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耳的誠懇讓陳宴感覺一時語塞,他神态之間的“理所當然”更是讓陳宴面前閃過了園長的影子——同樣擁有豐富的學識,同樣爲自己的某個目标而付出了數以年計的極大努力,同樣因朝着目标努力而擁有着不同于正常人的價值觀……
不同之處在于園長的傲慢是寫在臉上、刻在骨子裏的,而蒼耳的傲慢是被隐藏在内心的,隻有當他真正想要暴露出來的時候,他人才能看到。
現在,蒼耳的傲慢毫無保留的展現在陳宴面前。
由于之前已經幾次經曆過和園長之間的直接交流,陳宴對這樣的傲慢已經有了應對方法。
“不可能的,你想都别想。”
陳宴用和蒼耳同樣平靜的語态給蒼耳的計劃判了死刑。
他要的是成爲合作夥伴,而不是受被動引導任人擺布的實習生。
“咱們這樣,大師。”
陳宴在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在意外聽到他們的計劃之後更是對自己想做的事情産生了更清晰的了解。
現在,是争取計劃的時候了。
“我可以幫你去往BIOS。”
陳宴對蒼耳說。
“不需要注射激素,不需要增殖神經元,不需要借殼重生……你可以以自己的方式進入BIOS,并按照自己不被束縛的自由人身份探索BIOS——不受空間和時間的限制。”
“你們需要一段咒語,和一個坐标。”
“當你們念誦這段咒語,并在腦海中模拟坐标的印象時,你們将在BIOS中睜開雙眼。”
蒼耳見識廣博,在短暫的思考之後,就已經說出了他的打算:
“量子糾纏咒,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現問題,這東西應該已經完全消失了才對。”
陳宴想要知道他的認知是建立在什麽事實上的,因此質疑道:
“爲什麽會完全消失呢?”
蒼耳說道:
“量子糾纏咒的生效前提是成爲量子糾纏态,而由于某個特殊的世代,生命能夠通過自己的改造成爲量子糾纏态的那條規則,被禁掉了,所以後世的人不可能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爲量子糾纏态。
那麽,成爲量子糾纏态的方式就隻剩下一個——接觸前代的某個量子糾纏态物質,并通過接觸獲得成爲量子糾纏态的資格。
而所謂的【前代的某個量子糾纏态物質】,已經被永遠放逐了,祂在無數個世代中距離我們所在的現世越來越遠,且不可能找到回來的路。”
蒼耳說完,停頓了一下,說道:
“那麽,你是如何接觸到祂的呢?”
蒼耳既然什麽都知道,那麽普通的謊言就瞞不過他,所以陳宴沒打算說謊,既然準備和人家合作,就索性開誠布公:
“我得到了獨特的咒語,他因咒語而接觸到了我,而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在和他的接觸中幸免于難——我并未成爲他的某個量子分身。”
蒼耳脫口而出道:
“這一定是由于你獨特的【殘缺者】身份。”
陳宴始終不喜歡和園長或是蒼耳這類人打交道,不僅僅是因爲他們過于廣博的學識會讓他所有的心思無所遁形,還因爲他們總是會把一些他不願暴露的真相放在陽光之下。
陳宴不喜歡在陽光下果奔的感覺。
他克制住由心而生的這種厭惡,繼續說道:
“你們的【清醒夢】明顯是有限制的,你們能夠看到,也能夠向BIOS傳遞聲音,但并不能親身降臨。
現在,隻需要做出選擇。”
蒼耳看向苗水生。
眼神中的凜冽鎮壓了苗水生心中所有惡感,苗水生立刻會意,說道:
“當時我的确看到陳宴突然間控制了BIOS中的人,并擁有了完全的行動權。”
陳宴腦袋僵了一下。
媽的,這狗東西當時也在?!那麽,我和願望的對話就全被他聽了去!
那場對話中不但涉及到“薩芬特”,涉及到BIOS中數據之神和現世中“陳妍”之間的關系,還涉及到Z集團和未來之間隐隐約約的那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如果苗水生知道了這件事并告訴了蒼耳,說不定他們能推導出的結論比我親眼看到的還要多!
一旦蒼耳因此對他産生了什麽想法,或采取了什麽針對措施……這些完全是未知的,無法預測并不可防禦!
