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耳閉上眼睛，以避免自己因爲太過激動而導緻失态。
“我不知道，水生，我不知道我們會進化成爲什麽，我不知道我們的更高級形态是什麽，我想象不到碳基生命的未來是什麽……總之一定不是現代科學家們通過【碳基矽中和】這種雜交技術搞出來的低劣工業品。”
他痛斥了機械飛升的途徑，并向苗水生再次表示了自己的決心：
“我知道那是我奮鬥的意義——進化，是我奮鬥的意義，是我畢生的追求。”
當蒼耳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神态已經平靜下來。
他看向面前的房間。
黑暗的房間中隻有中央亮着一盞吊燈，其餘位置都隐藏在被迷霧困住的黑暗裏，迷霧困住了黑暗，脅迫着黑暗将一些東西隐藏。
苗水生看不到黑暗中的東西，但他知道，那裏有一整套設備，那是他所研制出的機械矩陣的改良版，那台機器能夠使用陳宴的身體，讓蒼耳和他借助陳宴的身體去往BIOS所在的世界層面。
蒼耳好像早就知道【清醒夢】僅僅隻能做到“看見”，而無法做到“抵達”。
蒼耳知道的東西總比苗水生想象中更多一些，每當苗水生以爲蒼耳會對一個陌生的東西産生意外的時候，蒼耳總能說出來點什麽，他似乎什麽都知道，苗水生将其歸咎于閱曆。
至于現在，苗水生心想，蒼耳必定和開發出【清醒夢】的那個帝國國立學院的教授有所聯系，至于聯系是什麽，苗水生暫時不知道，猜測的答案也不好進行驗證，更不好做出試探，所以隻猜測他們必定存在合作，但具體合作是什麽，就無法知曉了。
蒼耳似乎有些心煩意亂，這是苗水生很少見到的情況：
“當【殘缺者】來到之後，你要立刻激活矩陣……
現在，把流程再跟我說一遍。”
苗水生把早已在心裏爛熟的流程複述出來：
“在他到來之後，我們要對他的保镖之一進行處理——代号【斯沃姆】的北方聯邦異常生物調查局收留物缺失的是腦前額葉，大腦失去了大部分認知、情緒、疼痛和行爲管理功能，我會用光和色彩打進他的眼部三叉神經，讓他的這些功能發生進一步紊亂，從而導緻他的意識和大腦暫時完全紊亂，失去行爲能力。
由于這一代【殘缺者】覺醒的是應時代而生的通感能力，能夠輕易的察覺我們的欺騙，因此我會使用槍械，通過麻痹激素快速注射的方式讓他失去行爲能力。
在【殘缺者】進入矩陣之後，我要先激活他的大腦皮層，注入神經生長激素-Ⅰ型使其神經元細胞發生大規模增殖，在神經元規模達到第一次臨界時對他的迷走神經大神經元末梢接入無線電極，将意識上傳機器并附着意識下載驗證碼。
與此同時注入神經生長激素-Ⅱ型，使其神經元細胞發生二次增值，在神經元規模達到第二次臨界時注入海馬素，使其神經元細胞發生黏合效應，形成膠質海馬體并獨立于軀殼之内。
此過程完成之後，将突觸侵略素-α型注入你的後腦，并将因此出現的突觸侵略信号和【殘缺者】的意識電波信号進行同步。”
信号同步之後，蒼耳将會以【殘缺者】的身份進行神經生命活動，而【殘缺者】本身将會成爲和自己毫無關系的看客。
苗水生說完，蒼耳緊接着交代道：
“你千萬要記住，在我的意識入侵到他的意識并将其裹挾之後，你必須保持機械矩陣的持續運行——絕不能斷電！”
苗水生低聲道：
“你的身體……”
當然是虛假的關心。
蒼耳并未感受到虛假，隻感受到了關心，這樣的關心讓他心情愉悅，于是很溫和的回應道：
“不必擔心我。”
他僅僅隻是這麽說，而并沒有進行任何解釋。
苗水生總覺得蒼耳對自身做了更瘋狂的改造，但他沒有證據，因此也不知道蒼耳如此做法的依仗。
苗水生還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忽然聽到黑暗中傳來“砰砰”的聲音。
可這裏是三樓，窗外連平台都沒有，是什麽東西在敲打窗戶呢？
