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入夜之前。
機械蜂巢。
一個轟動的消息在很短的時間裏在機械蜂巢的局域網中擴張開了——機械蜂巢的警衛隊在蜂巢外發現了三名來自其他城市的幸存者!
機械蜂巢的原住民們原本已經以爲自己就是人類社會的唯一幸存者,這一消息讓他們産生了極大的振奮。
他們不是唯一的幸存者,這意味着那個雖然稀爛但好歹有點用處的帝國還在,意味着一切都有可能恢複原來的秩序——
他們有可能回到當初的生活,而不是爲了如今機械蜂巢【新政府】發放的一日兩餐而卑躬屈膝!
他們并未獲得更多消息,因爲那三人一被接入機械蜂巢,就立刻消失不見——人們對此産生了許多惡意的猜想,什麽樣奇怪的都市傳說都從局域網中誕生出來了,對【新政府】的惡意揣度更是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未經驗證的流言并未繼續發酵,而是被其他的讨論泯滅于局域網中了,就像是之前任何博人眼球但沒有半點用處的話題那般。
夜晚11點,機械蜂巢B區,Z集團已經關閉的大樓一樓,一間尚且還在運行的手術室外,陳宴、陳妍、林賽·羅伯特·達爾文、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托馬斯·吉爾伯特……還有幾位剛剛加入Z集團的核心工作人員聚集于此。
除了陳宴和陳妍之外,其他人多多少少有些不太自然。
林賽·羅伯特·達爾文顯然沒有做好出席這種場合的準備,他一直把自己當成是不問俗世的專業人員,并在當初答應陳宴過來幫忙的時候就做好了“一定不參與Z集團内部政治場合的打算”。
可今天他還是走出實驗室,來到了這間手術室外,他實在很想見一見手術室内被陳宴如此認真對待的究竟會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尤其是在此人長途跋涉越過天啓抵達機械蜂巢之後——對于他穿越“死亡冰面”來到機械蜂巢所持有的信念,林賽很感興趣,也十分敬畏。
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則抱有十分嚴肅且真誠關心的态度,手術室裏躺着的不僅僅是他的學長,還是他所尊重的人。
尼德·羅德迪的思想和信念曾一度将他折服,他曾經從這位學長的言語中汲取過很多力量,并因此消除了相當多的迷茫。
不僅如此——尼德·羅德迪跨越大海來到機械蜂巢這件事本身就足以讓其在Z集團中的地位變得十分崇高,他必将被陳宴器重,而這樣的器重必将在後來變成集團内部的一股能量——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認爲這股能量是自己的朋友,能夠爲自己所用。
托馬斯·吉爾伯特則和另外兩位的想法完全不同,他卑微的出身在在場的各位面前完全不夠看,這樣的情況曾經讓他一度十分困擾,直到今天他忽然想通了——
他之所以能站在這裏,和這些受過高等教育且擁有強大素養的人站在一起,和他的出身和如今的身份毫無關系,僅僅是因爲陳宴的意願罷了——
他辦事利索,做事又從來不挑肥揀瘦,而且随叫随到,執行能力又強,最關鍵是陳宴對他知根知底,所以在某種方面,他比那些“人才們”好用多了。
托馬斯·吉爾伯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在場的每個人,并對每個人身處的“生态位”有了自己特别的理解,如今的Z集團處于一種十分微妙的局勢,陳宴的任何決定甚至任何想法都會在短時間内制造巨大的權力,托馬斯·吉爾伯特當然想要擁有這些權力——前提是不被陳宴厭惡才行。
那麽,他就需要和在場的各位搞好關系……也或許要有更深程度的交流才行。
手術已經進行了三個小時,大家都知道手術的進程一定很不順利,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經不認爲尼德·羅德迪能在經曆“死亡雪花”之後幸存下來,而他們也都知道,尼德·羅德迪的死一定會讓陳宴很傷心。
于是他們默契的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試圖以此來讓氣氛變得更輕松。
“不知道亞楠市現在怎麽樣了,想來多半是出了大問題吧,不然他們怎麽會通過雪橇來到這裏呢?”
