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小科,我不知道我們接下來應該做什麽,我甚至沒有很具體的計劃。”
隻大概知道一個僅僅隻有一些模糊标準的方向罷了。
小科聽着他“簡簡單單”的回答,大腦一下子被放空了。
如果你沒有具體的計劃,我們這些人……按照你的命令忙前忙後,意義是什麽?
——小科很快否定了這個問題本身,因爲他知道,陳宴所掌握的某件事物是他能夠做成一切的根本——
絕對的暴力。
小科不知道陳宴到底是如何獲得了那樣的力量,不知道那樣的力量從何而來,又到底有多強,有沒有達到傳說中的上位者級别,甚至會不會已經成爲了上位者之上的存在……他不知道這些知識,因爲他僅僅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靈能通感者罷了,幾乎對超凡側社會沒有準确且清晰的認知,對大多數超凡者的力量認知停留在很模糊的層面。
他曾經想過,這種力量大概率不是陳宴兩個多月前所擁有的,這兩個月來的許多事情都可以通過這種絕對的暴力去解決,但陳宴并沒有,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性——
要麽這種力量是陳宴剛剛獲得的,要麽陳宴之前因爲某些特殊原因并沒有使用這種力量。
考慮到這三個月來機械蜂巢的劇烈變化,第二個猜測成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絕對的暴力讓陳宴想做的一切擁有了實現的可能性。
陳宴并沒有什麽荒誕的想法,僅僅是想要維持秩序而已,小科認爲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
是很好的結果,但不是最好的。
他還可以更好。
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試圖将陳宴引導到他該擁有的想法上:
“可是你整合了前物流中心的大多數部門,讓他們繼續爲機械蜂巢服務。”
這明顯就是某種用作起手式的基礎計劃,怎麽能說沒有後續的具體計劃呢?
既然你不明白,我就幫你搞明白!
陳宴的神态看起來暈暈乎乎的,也不知道他内心是否清楚:
“海嘯降臨之後,我爲了恢複電力和互聯網而做了一些事,接觸到了一些人,并知曉了他們的困境。
我見證了機械蜂巢那時候的情況,在和很多前物流中心的工作人員進行聯系之後,我突然發現自己剛好有資源,也有一些能力,感覺不做那些事就可惜了,于是就聯系了一些人,給了他們新的合同,也給了他們新的承諾……
我做了這些事,僅僅是因爲我出于本能的想要維持機械蜂巢的秩序,因爲我知道,必須有良好的社會秩序,這個小社會才不會崩潰,一切就不會變得更糟糕。”
他重複道:
“一切都沒有變得更糟糕,我做到了。”
僅僅是……不讓一切變得更糟糕而已嗎……
絕不能僅僅隻是如此。
小科不死心,他不相信陳宴想要做的僅僅是如此而已:
“可是你修複了燈塔,還給了他們二十四小時輪班追尋其他燈塔信号的命令!”
你修複了燈塔,難道不是爲了連接外界?!
你現在已經整合了機械蜂巢的大部分勢力,一旦和外界産生聯系,就能夠以領主的身份确立自己在新世界中的地位,再然後你一切的抱負都能夠得到施展——這難道不是你一開始就想要的嗎?!”
陳宴回答他:
“我修燈塔隻有一個原因:
我認爲民衆們需要一個渠道,互聯網不僅能讓信息流通,還能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公平。”
陳宴咬重了“公平”這個單詞。
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像是在聆聽一場癡人說夢。
都他媽的末日了!哪他媽的還有公平!