房間内的兩人安靜下來，苗水生從口袋裏抽出槍，上了膛，緩步走向黑暗中聲音傳來的方向，直到來到窗邊，終于能夠确認聲音來自窗外。
他拿着手槍的手放在身側，另一隻手撩開窗簾。
月光灑下的一瞬間，他看到了陳宴和斯沃姆的臉——前者一腳踩在房體上，一隻手抓住後者的肩膀，就那麽半吊在窗外。
在借着月光看到面前這一幕的瞬間，苗水生精神震動，明白對方已經知曉他們的策略——斯沃姆的雙眼緊閉，無法通過刺激眼部三叉神經的方式進行控制。
陳宴因此毫無畏懼且蠻橫無理的敲擊着苗水生家三樓外窗玻璃，舉止粗魯且暴躁，看上去就像是最混亂街區的小巷子裏随時會跳出來把刀頂在人腰子上打劫的小混混。
苗水生沉默着，他沒有扭頭去詢問蒼耳的意見，因爲他知道陳宴明顯已經把他們剛才那番談話聽了去，他必須現在做出判斷，好讓陳宴不叫那神明一般的怪物把他的新家給砸了。
苗水生收起了槍，打開了窗，并後退一步。
斯沃姆的眼睛完全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他在完全無法視物的情況下精準的扒上了窗框，托着陳宴進入三樓的房間。
陳宴滿臉嚴肅陰冷的看着苗水生，後者用無辜的眼神看着前者。
在月光之下的對視中，陳宴忽然忍不住笑了。
“哈哈！”
他笑得暢快，不僅僅是因爲他及時的到來戳破了他們的陰謀，還因爲這樣的環境已經完全無法對他造成威脅，爆棚的安全感讓他不需要分配任何精力在提高警惕上，于是心情不受控制的愉悅起來。
苗水生看着陳宴的笑容，臉色沒有很差——囚禁陳宴并利用陳宴到達BIOS從頭到尾都是蒼耳的打算，跟他苗水生沒有半毛錢關系，他也不會因爲這件事情的失敗而産生任何負面情緒！
——陳宴從苗水生平靜的情緒中感受到了這些事實，于是克制住笑容，像老友之間打招呼一樣問候他：
“晚上好啊。”
苗水生點了點頭：
“晚上好。”
陳宴又朝房間深處的黑暗裏打招呼：
“大師，晚上好啊！”
彌漫在房間裏的黑暗褪去了，穿着一身普通天神州棉質灰色袍子的蒼耳走到了月光之下。
“你好啊，陳宴，好久不見，你看起來氣色不錯。”
陳宴點了點頭，像好朋友之間寒暄一般對他說道：
“大師最近研究進行的怎麽樣？話說回來，如果你們需要清醒夢軟件，我可以提供2.0的版本，直接用手機就能進行操作，一鍵駭入他人意識創造夢境，方便快捷無副作用，好用的很呢！”
蒼耳輕而易舉的接下了這陰陽怪氣的唇槍舌劍：
“清醒夢本身是非常值得推敲的東西，輕易嘗試有可能會造成不可預測的後果，所以必須配合機器來用。”
他擡起手臂，平舉雙手：
“我這一屋子的機械器皿便是控制清醒夢的最好工具，在這些機器的控制下，即便在夢境中走得太遠，也始終能找到回家的方向，而不至于完全迷失。”
他展開了反擊：
“你要不要試試？”
陳宴訝然道：
“這套設備是萊特教授做的嗎？能完美兼容【清醒夢2.0】軟件嗎？你們連軟件都沒有，如何對這些硬件做針對軟件的适配呢？如果無法适配，恐怕危險還是潛藏着的！”
苗水生在一旁一言不發，可内心已經起了波瀾，他從聖歌團紅衣主教口中得知了維克多·米歇爾·萊特這個名字，但從未想過這個地位超然的聖歌團科學家會和蒼耳産生聯系。
蒼耳接下來的話證明了苗水生曾經的一些猜測：
“事實上，【清醒夢】這一軟件開發方案在一開始是由我提出來的。”
一旁的苗水生聽到這話，整個人幾乎懵了，當初因被梁岸生逼得走投無路而接觸到清醒夢的場景再次浮上心頭，他至今還清楚的記得加密聊天軟件裏把清醒夢教授給他那個人說的話，此時此刻再次回想起來，那人的語氣和面前蒼耳的語氣發生了重合……
當初那個把清醒夢教授給我的人，就是你嗎？
爲什麽你一開始不救我，非要得到我幾乎被梁岸生折磨崩潰的時候才救我呢？
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嗎？
