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廢墟中的街巷如頑強的節肢類昆蟲一般擁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即便已經千瘡百孔遍體鱗傷甚至病入膏肓,也依然通過汲取世界的力量而頑強存活于世。
雨滴擊打地面的聲音在傳入地下倉庫的時候變成了沉悶的白噪音,當雨點足夠密集時,這樣的白噪音忽然就變得十分動聽起來,明明氣氛沉悶得很,明明願望的演說壓抑的很,明明陳宴因她的演說而導緻腦海中再次泛起了“我是誰”的問題,明明這種問題會給人帶來痛苦,陳宴依舊感覺到了希望。
“我能幫你。”
陳宴語氣很輕,但很堅定:
“我能夠無限制的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互聯網中……如果這個世界有互聯網的話,我能夠從網絡中看到這世界的全貌。
我能夠黑入任何一台腦機,而不會産生任何副作用。
然後,你将會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未知的知識。”
願望沉吟道:
“我剛剛思考過這個問題……結論是最好不要。”
她解釋道:
“據我所知,這個世界已經經曆過很多事情,從出生到滅亡再到如今的新生,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比我們所在的現世高出非常多,如果按照我們對BIOS的理解,現世也遲早發展出這個世界所擁有的科技。
如果科技水平不在同一緯度,我們甚至會聯想不到降維打擊的形式。
南無量子糾纏佛在我們所在的現世或許已經足夠強大,但在這個世界可能僅僅是一種特殊的病毒而已——我甚至很堅定的相信,這個世界一定有針對南無量子糾纏佛病毒的殺毒軟件。
一旦你遇到了那樣的殺毒軟件,一旦殺毒軟件對你追根溯源,量子糾纏本身并不能成爲你的庇護……一切都會搞砸,因爲勇氣并非魯莽,勇氣不是我們不顧後果的嘗試,而是基于自身清晰認知的大膽前進。”
願望意識到自己說教太多了,她也不清楚自己爲什麽突然就這麽正經起來,或許是因爲感受到了生存的壓力?也或許是因爲意識到已經淪落成爲肉身凡胎的自己已經完全沒了退路?
嗯,估計是因爲後者。
願望的眼神堅定起來。
“無論如何,我現在已經獲得了一些線索,我要根據這些線索調查下去。”
她對陳宴說道:
“我之前被一個酷似苗水生的人接引來到這裏,他跳出飛行器自殺了,但在這裏,肉身的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終結,所以我不知道他下次會從哪裏冒出來。
我駕駛飛行器……是一台很老的直升機,勉勉強強來到了街區,我從苗水生的手機裏知道,這個世界的苗水生同樣屬于一個名叫【泰盛和】的幫派——很耳熟是不是?和亞楠市梁岸生所在的幫派名字一模一樣,我并不認爲這是偶然。
苗水生的肉身死亡了,但手機上顯示着他的任務還在進行中,一個名叫【圖靈世尊】的數據生命在操控着他的行動,我認爲這個【圖靈世尊】很可能是某種數據邪神……但我沒有證據,所以需要調查。”
願望的思路很清晰:
“按照手機上的指引,這個街區裏有一台能夠連接入互聯網的服務器,我要找到那台服務器,然後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
陳宴雖然占據了腦機人的軀體,但這具軀體的腦機已經被智械病病毒破壞的七七八八,儲存的信息早就變成了亂碼,沒辦法從這個腦機人的記憶中得知這個街區乃至這個世界的情況。
“我陪你一起。”陳宴說道。
願望沉吟道:“不行……除非你能做到成爲真正的量子态,同時存在于不同軀體之内,并保持着每個軀體的獨立意志。”
陳宴下意識想到,自己現在已經是量子糾纏能力的載體,理應擁有完整的量子糾纏咒所代表的能力才對,願望所說的事情,他應該能夠做到。
他并未立刻進行嘗試,因爲願望明顯還有其他的意思,于是他問道:
“爲什麽?”
願望說出了一個名字:
“【薩芬特·G·薩麥爾·懷特】。”
倉庫裏的燈暗了一下。
願望臉色很不好看:
“我們最好不要再提這個名字。”
陳宴不明所以。
願望說道:
“擁有這個名字的人,很可能會成爲你的妻子。”
陳宴:
“啊?”
