任何工作都必定包含瑣碎的部分,對于每個工作系統而言,系統的自我矯正都是最難建立的一環。
量子分身幫助陳宴呆在大多數工人身邊,正面交流和更細緻入微的通感讓他知曉了工作中面臨的一切困難,以及聯合集團臨時制定出的工作規則中的漏洞。
在得到這些反饋之後,聯合集團外務處——主要由Z集團的執行人員和少量其他公司的職員構成——開始矯正并調整前線的工作制度。
他們——包括陳宴在内——小心謹慎,殚精竭慮,收集每一個反饋和每一個工作情況的變化,在最短的時間矯正錯誤。
他們——前線的工人們,和外務處的絕大多數人——他們和如今留在聯合集團會議室裏的那些人不同。
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内心擁有信念,他們相信依靠自己的雙手,世界會變得越來越好。
他們相信,隻要努力下去,就能獲得應有的回報。
他們當然知道,【努力】和【回報】之間還隔着【成功】。
但他們願意相信。
他們内心擁有對未來美好生活的信仰。
這樣的信仰讓他們在冰天雪地裏堅持下去。
……
陳宴很快開發了量子分身和通感聯動的另一種能力——
在将人們轉化成爲量子分身之後,他就能夠通過低語聲,将本體從物流中心數據庫中獲得的工作知識讓工人們快速接受。
——這一新能力直接省略了“技能培訓”這一需要花費巨額成本的漫長過程。
人們能夠在短時間内接受一種技能,并很快在實踐工作中掌握這種技能,雖然其中必定會遇到磕磕絆絆,但大多都能通過知識和實踐工作本身去解決。
——在執行如此大量的工作時,陳宴的超凡力量快速膨脹變強,積累的失控也越來越多。
他不得不轉化更多的人成爲量子分身——成爲他失控力量的蓄水池。
——他并不介意這樣的手段,甚至做的比需要的要多,他像是已經預知到了自己的結局,所以在此時此刻幾乎不擇手段。
從這日之後,陳宴再也沒有休息過。
他也再沒有回到過自己的身體。
通感在這樣極端的使用下發生了變化——似乎是進化,也似乎是其他的東西,陳宴對人的感受越來越深了,除了深藏的記憶和情緒之外,還有更深邃的東西……
那大雪之下,朦胧光暈之中,在微光中顫顫巍巍的,是人性嗎?
陳宴不知道。
他沒時間關心這些事。
他有巨量的工作要做,控制量子分身需要集中所有的精力,除此之外,他幾乎無暇顧及其他。
陳宴每時每刻出現在無數個人身邊,無障礙的傾聽他們所說的話,和他們進行交流,對一切工作進行着協調。
與此同時,他出現在機械蜂巢的各個角落,用暴力手段維護着自己所堅持的正義。
他更加清晰的認識到了自己的内心——他從頭到尾都不是什麽好人。
隻是他受到的教育讓他擁有了信念,他所經曆的一切讓他堅定了自己的信仰,他發自内心的追求所支撐的實踐讓他成爲了如今的模樣。
因此,他才在克制自己本性的情況下做了現在的這些事。
……
在量子分身“擴大化”運行的過程中,陳宴發現自己變成了類似“中央大腦”的東西,也或許可以稱之爲“蜂巢”——
他寄生在機械蜂巢的服務器中,如孑孓一般貪婪汲取着儲存在服務器中高達1堯字節單位的知識。
并将這些知識,以量子糾纏爲通道,傳輸往每個需要知識的工作人員。
陳宴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會持續多久——他無暇顧及這樣的問題,隻是像機器一樣以最大功率運行着。
在所有人的努力之下,第一島鏈被快速開發着,奇迹也在人們這樣的力量之下出現——
不過一周多的時間,整個第一島鏈的冰面之上竟然已經建設成了完整的運輸通道。
第一島鏈的資源島嶼大都重啓,一車又一車的各種儲備糧、礦物資源和天然氣、石油資源被運送進入機械蜂巢。