誰知苗水生接着說道:
“即便他們屏蔽了那場談話,我也知道那場談話的另一個人同樣來自我們所在的現世,可我對她的容貌進行複原并通過大數據進行搜索之後,并沒有得到此人的身份信息,這是非常奇怪的……或許那人的身份信息被加密了,也或許那人并不是人。”
這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地方在于願望真不是人,假的地方在于他們并未對那場談話進行屏蔽。
如果他們當初屏蔽了那場談話,最後也不需要爲了封口而讓BIOS裏的苗水生宕機。
苗水生在說謊——苗水生在向蒼耳說謊!
這又是什麽情況?!
苗水生難道腦袋後面長了反骨嗎?還是說……兩人隻是在他面前演戲罷了,苗水生的謊言僅僅是爲了得到我的信任?然後進行更進一步的欺騙?
陳宴内心驚疑不定,他在這場智商的對抗中幾乎要落了下風。
隻聽苗水生接着說道:
“我能夠确定的是,降臨在BIOS中并擁有了行動能力和思維能力的,的确是陳宴本尊。”
這番話完全是有利于陳宴的。
這一瞬間陳宴打定主意,無論苗水生要搞什麽花樣,他都必須按照自己的計劃來。
于是他看向蒼耳:
“大師,你怎麽看?”
在這場談話中,蒼耳第一次出現了長達幾秒鍾的停頓。
停頓結束時,蒼耳說道:
“咒語是什麽?”
陳宴說道:
“在我将咒語告知你之前,你們需要告訴我一些事。”
蒼耳輕輕點頭。
陳宴問道:
“大師,你到底想做什麽?”
蒼耳沒想到陳宴會問這個問題。
他沒想到,因爲這個問題和他如今要求陳宴做的事情無關,因爲陳宴剛剛明明把他和苗水生的對話聽了去,還因爲他對【殘缺者】的态度——既然你的存在毫無意義,又爲什麽要追尋意義呢?
因爲沒有那東西,所以才要追尋那東西嗎?
像是灰燼天生追求火焰,毫無意義之人也天生追尋着意義的存在嗎?
月光下,蒼耳用很平常的語氣說出了很滄桑的話:
“我想要做的,是尋找一個未來。
我想要追尋人類所能達到的未來,我認爲人類的未來不應該是亵渎生命的機械飛升,不是智械義體改造——不是成爲腦機人,更不是成爲智械生命。
我認爲碳基生命應該擁有自身的未來,我對其進行探索并得到了一些結果,但并不足以證明我想要證明的事。
我的研究在很長一段時間内停滞不前,直到最近才有了新的突破——【β型細胞異常增殖】,他們用這個詞來形容【暗區】内奇異輻射導緻的癌變。
【β型細胞異常增殖】區别于普通癌變的地方在于,細胞在奇異輻射之下得到了全新的加強,在增殖的第一階段,細胞結構發生了區别于普通細胞增殖的本質改變,各項物理屬性皆得到了大幅度增強——人成爲了超越人的存在——人成爲了超人!
增殖的第一階段隻持續三分之一個微秒。
三分之一個微秒之後,細胞迅速坍縮,人體因此出現萎縮,并很快被耗幹生命,變成被坍縮的超級細胞所填充滿的臃腫軀殼——僅僅是被死亡細胞所填充滿了的容器罷了。
增值的第一階段無法複刻,因爲在經過三分之一個微秒的【β型細胞異常增殖】之後所出現的全新細胞結構,已經變得和普通人類大不相同。”
陳宴不知道蒼耳怎麽知道這麽機密的事情,他到現在忽然發覺一件事:他對蒼耳的了解并不多,僅僅隻限于當年發生在沃克街33号公寓的那場事件罷了,蒼耳在那場事件之前做了什麽,在那場事件之後又發生了什麽,陳宴全然不知。
從現在蒼耳所透露出的信息來看,他這些年絕不僅僅隻是一頭悶在沃克街泰盛和幫派分堂裏做學問而已。
“科學研究是存在瓶頸的,當研究達到一定程度或是遇到某個瓶頸之後,就很難進行突破。”
蒼耳并不知曉陳宴此刻内心的感慨,他還在訴說着陳宴想要聽到的答案。
“我們如今遇到的瓶頸便是如此——從【燈塔】信号輻射不到的暗區中得到的知識不足以解答我們的問題,人類現有的知識也無法對這一問題做出分析,我們甚至沒辦法捕捉到三分之一個微秒内的超級細胞——無論是泛概念的體細胞還是神經細胞,都無法捕捉到,僅僅隻能得到那一瞬間的模糊影像罷了。”
蒼耳思路清晰。
“既然答案不在星空中,那麽,我們就需要從内心尋找答案。”
從内心尋找答案……他在暗示什麽?
