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視野開闊,得益于機械蜂巢頂部的特殊結構,包圍着整個Z區的瞭望台能夠獲得近乎于全角的視野,在之前風和日麗的時候,站在瞭望台上甚至能看到亞楠市的海岸線。
此時此刻,巴爾·達克羅德就站在瞭望台邊緣,注視着陳宴和他的調查科考工程隊伍所乘坐的機車向西邊去了。
他眼神落在進行了防寒改造的“火車頭”上,直到整個火車頭的影子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他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那聲音雖然溫和,但聲音的主人顯然已經因爲某些原因而克制不住,因而展露出了急切:
“達克羅德大人,我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一切都需要在他回來之前完成,我們已經确認他的分身已經完全不在機械蜂巢,那個名爲斯沃姆的神秘人也被他帶走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巴爾·達克羅德完全沒理會對方急切的情緒,指着已經消失在雪中的火車頭:
“那玩意兒是什麽?”
對方今日來此有求于巴爾·達克羅德,并很清楚,巴爾·達克羅德所在的位置注定了他如果不能成爲朋友,就一定會成爲敵人。
所以即便巴爾·達克羅德如今完全不配合他的遊說,他也依然耐着性子解答道:
“是原物流中心工程部改裝的舊式海上列車的火車頭,加裝了适應冰面前進的橇型滑軌和耐低溫的動力系統……工程部都是些沒骨氣的家夥,僅僅被一份合同就收買了。”
巴爾·達克羅德沒有對對方話中的纰漏進行質疑,而是接着問道:
“你們憑什麽跟他對抗呢?”
對方來之前已經準備好了說辭,在巴爾·達克羅德問起來的時候,很順利的脫口而出道:
“我們的神明降臨了!神明因我們虔誠的祈禱和供奉而降臨在機械蜂巢,祂所擁有的力量能夠橫掃一切!”
巴爾·達克羅德一下子笑出了聲。
嗤笑聲激怒了對方。
“您不相信,大多數人也不相信,他們認爲我們所說是假,他們内心有諸多疑問,他們對我們的神明始終保持着質疑,完全忘記了災難發生之後神明所治愈的人們。”
巴爾·達克羅德終于扭過頭來,伸出手指,做出輕微的“恍然大悟”表情,用開玩笑一般的語氣說道:
“我記得在海嘯降臨之前你們就已經開始行動了,到現在爲止你們的進度怎麽樣了?
機械蜂巢裏大大小小的邪教全都成爲你們的口糧了?”
他在此停頓,并給對方留有思考的時間——看看啊,你們做的什麽我全都知道,我甚至可以念出每一個被你們吞并的邪教的名字。
因爲陳宴已經對你們進行過充分的調查,詳盡的調查報告現在就在我的郵箱裏躺着。
你們這樣體量的邪教不可能在傳教的時候不留下大範圍可追蹤的痕迹,我們甚至不用花費太大力氣,就能夠得到關于你們的情報——這便是你們大範圍瘋狂擴張所付出的代價之一。
巴爾·達克羅德至今還很清楚的記得陳宴之前開會的時候跟他說過的一席話:
【春神密修會通過對患病之人的救助進行勢力擴張,他們将病患吸納成爲信徒并試圖讓他們接受春神的信仰,這本身是十分可笑的,這個時代的人們大多數已經脫離了會被邪教洗腦的愚昧。
但對于其他邪教就不一樣了,機械蜂巢内部大大小小二百多個小型邪教有一多半都是由騙子和神棍組成的,這些人除了行騙之外完全沒有任何生存能力。
我預測他們——機械蜂巢内的所有邪教,将會因爲物資短缺而進行極端血腥的内卷,而能夠在這場血型内卷中勝出的邪教必定擁有人們最需要的東西——【飽腹】或是【治愈】。
以個人角度來看,我看好春神密修會,因爲和饑餓相比,突如其來并馬上就要要人命的疾病顯然是更加令人畏懼的。】
他并不服氣陳宴,因爲這麽短的時間内必定沒辦法做詳盡的調查,他憑什麽說人們已經脫離愚昧了呢?