難道……連梁岸生入侵我的夢境這件事，也是你造成的嗎？
是了……梁岸生被困在動物園裏成了活死人，沒人幫他，他怎麽可能找到隐匿在人世間的我呢？
梁岸生……他必定是同樣學會了使用【清醒夢】！所以才能駭入我的夢境，在夢境之中追殺我！
一時間所有疑問全部得到解答，苗水生内心無法得到釋放的情緒差點擊垮他的理智。
好在他克制住了，并不得不低下腦袋，以隐藏自己因憤怒而充血導緻凸起的眼珠。
蒼耳完全不在乎，苗水生心想，他完全不在乎讓我知道這件事。
我不是你的兒子嗎？
他内心升起絕望。
即便我把自己的憤怒告訴了他，他也僅僅隻說會說一句“我是爲了你好”，然後把我撂在一邊。
苗水生把頭壓的更低了。
在憤怒突破某個阈值之後，他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憤怒依然在，但他已經能夠在保持憤怒的同時用清醒的精神去聆聽和思考一切。
另一邊，蒼耳似乎像是對苗水生的變化根本沒有任何察覺。
他說出了這個讓另外兩人完全想不到的答案，并不斷抛出新的知識：
“你們應當知道的是，【清醒夢】本身并不是用來駭入誰的腦袋，而是用來對精神受到創傷的人進行恢複治療和術後鍛煉。
如果你跟蹤過【清醒夢】的使用者，你會知道【清醒夢】作用下的神經元生殖速度有多快，你會知道神經突觸之間重建生物電信号鏈接的效率有多高。”
蒼耳的訴說爲陳宴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因此他并未打斷蒼耳。
“萊特教授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他從未對【清醒夢】方案中除了醫療之外的用途加以研究。
他甚至在設計之初對其運行邏輯進行了桎梏，使其無法做到像病毒一樣入侵和感染人的意識——陳宴，你使用過【清醒夢2.0】，應該更明白這一點。
到了【清醒夢2.0】這一代，程序代碼已經進行了深度優化，邏輯也進一步完善，這是水生能夠進入BIOS中他的同一【标識載體】的原因。”
陳宴用名詞的重複打斷了他的話：
“【标識載體】。”
蒼耳說道：
“我們所在的世界有一個苗水生，BIOS裏也有一個苗水生，這并不是巧合。”
“我們所在的世界是完整的，其他更深層次的世界是殘缺的，如果其他更深層次世界同樣完整，那麽，那些地方應該也有一個【苗水生的标識載體】。”
“每一個世界層次都有一個相同的人，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設計的。”
蒼耳很生硬的說出了一些結論，但并沒有說出推理的過程，也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而你所說的【适配】，陳宴，我并未根據硬件做針對軟件的适配，我隻是寫了軟件程序和邏輯代碼，而我所設計的硬件就是基于此而生産出來的。”
“這一套硬件。”
蒼耳指着黑暗中：
“這套硬件能夠避免【清醒夢】不受打擾。”
陳宴補充道：
“還能夠強行掠奪他人的【标識載體】。”
蒼耳誠懇道：
“是的，我不得不做出這一選擇，是因爲我在BIOS中的【标識載體】已經死去了。”
這……真是個令人吃驚的消息。
蒼耳看着陳宴“明顯不接受這個說法”的表情，解釋道：
“我們所在的世界有生老病死，BIOS所在的世界自然也有，有人活着就自然有人會死，而如果在BIOS中的【标識載體】死亡，使用【清醒夢】就會看到無邊際的亂碼……是很危險的行爲。”
陳宴再次補充道：
“所以，你需要借助我的【标識載體】去探索BIOS所在的世界。”
蒼耳态度無比誠懇：
“是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