他怎麽知道機械飛升密修會的辦法?
他進行過什麽樣的調查?
時至今日,于陳宴而言,蒼耳所作的一切已經無從知曉了。
“我想要換個思路尋找答案。”
蒼耳說。
“我要詢問自己的内心,找到我能夠聯系上的【标識載體】,讓他代我在BIOS中尋找我想要的答案。”
陳宴問道:
“你就那麽确定BIOS裏有你想要的答案嗎。”
蒼耳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BIOS是世界上唯一不會發生【天啓】的地方,既然他們已經經曆過我們所經曆的事,就必定知道【β型細胞異常增殖】的解決辦法。”
陳宴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開誠布公的說道:
“我把量子糾纏咒告訴你們,你們把後續發生的事情告訴我,作爲回報,我會把我知道的更多信息告訴你們——關于BIOS,也或者關于其他。”
蒼耳提出了尖銳的問題:
“量子糾纏咒的副作用會導緻我們成爲某個量子糾纏态的節點,傳說中沉淪在無盡墜落中的邪神遲早會通過節點對我們進行附體,這是非常危險的事。”
他什麽都知道,但又知道的不是很完整。
陳宴給了他選擇的餘地:
“我不喜歡逼别人做事,既然你們不接受我的建議,我也不會強求。”
陳宴轉而說道:
“事情一件一件來,接下來說你們剛才要做的事情。”
他神色嚴肅,竟有一分威嚴透露出來:
“既然你們不接受合作,又想要對我下手,我便砸爛了你這滿屋的設備!”
他低聲喝道:
“斯沃姆!”
蒼耳沒想到陳宴會忽然發難,他之前得到的情報又明确說明【斯沃姆】是無法用尋常手段進行對抗的。
那麽,剩下的選擇隻有一個。
“等等。”
蒼耳臉色鄭重:
“那麽,我們接受合作。”
對蒼耳而言,被一個沉淪了無數歲月且不知道何時會回來的邪神盯上,其危險程度總比不上被一個站在面前的真神毀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并随時會進行下一步威脅。
陳宴腦海中的那場戰鬥隻有陳宴和願望兩個人知道,蒼耳對那位沉淪無盡墜落的神明——南無量子糾纏佛的現狀根本無從知曉。
陳宴當即把量子糾纏咒的完整版告訴了他們。
自從在腦海中殺掉奪舍他失敗的南無量子糾纏佛之後,陳宴就成了南無量子糾纏佛本尊,他們的祈禱最終都會指向陳宴——指向這世上唯一一個存在着的量子糾纏态生命體。
蒼耳聽完,不經意的皺了一下眉頭:
“坐标呢?”
陳宴反問道:
“你們擁有運行清醒夢的硬件,應該能夠把坐标所在的畫面在計算機上輸出出來才對——苗水生不正是以此形式到達BIOS的嗎?”
蒼耳對此竟沒有否認,他的疑問僅僅隻是想要從陳宴口中得知陳宴得到坐标的辦法而已,既然陳宴不想說,他也沒必要強求。
“如果有新消息,我會告知你,也請你遵守我們的約定,如果有了任何新消息,請立刻和我溝通。”
陳宴點頭道:
“理當如此。”
陳宴說完,帶着斯沃姆朝窗戶的方向走去,途中用肩膀撞開了苗水生,并很快被斯沃姆托着進入夜空之中。
蒼耳的小樓逐漸遠去,陳宴擡頭看了一眼清晰的月亮,忽然問道:
“斯沃姆,你感覺有什麽不對勁的嗎?”
斯沃姆很疑惑的說道:
“沒有啊!”
陳宴沒有說話。
斯沃姆的肉身足夠強大,但精神缺陷導緻他對一些事情變得很遲鈍。
剛剛,苗水生是主動撞上來的。
在撞到苗水生的同時,強烈的通感出現了,一句話出現在陳宴腦海之中——
【明天下午3點20分之後,給我打電話,我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