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那次回歸其實挺慘的……”
陳長生似乎完全陷入了追憶裏,那些記憶過于遙遠以至于他在回憶的時候出現了一些自相矛盾和非常模糊的描述,願望大概能聽得懂,所以并未追究。
“剛剛回來的他對聯邦内部官僚現狀并不知情,上來就碰了閉門羹——他因軍功而受封了某聯邦暴力部門文員的官職,上任之後卻無法命令下屬——
沒人聽他的。
因爲他是空降到這個雖然聽起來唬人,但實際上沒什麽實權的職位上,部門裏全都是隻想混日子的混子,他即便手裏掌握着那麽一丁點權力,沒有手底下人幫忙,也使不出來。”
願望還是宇宙之靈的時候見多了職場中的苟且,辦公室ZZ這種東西仿佛是人類文明的詛咒,無論什麽意識形态的文明——隻要是人類所形成的文明,就必定會出現這種畸形的東西。
所以願望很清楚陳長生在說什麽。
“讓所有人意外的是,他并沒有像每一個前線立下戰功的無背景者一般就此沉淪。
我不知道他當時使用了什麽樣的手段,也沒有對此進行追問,我隻知道結果——不到半年時間,他所在的部門已經做出了幾件大事——以文職人員的身份根據犯罪案件卷宗裏的蛛絲馬迹破獲了幾場大案!
從未有人如此耀眼——在這個聯邦内部人人不求有功、但求無錯的時代,做出這樣的事情本身就已經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了。
他因爲這些成就而再次升遷,半年之後被上級部門要走,重新回到實權崗位上。
這一次,是聯邦真正的實權暴力執法部門……掌握有殲星炮開啓權限的那種。”
陳長生的話語出現了一瞬間的停頓,這些追憶中的某一部分似乎打開了他的神思。
“殲星炮……這東西已經從公司的檔案裏删除掉了,因爲最初的争端就是從這東西開始的,作爲威懾武器,當年的第一聲炮響是聯邦由極盛快速轉入極衰的象征。”
一句話的時間裏,他已經把神思從遙遠又模糊的回憶中拉了回來。
“聯邦很大,星球很多,文明形态也很多,要想推行一個新制度的大前提就是在某種程度上大一統的文化性質——這是暴力執法部門需要維護的東西之一。
剛一上任,他就被實權派官員派遣前往某個犯罪率極高的星球,對當地進行文化形态的改造。
哈……文化形态的改造,多麽宏觀的一件事……
文化形态是在漫長的社會形态演化中形成的,一朝一夕如何改變呢?這種任務通常是以百年爲期限的。
他那時候已經不是職場的雛兒,知道自己是被安排的,他四處托人打聽,很快根據自己得到的信息推測出一個答案:
他的直系上級領導陷入了一場危險的ZZ博弈,派遣他離開聯邦核心不但能夠讓他遠離這場危險的鬥争,還能讓他填充自己最薄弱的方面——資曆。
看起來,這個直系領導似乎很欣賞他。
但他并不打算按照安排完成一切。
他搞了……某種東西,嗯……不好說……總之,星球上的文化形态很快發生了極大程度的改變,幾乎……煥然一新,犯罪率極大降低,生産率甚至非常大的提高了。
這一次,他僅僅用了三個月的時間。”
陳長生在此停頓。
似乎在度過了無數歲月之後,當年的事情依舊能夠給他帶來很大的震撼。
陳宴在願望的視角中聽的很懵,他聽着陳長生訴說這些事,不由的在腦海中生出一些複雜的念頭來——
‘BIOS裏的我……這麽厲害的嗎……’
‘任何世界都是以BIOS中底層規則爲基礎生成的,怎麽我所在世界裏的我就這麽弱呢?’
‘按理說,我應該是穿越到了這個世界上的陳宴身體裏——恰好這個世界也有一個叫陳宴的人,于是我成了今天的我。’
‘那麽,按照已知的規則聯系,我的身體——陳宴的身體,應該擁有很強的綜合素質才對。’
‘怎麽會這樣呢……’
‘從另一個方面來看,既然BIOS中的我已經這麽強了,爲什麽還要讓我在更深層次的世界【生成】,爲什麽還要去進行【補完】呢?