願望很簡短的解釋道:
“我是在來之前聽到的這個名字,這是戴斯島總督費爾南多·D·麥哲倫爲你安排的政治聯姻,由于我當時認爲你們走到一起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并未對你進行提醒,也沒有深入了解過這個女人。”
願望用“這真是糟糕透了”的語氣說道:
“我沒想到這個女人的名字會再次出現在我的視野中,她存在在這個世界,就像是存在在這個世界的苗水生一樣,這意味着她很有可能擁有和苗水生一樣的某些特質……或許她注定在你的生命中出現,也或許她擁有更多意義,總之她出現了,就像是大數據算法開始用她來鍛煉你的算法模型,所以我們無法忽視。”
“你要遇見她,和她交流,也或者和她結婚,甚至誕下子嗣,這些事情的成立與否都需要你自己來判斷。”
“無論如何,你需要和她交流……你需要知道知道她的一切,把她的一切告訴我。
我會在這個世界遇到她,完成她通過APP發布的任務,然後探查她的底細……也或者是代碼。
然後我們再看看,她到底是什麽。”
願望這一席話并不十分詳細明确,但陳宴大概知曉了她心中所想,以及往後的打算,所以内心雖然依然緊張,但心緒并沒有因此亂掉。
他通過對自己如今身處這具腦機人軀體的操作,抹除了腦機中執行命令的命令提示符,讓這個腦機人在腦機空載的情況下不會做出傷人的舉動。
然後,他開始嘗試将自己的視野切換回本體。
他輕易的做到了。
很短的時間内,當他再次将視野切換回腦機人的軀體時,量子糾纏依然幾乎無延遲的實現了。
‘當量子糾纏被建立之後,我能夠在很短的時間裏切換視角。’
可當他嘗試同時控制兩個視角時,量子糾纏并沒有實現——他眼前沒有同時出現兩個不同的畫面,意識也沒有一分爲二同時控制兩個不同的軀體。
“陳宴,把這個腦機人格式化,然後回去吧。”
願望不但看出了他的窘迫,還知曉了他心中所想。
“我并不非得獨自解決問題,但你明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願望看着他:
“你在這裏幫不上忙,又因爲這裏未知的一切而束手束腳,身上即便有本領也無法施展,現在還不是你留在這裏的時候。”
“記下我的坐标,然後回去,回到島鏈,對抗【天啓】。”
“保證自己的安全,然後時常來看我,我會把我發現的一切告訴你。”
陳宴沉聲道:
“我會看着你。”
他尊重她的打算。
他從腦機人軀體内摘下一顆晶體管,對其使用量子糾纏通,在确定自己已經存在于晶體管内之後,他從倉庫裏找來類似尼龍材質的短繩,将短繩穿過晶體管,然後将短繩綁在願望的手腕上。
“我随時都在。”
他随時都存在于晶體管裏,即便意識不能一分爲二,他也可以随時切換自己的視野,保護願望的安全。
……
當陳宴把視野切換回本體的時候,奧斯曼狄斯正用複雜的眼神看着他。
“陳宴。”
奧斯曼狄斯欲言又止,像是做了很大的掙紮,才開口說道:
“你剛才……是和誰在說話?”
陳宴皺眉道:
“我剛才可沒有用那顆眼睛去看……這你也能看到?”
奧斯曼狄斯實在沒忍住:
“你剛剛一直在對着那倉庫裏的空氣自言自語!”
莫名的恐懼悚然爬上脊背,陳宴咬牙道:
“你在說什麽?!”