陳宴像是完全沒有發現小科糟糕透頂的心情,按照自己的思路說道:
“我打算要用契約——合同,建立起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并以我的暴力作爲爲這份信任做背書的基礎,而後以互聯網作爲散播這種信任的方式——
我要通過互聯網,讓每個機械蜂巢的民衆們知道,隻要簽訂了一份合同,亦或是其他任何形式的契約,這份契約就是被機械蜂巢承認的,是以維護機械蜂巢秩序的暴力機關做背書的。”
小科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陳宴做的沒錯,也知道陳宴付諸了什麽樣的行動——
陳宴先是通過某些手段施壓,拉前物流中心機動部隊入夥,讓巴爾·達克羅德這位高高在上的猛獸俯首,而後又和機械蜂巢内最大的幾個幫派溝通,從他們之中抽調出來身手最好的人組成巡邏隊,保證機械蜂巢内部和外圍的安全。
他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心裏清楚的很,這已經和圈定領地沒什麽太大區别了。
如果硬要說區别,就是他沒有稱王,也沒有稱帝,僅僅隻是以大企業主的身份爲機械蜂巢提供能源和技術服務,以人情世故和非正式組織建立聯系,以絕對的暴力約束其他暴力的執行——他僅僅是以此來維持着機械蜂巢的秩序罷了——便如同他始終所說的那般。
小科并不認爲這是對的。
亂世用重典,這個時候就别在乎什麽自由不自由,人權不人權的了,那些東西都他媽是騙人的!
現在讓盡可能多的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爲了達到這一目的,即便做了過分的事情,也是沒辦法的!
小科還不死心:
“那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帝國真的有一部分大人物幸存了下來,當他們重新回到機械蜂巢的時候,你要将你如今所努力建立起來的一切交出去嗎?”
這是個敏感的問題,但小科不得不問,即便把陳宴架在火上烤,也是沒辦法的事。
陳宴沒說話,他不想讓機械蜂巢回到帝國和物流中心統治時候的樣子,那樣一切由大人物說了算的時代雖然不算太過糟糕,但明顯不适合末日之後了。
但他又沒有對機械蜂巢有一個更長遠的思考,所以他回答不上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
依然是這該死的回答。
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依然試圖遊說:
“這世上從來都沒有什麽準備好的事,帝國的初代皇帝也是被逼起義才得以上位的,在幾個月後登上帝位之前,他僅僅是個讀過幾本書的農夫而已!
農夫能有什麽見識?
帝國初代文臣武将的組成也都是當初農夫皇帝的朋友和親戚——各種各樣的威廉和喬尼組成的,他們後來易名甚至改姓并冠以【大公】的名号,并不是因爲他們創造了多大的偉業,而僅僅是因爲他們生而逢時,幸而又幸的沒有在戰争中死去,又恰巧生在皇帝身邊不遠,是農夫皇帝的朋友、鄰居和同鄉而已!
這世上缺的從來都不是人才,也沒有任何一個王朝是依靠人才活下去的,社會的運行需要的僅僅隻是穩定,而你已經做到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這份穩定不被任何人幹擾——至少當帝國的人——如果那群該死的家夥沒死——再次降臨機械蜂巢時,我們以機械蜂巢主宰者的身份和他們談判,也或許把他們轟出去!那麽機械蜂巢就一定會長治久安了!”
他進行了這場激烈的演說,并很快意識到自己過于激動了。
于是他讓自己冷靜了一下,把自己小玻璃杯裏又被陳宴斟滿的酒一口氣喝光,被辣的舌頭酥麻,大着舌頭用吐槽的語氣說道:
“有時候我甚至認爲機械蜂巢沒有我們這群人會更好,之前圖靈們還沒離開的時候,社會運行效率高的離譜,如果不是後來的征兵和兩次災難,圖靈們主宰的機械蜂巢必定會讓人類社會達到下一個黃金時代……”
他顯然知道這樣的假設是毫無意義的,于是他停了下來。
他沒去看陳宴的臉,他害怕看到陳宴拉垮的臉色,這并非因爲他顧及在意陳宴的情緒,而是他無法接受機械蜂巢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主宰者是一個軟弱的人。
‘他不是一個軟弱的人。’小科甚至在這一刻給自己洗腦:‘一個軟弱的人怎麽可能會去單槍匹馬和巴爾·達克羅德那種野獸談判?一個軟弱的人怎麽鎮得住機械蜂巢26個區域上百個幫派?一個軟弱的人……怎麽可能把前物流中心的幾乎所有部門全都聯系起來,支撐起了整個機械蜂巢的再次運行?他甚至讓機械蜂巢保留了正常的人類社會形态!’