這些資源數量級很大,被儲存起來的部分占一大部分,另一大部分被用來建設機械蜂巢的人工種植園和人工養殖園,隻拿出少部分支撐人們的生存。
——由于機械蜂巢内的人口實在不多,所以,即便是一少部分能源的投入,也讓家家戶戶都用上了天然氣和充足的電力。
也是在燃氣管道重啓之後,燃氣公司開足了馬力,于是通向千家萬戶的暖氣管道裏也再次有了熱水。
——由于一切由聯合集團統一調配,所以這些資源并不需要民衆再多拿一份錢出來。
或許是因爲人類的運氣實在不錯,同樣是在這段特殊的時間裏,聯合集團的新貨币政策也得到了極大發展。
——由于極大的安全性和聯合集團調控下的保值率,新貨币很快在每個人的手機裏交流互通。
每一單位的新貨币都有對應的防僞标識碼,在保證每個人隐私的前提下,任何不法交易都能夠追根溯源。
——在新貨币政策執行的初期,機械蜂巢内部迅速出現了大大小小十多個黑市。
黑市以物易物且危險性極高,但依然有人冒着掉腦袋的危險去做着見不得光的買賣。
對于這些人而言,他們的資産見不得光,且在曾經物流中心的統治時代習慣了用現金交易,如今忽然沒了現金,他們原來通過肮髒手段賺來的物資就沒辦法通過原來的渠道出貨了。
黑市一經出現就很快被剿滅,短時間内死灰複燃又再次被聯合集團的武裝力量快速消滅。
如此反反複複幾次之後,終于沒有類似黑市的東西存在了。
剩下人們自發的以物易物,雖然需要管制,但已經對新貨币的實施構不成威脅。
按照Z集團内部的計劃和推演,當新貨币被人完全使用時,如果貨币政策本身足夠公平,自然不會有人再以物易物,也再不會有類似黑市的組織出現了。
至于其他方面,包括機械蜂巢本身的防寒建設和對下一次天啓的預防措施,也都各有準備。
【下一次天啓】,這是陳宴最擔心的事情之一。
從之前的經驗來看,人在世界的力量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僅僅是一場海嘯,就幾乎毀滅了整個人類文明,陳宴無法想象下一次天啓來的時候,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隻能按照聯合集團智囊團們所擁有的極限想象力,将機械蜂巢打造成類似防空洞的存在。
并向下破開冰面,讓整個機械蜂巢下沉到了冰面之下,進行變相的保暖。
……
一切工作都是艱難的,是所有人耗費了無數心力的結果。
好在末日讓人類再次團結起來,自從陳宴上一次“斥責”過聯合集團一些不安分的人之後,他們果然沒有繼續在私底下搞小動作了。
人們的生活似乎短暫的好了起來,如果不是聯合集團的官方網站上每時每刻都标注着各種資源的剩餘使用時間,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必須通過聯合集團的官方網站去執行一切工作,可能大家已經認爲末日結束了,可能大家已經認爲自己幸存下來了……
人們被動的接受着一切劇烈的變化,就像是适應着過去幾年中帝國發生的一切。
陳宴曾經如他們一般在時代的劇變之中茫然無措,被時代的洪流推着前進。
直到成爲統治者的今天,他依然通過通感連接着那些曾經和自己一樣的人。
他感受着他們的感受,聆聽他們内心的聲音,并在自己認爲有必要的時候對一些規則做出調整。
時間悄然而逝。
……
幾日後,兩位訪客的到來,打破了陳宴全神貫注以至于本體幾乎假死的狀态——
一艘穿梭艇停在了即将被拆掉的最後一處航空港港口的停機坪上。
他們到來的消息很快傳開了,機械蜂巢内的幸存者們幾乎被他們的降臨引爆了情緒——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其他的人類幸存者!
這絕對是海嘯之後整個機械蜂巢最令人興奮的消息之一!