“亞楠市是盆地,主城區肯定要被淹了,煙熏湖和亞楠市地下的溶洞地貌能夠提供一定程度的緩沖,但最終能緩沖到什麽程度呢?”
“由于前拜倫維斯集團在亞楠市設立了總部的原因,亞楠市擁有北方聯邦最大的【燈塔】,如果那座燈塔沒有被破壞的太嚴重,我們或許可以嘗試将其修複,那座【燈塔】的射頻功率很高,能夠通過其本身向星鏈發射信号,如果星鏈殖民地還有幸存者,他們或許可以接收到我們的信号。”
“我認爲這個計劃可行,這次的海嘯其實就是大号的潮汐,是星空中某個星星的引力變動所導緻的,并沒有大多數人想象中那麽可怕。”
“燈塔的運營維護班子現在是超員的,或許我們可以動員一下他們。”
“話說回來,我聽說在海嘯到來之前,STR-56空間城市就已經有了元素重組的技術,如果我們真能修好亞楠市的燈塔,和星鏈取得聯系,拿到這種技術,說不定就能夠解決糧食短缺的問題。”
“不樂觀,元素重組依然需要原材料,如果整個世界真的都被冰封,我們搞不來那麽多碳元素的,沒有碳元素,即便有元素重組的技術,也沒辦法投入生産。”
“那麽,出路還是在星鏈。”
“星鏈的問題在于,拓荒隊伍還沒找到宜居星球,天啓就爆發了,所以即便我們去到星鏈,資源短缺的問題也是存在的,且如果我們要養活這幾十萬甚至更多人,所消耗和能夠動用的資源必定是龐大且随時要捉襟見肘的。”
“是這樣的,由于沒有找到宜居星球的原因,星鏈不得不額外分出生産力,開拓了将近三百個資源星球,僅僅隻爲了尋找各種用來進行重組的元素而已,這大大拖延了拓荒隊伍前進的速度,因爲總資源和生産力是一定的,裏面分了點,外面就肯定少一點。”
“我聽說物流中心的氣象局剛剛重新上線了?”
“嗯,維護人員有空餘的,就調配去了氣象局……但并不能改變什麽,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都是大雪,同溫層下方的雲層短時間内都不會發生變化了。”
“那種極寒的雪……會一直下嗎?”
“會的,很可怕,不要輕易離開機械蜂巢,之前雪花第一次落下的時候去到機械蜂巢外面的人全都沒有回來,這裏面固然有那些人自己的原因,可根本原因還是因爲雪花的溫度太低了,隻要一碰就會凍傷皮膚,産生凍瘡。”
“沒有專業人員對那種雪花進行分析嗎?”
“氣象局那些人正在做,但他們水平都不太行,一時半會兒不會有結果。”
“就好像物流中心的其他部門那樣,部門的主要負責人和技術骨幹都被帶走了,留下的都是些不專業的,甚至是實習生。”
“其實也沒那麽壞,物流中心大數據處理中心的數據庫備份有大部分帝國科技知識,雖然不包括星鏈那一部分,但也足夠我們用了。”
“希望能有一個好結果。”
“……”
托馬斯·吉爾伯特聽着他們的對話,把所有人所言記在心裏,這些人雖然不全都是專業人士,但他們的同學和老師大都是星鏈中的科研人員,在天啓降臨之前,他們對星鏈的情況很了解,對星鏈的困境也一清二楚,如果未來唯一的出路在星鏈,他就必須把他們的話記在心裏,自己好好思考才行。
衆人輕聲閑聊之間,手術室的門忽然打開,幾乎虛脫的烏鴉從門中走了出來。
“媽媽的!這貨真是命大!”
有陳宴在場的時候,烏鴉從來都是隻說天神州語,因此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隻能從他略微輕松的表情中得知手術的進行情況。
陳宴很緊張,這樣的緊張并不僅僅來源于對尼德·羅德迪的關心,還來自對他的愧疚——陳宴曾經許諾給他的一切都沒有實現,而現在他竟然憑借肉身凡軀跨越冰面找了過來,在之前接觸到被凍的暈死過去的尼德·羅德迪的一瞬間,陳宴已經明白他是憑借什麽信念堅持走下去的,因此如今陳宴内心的愧疚幾乎爆發了。
“他怎麽樣?”