他甚至在爲陳宴找借口:
‘他僅僅是沒做好準備罷了,他僅僅是因爲工作時間太長——他這幾天來幾乎沒怎麽睡覺,即便睡覺也因爲大腦高速運轉而不斷的做噩夢——而太過疲憊罷了。’
‘隻要我耐心引導,隻要他身邊這群人持續不斷的引導,他必定會走上他該走的道路。’
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正不斷給自己洗腦的時間裏,陳宴的呼喚在他耳邊不經意間響了起來:
“小科。”
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扭過頭,隻見陳宴微醺的笑容裏有些羞郝,也有些尴尬。
他曾經從他的很多學生臉上都見過這樣的表情,所以明白,這表情的名字叫“謙卑”。
‘一個擁有絕對暴力的謙卑之人。’小科依然在給自己洗腦:‘也許這會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陳宴聲音略有些低沉,就和他如今的心情一般:
“其實咱們開會的時候,你們所提到的那些很專業的單詞,我有很多聽不懂,所以在你們激烈争論的時候,我僅僅是坐在那裏聽着,用通感感受着你們的情緒,用通感感知着你們所要表達的意思……雖然很模糊,但我因此大概知道你們所要表達的東西。”
他很不好意思。
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其實這不重要。”
小科半晌才憋出這個回答,而後立刻釋然。
是的,不重要,在大多數問題上,陳宴的态度并不重要,因爲大多數行業的運行是必須按照客觀規則來的,一旦人爲幹擾,就會出問題——從這方面考慮,陳宴“置之不理”的态度反倒是正确的。
陳宴感受着通感中小科對自己的認同,感歎了一句“難爲你了”,而後雙眼不聚焦的看着面前手術室的大門,舉起了酒盞:
“我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手術室門上方的綠燈緩慢的一閃一閃,那代表着手術室内的無菌環境被保持的很好,氧氣濃度也适宜,所以非醫護人員不能進入其中。
陳宴靠在手術室門外的牆上,低着腦袋,将酒瓶裏最後一滴酒倒進嘴裏,然後抹了抹嘴唇,說道:
“有一個老人曾經委托過我一件事……好吧,其實是逼迫——我被逼迫前往島鏈,尋找一樣‘隻要看到,就會知道是什麽東西’的事物。
但我至今沒有找到……即便我不知道那位老人到底是想要怎麽樣,也或許沒有向他交差的機會了,天啓已經降臨,天啓之下……衆生平等,他或許已經不在了。”
幅員遼闊到占領了大地、天空和宇宙的龐大帝國一朝之間地覆天傾,生命如此脆弱的人類無論如何無法和天啓對抗,老人即便掌握有無上權勢,其生命卻和普通人是一般無二的——
死亡面前,衆生平等。
“或許他一開始就不是那個意思。”
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說道:
“一旦某句話表面上看起來特别奇怪,那多半就不是其本身看起來的意思。”
陳宴聽着他的解釋,心神一下子放空了。
小科還在說着:
“也許啊,他并沒有什麽特别的意思,僅僅是想要找一個借口,讓你去往島鏈。”
陳宴很困惑:
“爲什麽呢?我當初可是殺了他兒子。”
小科一下子沒忍住被口水嗆住了,使勁咳了幾下才緩過勁來,用複雜的表情說道:
“你說的是威廉·亞當斯啊……”
小科雖然沒對陳宴做過很詳細的背景調查,但大概知道陳宴當初在亞楠市經曆過什麽,當時陳宴槍殺萊昂納多·亞當斯這件事轟動一時,作爲一個空閑時間很多的學生,想不知道這件事還真的挺難。
小科緩了一下,才用認真思考過後才會有的語氣說道:
“那樣的人物總有一些超越了普通人眼界的心思,我認爲我們對他的揣度完全是愚蠢且沒有必要的。”
陳宴再次舉起了酒盞,可酒已經被喝光了,他有些落寞的放下酒盞,說道:
“類似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這些事情困擾着我,無論如何都得不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