既然已經這麽強了,還需要【補完】什麽呢?’
陳宴完全不明白,所以他隻能繼續聽陳長生說下去:
“事情很快有了轉機——他因爲這樣的成就而被調回位于聯邦母星的暴力執法部門總部,官升一級,成了不大不小的實權領導。
很快他發現,這一次的升遷其實很危險——自從回到母星的那一刻,他就陷入了和直系上級領導一樣的ZZ博弈中,成爲了他人的棋子。
他能依仗的東西很少,因爲他出身不好,在聯邦内部,一些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語氣中的沉重代表着他完全沒有在說廢話。
“他雖然沒有戰戰兢兢,但也算是如履薄冰,在面對擁有天塹一般差異的對手時并未立刻暴斃,而是撐了很久。
我見到他的時候,正是他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等待最終結果的時間。
那時他站在一處白色噴泉旁邊,身邊是他的妻兒,他像一個正常的父親一般和孩子打鬧,全然看不出身處ZZ鬥争漩渦的樣子。
我看到了他,和他打招呼,感謝他當年的救命之恩,他笑了笑,說着沒事,那原本就是他身爲執法隊戰士應該做的。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那時候我僅僅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辦事員,并不能爲他做些什麽,沒辦法幫到他。”
陳長生的聲音很落寞。
“後來,我們失去了聯系。”
“我再次見到他,是在聯邦的通報裏。”
“他陷入了那場戰争。”
那場戰争?
陳宴等的很急,可陳長生卻不說話了。
這一次的沉默持續了很久。
“他參與到了聯邦崩潰的前夜,那場戰役讓聯邦高層土崩瓦解,他作爲戰犯和背叛者被全聯邦通報……
他成了……人類文明的罪人。”
願望沉吟道:
“【大破滅】?”
陳長生肯定道:
“是的。”
他緊接着說道:
“除此之外,我對他一無所知。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完,那麽,不再見了。”
話音落下的時候,對面牆角黑暗裏的模糊形狀徹底消失了。
願望沒有猶豫,向後一退,整個房間被迅速拉長并飛速倒退,如同空間穿梭一般快速“收斂”,視野流轉之間,陳宴的視野已經切換到一間破敗的小屋子裏。
願望站起身,扶着腦袋晃晃悠悠走到陽台上,陳宴面前便出現了高聳直入黑暗中的城市,城市下方霓虹燈光閃爍不斷,密集的人潮在幾條大街的交彙處穿梭如同潮汐,這麽大的人口密度讓陳宴立刻明白過來一件事——
這裏已經不再是荒蕪破敗且處處危險的公司外圍,而是公司内部。
‘願望。’
他模拟了清醒夢環境,并向願望發出了呼喚聲。
願望精神一振,立刻回應:
“你來了。”
陳宴的聲音持續不斷出現在願望的意識裏:
‘我聽到了你和陳長生的對話,BIOS裏的我比現在的我強得多。’
願望表新出非常尴尬的表情:
“你都看到了啊……我原本打算把這段省略過去來着……感覺怎麽樣?”
陳宴沒好氣道:
‘這我能感覺怎麽樣!感覺太扯淡了!【任何更深層次世界都是按照BIOS中基本規則來運行的】——我現在已經開始懷疑這個原理的正确性了!’
願望的聲音裏同樣有疑惑:
“我也不明白……爲什麽BIOS裏的你這麽強,我們所在現世裏的你這麽弱?
按理說,你現在應該是經過了機械飛升密修會進行補完的你,随着補完的進程,你應該越來越強才對,怎麽到現在還是這個樣子……”
願望說出了她的結論:
“我在想,BIOS裏的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你?”
陳宴當然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願望按照自己的思路說道:
“我原本打算問陳長生,那時候的陳宴的妻子是誰?
他顯然發覺了我的意圖,并且沒有給我繼續詢問的機會,這到底是爲什麽?這個世界陳宴的妻子的身份是個禁忌嗎?