他也不認爲陳宴如今所作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但他認爲在陳宴說過的所有話中,最起碼這番話是正确的——
【人類無法抵抗疾病,而疾病所帶來的恐懼是無解的,能夠消弭因疾病而産生恐懼的任何行爲主體都必定會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在曆史舞台上活躍着。】
巴爾·達克羅德注視着對方的眼睛,似乎想要從中看出來點什麽:
“你們知道不知道,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你們了,因爲你們的動作太過顯眼。
他沒有對你們下手,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你們真的有用,你們對因極端環境而發生病症的病人的治愈率比普通醫院高的多,雖然有些副作用,但他連副作用都在想辦法了——
他成立了一個實驗室,專門研究你們春神密修會的菌株對人體造成的影響,并試圖将不良反應分離出來,然後模拟菌株對人身體的改造過程。
一旦他成功,你們就會變得一文不值,那時候才是你們完全遭到清洗的時候,相信我,他處理你們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幹幹淨淨,他的手段讓他能夠做到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斬草除根——而他對斬草除根十分熱衷——除了孩子之外。”
巴爾·達克羅德看着對方始終不變的臉色,知道對方也同樣已經知曉這件事。
即便他已經進行了威脅和嘲諷,對方依然沒有反駁,因爲他的這些說辭已經在事實意義上把陳宴所準備的一些秘密洩露了給對方——這是實打實的恩惠,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他——巴爾·達克羅德,作爲機械蜂巢名義上暴力執法部門的負責人,對邪教的真正示好。
“他不會成功的。”
對方語氣輕松且堅定。
“他将會迎來徹徹底底的失敗,因爲吾神的神迹是無法用科學來诠釋的。”
對方的回答簡簡單單,并且沒有添加任何多餘的解釋。
巴爾·達克羅德轉過身去,右手食指輕輕敲着冰冷刺骨的金屬欄杆,發出清脆的“砰砰”聲,這輕微的聲音回蕩在空空蕩蕩的瞭望台空間裏,讓人聽得心中發寒。
對方的話語聲在他背後悄然響起:
“神明降下了祂的旨意,我們則是神明旨意的忠誠執行者,我們對祂的忠誠促使我們做出這樣的事,而神明對我們的恩賜則證明了我們是正确的。”
對方再一次回答了他的問題,并如任何一個邪教狂信徒那般克制不住在訴說神明之時的狂熱:
“天啓降臨之後無數邪神毀滅殆盡,而我們的神明始終在,這已經驗證了祂的真實性。
對機械蜂巢内苦難百姓的救助證明了祂的仁慈。
時至今日祂真身的降臨則證明了祂的心意——祂将會取代那個擁有強大力量的精神病、變态和瘋子,将機械蜂巢打造成祂的神國,讓每個人都能沐浴在祂的恩賜之下!”
巴爾·達克羅德用好奇到近乎于戲谑的語氣問道:
“恩賜?讓所有人變成你們這樣的怪物嗎?”
這句話極大的冒犯了對方,于是對方表現出一副滿懷怒氣的樣子,沉聲道:
“人類的肉身無法承受神明的恩賜,因此才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們的畸變根本和神明無關!”
巴爾·達克羅德聽着他用義正言辭的态度說出這番話,腦袋裏再次泛起陳宴之前開會時所說的事:
【那些邪教的狂信徒們大多心智單純,智商不高,這是他們能做出很多看起來反智的行爲的原因。
他們的信仰也因此十分純粹,如果我們要和他們簽合同——我是說如果,不是必須——一定不要和他們較真,隻要他們肯出力,使出來的力氣真的管用,任由他們說什麽去吧。】
于是巴爾·達克羅德放棄了繼續試探和辯論。
他用最後的質疑結束了這番談話:
“一切之後呢?
——即便你們能占領機械蜂巢,讓你們的人掌握了電力等等基礎設施,甚至将所有人發展成了你們的信徒。
等他回來之後,你們一樣無法阻擋,隻能任由他宰割。”
巴爾·達克羅德再次看向對方的眼睛:
“你們難道要用所有人的性命逼迫他就範嗎?這倒是個真行得通的方案!”