奧斯曼狄斯讓語氣放緩:
“你可能病了……你所見到的東西可能僅僅隻是你的幻想,就像是春神的菌株對人産生的精神幹擾一樣……”
陳宴定了定神,鎮定道:
“她不是什麽幻想。”
奧斯曼狄斯默然不語。
陳宴又說道:
“無論如何,那個世界是存在的,這你總歸是看到了的。”
奧斯曼狄斯點頭道:
“是的……真令人驚訝,BIOS的世界竟然是真實存在的,不僅存在,而且如此鮮活,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他不再追究那個“看不到的女孩”,并不是因爲他認可了陳宴的觀點,而是因爲他知道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沒辦法解釋的,有些未知的知識并非人腦所能理解,強行理解僅僅隻是庸人自擾罷了。
陳宴拍了拍腦門,讓自己清醒了一些,對烏鴉問道:
“機械蜂巢……現在怎麽樣了?”
烏鴉被陳宴剛剛的幾席話弄的找不到頭腦,當陳宴問詢起來時,才回過神來,用複雜的神色開口說道:
“我出去轉了一圈,沒能走遠,街道結冰的厲害,雨還在下,沒有清潔工,到處都很髒,如果不及時清理,恐怕馬上就要有瘟疫開始流行……你還是自己出去看看吧。”
陳宴從實驗台上站起身,緩了一下,問斯沃姆:
“昨晚除了台風之外,還有其他東西出現嗎?”
如山一般可靠的憨厚神明語氣平淡且歡快,像是在訴說着一件笑話:
“台風的風眼裏有個奇怪的死家夥,好像是一具屍體,被天上垂下來的絲線吊着,像是人偶,台風就是它引起的,天上吊着的線引導着它一路向北。
海嘯裏面有個大家夥,是戴斯島下面常年積累的【死亡】裹挾生者所誕生的融合怪,機械蜂巢就是它砸爛的,它完事了之後就朝北邊去了。
其他沒什麽了。”
陳宴完全笑不出來。
代表着【天啓】的台風【阿帕卡樂普斯】是由超凡力量引發的,是創世神滅世的行爲,這是陳宴一早就知道的事實。
可當這事實以如此無法抵抗的姿态降臨世間的時候,陳宴能感覺到的隻有無力和無助,而沒有一丁點因有了心理準備而導緻的鎮定了。
他揉了揉臉,來到辦公室,打開電腦,用軟件給Z集團全體員工發放了一封郵件:
《通知:因台風受到個人損失的員工請通過郵件将損失情況上報到集團的辦公郵箱,集團将會給予一部分損失補貼,另,因台風導緻無法工作的狀态将會延長到物流中心進行複工通知爲止,期間基礎工資照常發放。》
陳宴寫下這封郵件的時候其實内心很忐忑,他知道天災代表着什麽,知道員工們所受的損失有可能沒辦法通過金錢來進行彌補。
他問自己,幫助員工們重建他們的生活,這是我的義務嗎?
他回答自己,這當然是我的義務,他們用來源于生命的時間創造了價值,這些價值中相當大的一部分成爲了他的獲利,他知道自己賬本上有多少流動資金,更知道那麽多錢其實都是員工們創造的價值,他認爲自己現在僅僅是幫他們用他們自己創造的價值去彌補他們受到的損傷——
并非他本身有多麽好心,也不是因爲他的善心而成就了他們受損的生活,而是事情原本就應該這麽做。
陳宴看着電腦屏幕,不知道自己能收到多少回複的郵件,他希望數量能盡可能的多一些,即便這僅僅隻是他的奢望……
他因心緒不甯而胡思亂想,腦袋裏出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願望剛剛跟他說過的話,願望說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會不會指的就是他如今正在做的這些事呢?
多半是了,願望明确說要我“對抗【天啓】”,而天啓絕非我個人的力量能夠對抗的,修補【天啓】造成的損失,已經是我能做到的唯一對其進行“對抗”的事了……
正當他心情越來越低沉的時候,電話鈴聲響了。
是亞楠市夜校校長尼德·羅德迪的來電。
陳宴接通電話,便聽到對方關切的聲音:
“巴爾多先生,你那裏還好嗎?”
陳宴定了定神:
“還好,我尚未确認其他人的情況……亞楠市那邊怎麽樣?”
尼德·羅德迪的聲音略顯糟糕:
“不太好,昨晚忽然來了寒潮,亞楠市發布了極端低溫預警,但依然出現了很嚴重的人員傷亡……夜校的學生今天隻能聯系上一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