還是說,他是真的不知道。
陳長生的意圖,我們已經很難推理了,我對這個世界的陳長生幾乎一無所知,對他所說一切進行的推理也是蒼白的。”
陳宴很無奈:
‘這樣一來,就必須尋找其他知曉BIOS中的我當年的經曆的人,才能知道更多。’
願望望着雨夜中氤氲四散的霓虹,聲音依然如同往日一般堅定:
“是的。”
“下一個知情者,是尼德·羅德迪。”
陳宴聽到這樣的答複,泛起了一些心思,詢問道:
‘我在我們所在的現世中認識的人,BIOS裏全都有嗎?
我是說,我們所在的現世中的所有人,BIOS裏都存在——都曾經存在過嗎?’
願望沉聲道:
“按理說是這樣的,相比我們所在的現世而言,BIOS中的人隻多不少。”
陳宴猶豫道:
‘那麽,BIOS裏的你,也是能找到的嗎?’
面對這個看似弱智一般的問題,願望竟然皺起眉頭,低頭思考了片刻,用不确定的語氣回應道:
“也許,應該,可能……是有的吧。”
陳宴追問道:
‘會不會沒有呢?’
願望皺起的眉頭更深了:
“按理說應該是有的。”
【要面對一個同樣的自己】這件事顯然對願望造成了很大的困惑,她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未封窗的陽台外有雨飄進來,打濕了她的發梢,可她已經感覺不到寒冷,因爲她已經對自己做了全身的智械改造。
在她沉默思考的時間裏,陳宴放眼遠眺,隻看到重重高樓将視線完全封鎖起來,每一棟高樓上密密麻麻的廣告牌讓他看的眼花,空間之中來來往往的飛行器折射的霓虹燈光更是缭亂了所有視線。
人類突破了垂直空間的自由度限制,那些帶着刺眼字樣廣告牌上所書寫的名詞代表着人心的限制也被一并突破,一切看起來像是更加自由了,可陳宴隻覺得壓抑。
他望着陽台之外的大雨,恍然間如同站在亞楠市沃克街33号公寓的窗台上,望着窗外紛飛的鵝毛大雪。
打破他無限遐想的是願望的聲音:
“我腦袋很亂,陳宴,我是來找答案的,可大量的信息和推測讓我陷入囫囵不可自拔,我知道這僅僅是我接受的未知的知識不夠多,想法和推測又太多的原因。”
“我會繼續尋找下去……好在尼德·羅德迪就在城市裏,我需要一些算力來支付搜索的費用,然後就能找到他的位置。”
陳宴問道:
‘算力?是這裏的通用貨币吧,要怎麽賺呢?’
願望眼神微冷,答非所問一般說着莫名其妙的回答:
“公司内部雖然不像外面那樣到處都是廢墟,也并非什麽文明之地,經過戰後這麽多年的繁衍,得益于聯邦時代流傳下來的科技,公司内部的人口爆炸。
公司當然不會支付龐大的管理費用,所以你看到的街區僅僅是看起來繁榮罷了,當你進入街區,就會看到犯罪行爲泛濫,但凡有點良心的人都會過上痛苦的生活,反倒是那些徹底丢棄道德的人活得滋潤。
我要搞到算力,當然是從無處不在的幫派手中。”
陳宴一想到願望要在沒有超凡力量的情況下去做這麽危險的事,就感覺一陣無力——他現在幫不到她。
願望當然知道陳宴的沉默意味着什麽,她安慰道:
“放心,我會小心的。”
一句話的時間,陳宴已經從無力感中超脫出來:
‘我會盡快回來幫你。’
陳宴退出清醒夢軟件,在辦公室中睜開雙眼的一瞬間,感覺腦袋一陣暈眩——他差點餓暈過去。
下意識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已經來到晚上9點30分。
自從更新之後,【清醒夢3.0】對個人意志幾乎是以壓榨的方式來獲取能量,再加上陳宴眼睛裏【穩定器】的額外功耗,陳宴的身體實在有些吃不消。
饑餓難耐的他找到斯沃姆,帶着斯沃姆去到街上,随便找了家燒烤店,點了一桌子大魚大肉,準備先解決過度饑餓的問題,以保證自己不在接下來的行動中餓暈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