然而,兩位訪客并未在民間露面,他們顯然有自己的渠道,僅僅隻在停機坪上露了一次面,就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裏。
……
當陳宴因爲面前出現了人而蘇醒的時候,他已經因爲多日沒有進食而骨瘦如柴——他明顯在壓榨自己的生命力量。
面前的兩人不知道,他已經幾乎放棄了本體,如今蘇醒的本體也僅僅隻是量子分身中的一個。
如果硬要說和其他茫茫多的量子分身有什麽區别,可能僅僅在于那雙能夠窺探一切的亞人王之眼。
陳宴保留着這具身體來維持這雙眼睛的活性,隻爲了獲得島鏈的全息圖像。
他們看着枯槁如同人幹一般的他,無法想象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也沒辦法想象他還能堅持多久。
……
片刻之後,陳宴的船艙内,餐廳裏,陳宴、歐噶米、苗水生三人圍坐在餐桌旁。
克萊恩則在桌子上——
歐噶米抱着一杯熱水,看着面前桌子上擺放的長刀。
“克萊恩變成了這把刀,在殺掉大團長之後,他就沒有過回應了。”
對于歐噶米而言,和陳宴見面是有必要的,他需要把他看到的真相告訴陳宴,并讓陳宴在接下來幫他的忙。
對于苗水生而言,再次和陳宴見面的此刻,整個世界改天換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彼此也都把當初的恩怨放下了。
作爲少數接觸到世界真相的人,他們顯然都認爲各自之間有必要進行交流。
歐噶米用很簡單的語言向陳宴講述了他們這一路過來的經曆。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苗水生一改往日的姿态,像是失了魂一般坐在那裏一言不發,講述由歐噶米一人完成。
他們的講述讓陳宴聯想到了前些日子從夢境中獲得的信息,他由此對這個世界産生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蒼耳想要把這個世界無限延續下去,這可不是什麽好的象征意義,我大概看到過那樣的未來……
在那樣的未來,大家都過得挺慘的,所以,最好還是不要有那樣的未來出現了。”
他問他們:
“你們有什麽打算。”
歐噶米說道:
“我打算想辦法再去一趟BIOS,把大團長的備份殺掉。
不管他有多少備份,他重生多少次,我就殺他多少次。
另外,我決定把世界的真相告訴糯米果,并由她決定去留。”
從歐噶米之前描述的整個事件來看,他實在因爲信息不對稱而累得夠嗆,如果有糯米果和他一起前往BIOS,此行必定會順利的多。
——當然,建立在她願意的情況下。
陳宴說道:
“理應如此。”
他轉而看向苗水生。
後者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不再沉默:
“我否定了關于蒼耳的一切,切斷了和他之間的一切聯系,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他緊皺着眉頭:
“但我總感覺哪裏好像不對勁,我感覺内心空虛。
我反思自身,并沒有什麽讓我感覺空虛的事情。
我不知道這是爲何……”
陳宴說道:
“是因爲梁岸生。”
苗水生目光凝滞。
陳宴又說:
“你有沒有想過,和梁岸生當面聊聊。”
苗水生顯然從未想過這件事。
陳宴繼續引導着這場對話:
“這樣吧,我送你去和梁岸生當面聊,你也幫我一個忙——
無論你們聊的是否愉快,都把你們之間後來發生的事情告訴我。”
苗水生遲疑了一下,掙紮了一下,最後說道:
“你爲何如此笃定……”
他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注意到了陳宴那雙和之前不一樣的眼睛,于是他恍然大悟。
他給出了自己的決定。
“沒問題。”
陳宴說道:
“内心别抗拒我,然後慢慢去回想梁岸生的樣子,那會是你即将降臨的坐标。”
苗水生閉上雙眼,漸漸放松之後,腦海中浮現出梁岸生的模樣。
下一刻,苗水生從船艙裏消失了。
歐噶米剛想開口詢問,便忽然看到,面前的桌子上出現了一張紙。
陳宴說道:
“在時間規則紊亂的更深層次世界中,苗水生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他打開信紙,便看到了苗水生最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