對方坦然和巴爾·達克羅德對視,并說出了荒誕且完全像是瞎編出來的事情:
“當所有人都成爲春神的信徒之後,整個機械蜂巢的所有人将會迎來一場【精神飛升】——我們将會抛棄肉身,抛棄這座機械囚籠,飛升去祂的神國,享受用不盡的美酒和佳肴,再不承受任何苦難。”
巴爾·達克羅德聽明白了一些,但完全無法接受,哈哈大笑着罵道:
“你說的難道是集體自殺!?”
他再不耐煩了,完全沒有給對方解釋的機會,變臉似的收起笑容,露出滿臉的嫌惡和惡意,把槍舉起對着對方吼道:
“浪費老子時間!滾!”
對方臉上浮現出恨意:
“閣下必定會後悔的!當閣下後悔時,神明必定會原諒閣下如今所犯的錯!”
當對方轉身想要離開時,巴爾·達克羅德對着他的後腦勺扣下了扳機。
對方應聲倒地,被貫穿了腦殼卻依然未死,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鳴,掙紮着眼看就要站起身來。
巴爾·達克羅德從口袋裏摸出一枚蛇吻岩,跨出兩步來到那人身邊,将蛇吻岩塞進了槍口。
于是那人再沒掙紮的力氣,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巴爾·達克羅德眼神陰沉的看着這人,此刻腦袋裏隻有一個想法:
春神密修會依然不能作爲能夠對抗陳宴的力量,那麽,一切念想或許到此爲止了。
……
……
此時此刻,機械蜂巢B區,某個監控攝像頭之外的地下酒吧。
機械蜂巢很少有類似地下酒吧的場所,在物流中心的統治時代,這裏的一些買賣都是合法的,隻要不鬧出人命,就可以随便,搞出人命了也有善後的辦法。
但現在不一樣了,新的領主帶頭奉行“血債血償”——隻要有人欠了血債,領主本人必定會使用暴力幫欠債人被動還債——
僅僅兩天時間,B區街口因殺人被處決的幫派分子的血就已經把街口附近的地闆染成了高壓水槍都沖不幹淨的血紅色,那令人恐懼的顔色十分有效的警告着街道上的所有人。
今日的地下酒吧裏聚集了機械蜂巢B區和C區能叫得上名号的十幾号幫派老大,他們齊聚于此并非因爲團建,而是好不容易有了能夠“開堂會”的機會,就必須抓住機會聊一聊以後的營生怎麽辦。
“别說你老大了,就是總督撂在現在,殺了人,也得死!”
一個臉上紋着鬼面的蘇卡不列颠人一口氣幹完了一升小麥啤,用罵娘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大家沒有接茬,因爲自從蘇卡不列颠人的話事人死後,蘇卡不列颠的幾個大幫派無人團結,就變成了一團散沙,再加上他們原本就依靠着手黑心狠做生意,如今不再是能夠手黑心狠的時代了,他們的生意自然就沒得做,倒了這麽大的黴,正在氣頭上,自然沒人去觸他的黴頭。
他們讨論的很亂,每個人都想說點自己的想法:
“要我說,咱們得想辦法轉轉思路,之前那套肯定是不好使了,咱們不如換個辦法做生意。”
“做生意?你還想着做生意?你腦子裏面是不是XXX。”
“去你媽的,老子說的正經生意是機械蜂巢的新老大很快就要扶持起來的,機械蜂巢五十多萬人的規模,抵得上一個帝國南方的市級行政單位了,而且各行各業人都齊全,怎麽就不能開放生意了?
有了生意人,有了商業,如今這一攤死水才能活起來!”
這樣的說法很容易獲得了其他人的注意。
“你這說法是從哪來的?”
“新老大身邊的警衛隊長,是原先哈桑老爹手底下的馬仔,走了狗屎運,得了勢,跟我關系又不錯,昨天喝酒的時候告訴我的!”
“放你XXX,我知道他,托馬斯·吉爾伯特是吧,他昨天跟J區漢森财團的武裝部隊對峙了一整天,差點被人掀了頭蓋骨,據說回去之後就直接休息了,你他媽的什麽時候跟他喝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