烏鴉很累,但手術明顯進行的很順利,所以他語氣還算輕松:
“閻王爺門口走了一遭,讓我給拉回來了!”
烏鴉把簡單的情況用吐槽的形式說了出來:
“不知道他怎麽撐到現在的,他一隻腿瘸了,且因爲凍傷已經壞死,沒法繼續用了,正好切下來換條新的。”
“好在他的腦袋保護的還行,而且沒有受到撞擊,所以意識保留完好,我沒給上圖靈芯片,僅僅是做了處理,可能醒來之後會有點不好使,到時候看他個人的意願吧,要是他想做智械改造,咱們就給他定制腦機。”
陳宴一個勁的點頭,接連不斷的好消息讓他内心的愧疚感減弱了許多。
烏鴉語速很快:
“深度凍瘡移除之後,他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了,好在咱們還有備用的生物質皮膚,我就給他整了一套,現在剛做好消炎處理,上了低溫艙,估計要到明天早上才能下床。”
“另一個人嗎……那個女人,運氣實在是好得不得了,她甚至基本上都沒受什麽傷……”
烏鴉看了陳宴一眼,那是“我感覺那女人有問題”的眼神。
瑪琳娜……雖然不知道彌賽亞是怎麽讓瑪琳娜毫發無傷的跨越冰面,但她應該總有辦法的。
“還有那個女孩……那個女孩的狀态很不對勁……”
烏鴉欲言又止,他的嗅覺不像小科一樣敏感,并未察覺到那個女孩對陳宴而言意味着什麽,所以他把陳宴不想聽到的話說了出來。
陳宴并不會因爲别人說了他不想聽到的話而産生任何情緒,相反的,如今的他很享受這樣毫無保留和顧慮的對話。
“我知道。”陳宴用很嚴肅的态度和很低的聲音對烏鴉說道:“那女孩很危險,不要接近她。”
烏鴉臉色一整,陳宴用的“危險”兩字引起了他的警惕,讓他終止了自己對女孩危險的試探。
“去休息吧,大夫,你這些天太過勞累,要注意身體才行。”
烏鴉點了點頭,眼睛的餘光瞟了一眼陳宴身後那群人,不着痕迹的把想說的話憋回心裏,說道:
“接下來的護理我已經交代過值夜班的同事,你不用太多擔心,手術已經完成,他的心率也已經正常,不會出現任何岔子了。”
烏鴉的保證讓陳宴更加輕松了些。
烏鴉在道别之後離開了公司,剩下的人也在和陳宴交代過今天的任務進程之後陸續離開了,直到最後,手術室門前隻剩下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
“要喝點什麽嗎?”
陳宴不敢睡覺,他這些天總是做夢,一旦閉上眼睛就會夢到一些自己理解不了的夢境,那些夢境中的一切都令他心生向往,所以夢醒時分的心理落差讓他更加痛苦。
“都好。”
小科隻是想說說話,所以并不介意喝點酒。
陳宴反手從棉服的内襟摸出一瓶尚未開封的白酒,這熟練的舉動讓小科皺緊了眉頭。
“老闆,我想你在明天醒來之後還是保持清醒的好。”
陳宴點了點頭,接受了這樣的勸誡,并反手從口袋裏掏出兩隻袖珍的小玻璃杯,熟練的倒上酒,給小科遞了過去。
半杯酒下肚,小科罵出了聲:
“我就始終不理解你們爲什麽都愛喝這種度數這麽高的玩意兒,這和工業酒精有什麽區别!”
陳宴卷了卷被酒精變澀的舌頭,說道:
“這是糧食釀成的酒,是我們在富商倉庫裏收繳到的,除了喝掉之外沒其他用途了,不喝也是浪費。
而工業酒精必須用來制造化學品,化學品要投入生産,制造成民衆們所用的生活用品,在如今的機械蜂巢是一滴都不能浪費的。
——我用這樣的認知來當作自己享樂的借口。”
小科看着小玻璃杯裏的酒,愣了兩秒鍾,将剩下的半杯酒喝下去,腦袋就有點漲:
“老闆……接下來,咱們準備怎麽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