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萬提斯的描述中,帝國軍事計劃的實際開始時間,實際上遠早于星鏈投入運行的時間——也就是說,在星鏈計劃誕生之後——甚至在整個星鏈計劃出現之前,帝國對宇宙的探索就已經開始了。
塞萬提斯強調了【探索】一詞,陳宴由此得知了帝國軍事計劃的性質——【探索】,這是帝國進入外太空,并開展軍事行動的目的。
外太空并非人們通常想象中到處都是冰冷冷的星空,而是分爲【光明】和【黑暗】兩部分。
光明或是黑暗并不取決于【光】能夠照亮的區域,而僅僅取決于【燈塔】的【無線電信号】能夠覆蓋到的區域。
【燈塔】——每個星鏈軍事基地都有一座獨立燈塔,事實上,燈塔是先于軍事基地空間站進行建造的,在【燈塔】的無線電信号覆蓋了某片區域之後,這片區域才成爲了【光明】的部分,才能夠被人類所踏足。
陳宴聽到這裏的時候,心裏想,這并不是一個先生蛋還是先生雞的問題,因爲【燈塔】最初是建立在地表的,從地表到天空,再從天空到太空,【燈塔】的建設始終在【光明】覆蓋之内。
之所以以【光明】和【黑暗】這種充斥着宗教意味的名詞進行定義,是因爲按照這世上的安全全是聖光給的——聖歌團對這世上的一切擁有最終解釋權。
想到這裏,陳宴忍不住聯想到克萊恩之前說過的隐秘消息——聖歌團的大團長死了,且密不發喪——這一事實又對帝國的上層建築造成了什麽樣的影響呢?陳宴想象不到。
強行把發散的注意力拉回來,陳宴忍不住問:
“無線電信号沒有覆蓋的地方,也就是【黑暗】的地方,如果人類進去了,會發生什麽?”
塞萬提斯用一個詞回答了他:
“恐懼。”
【黑暗】的地方,被帝國軍方稱之爲【暗區】——顧名思義,即“黑暗的區域”。
進入暗區的人大多永遠迷失在黑暗裏,即便僥幸回來,也會患上嚴重的恐懼症,幾乎沒辦法在人類社會生活了。
陳宴知道這種病。
恐懼症,原名“恐懼性精神症”,病理不明,患者通常會毫無征兆的表現出異乎尋常的恐懼和強烈的不安,這種恐懼和不安完全無法緩解,症狀較輕者會産生心悸、無力和暈厥,症狀較嚴重者視自身條件不同而産生不同症狀,有的患者會産生嚴重的自殺性行爲,甚至對他人産生嚴重生命威脅,做出難以想象的血腥事件——
這一過程被解釋爲“恐懼轉移”,“恐懼”從患者身上被轉移到了其他人身上——但史上有記載的“恐懼轉移”病例不多,不能當作恐懼症的典型症狀。
【暗區】所在之地,恐懼如影随形。
最先誤入暗區的是一名星鏈工程基地的普通工人,他在某天下班之後迷了路,不小心進入了【燈塔】無線電信号覆蓋的範圍之外。
一周之後,人們在暗區邊緣發現了他,那時候的他脫水嚴重,已經看起來像是一具幹屍,不知道是怎麽活下來的。
帝國擁有航天史以來,他是第一個在非實驗狀态下,自己進入暗區,又自己從暗區走出來的碳基生命個體。
由于這是十分罕見的樣本,所以星鏈軍事基地的醫師對他進行了長達三個月的治療。
說是治療,其實不太準确,準确的來說,是“觀察”、“囚禁”和“實驗”。
他身上的【恐懼症】表現的異常強烈,且會通過各種途徑進行傳播——是的,你沒聽錯,他所患的特殊【恐懼症】,是惡性的傳染病!”
聽着塞萬提斯糟糕透頂的語氣,拉斐爾·桑西面帶倔強,明擺着對塞萬提斯所說的事情有所不屑。
“這種恐懼症的傳染途徑和普通的碳基病毒不一樣,我們甚至不認爲它是一種病毒,因爲它是通過無線電信号進行傳播的。”
塞萬提斯越說越離譜。
“它會毫無征兆的入侵某個頻段,沿着那個頻段找到鏈接入頻段的終端設備,入侵終端設備,然後通過終端設備對人造成影響——它影響到的是人的腦電波,但直到那位患者死去,實驗員們也無法确定它的入侵原理,以及對頻段進行選擇的具體機制——它的病理完全是未知的!
三個月之後,在治療無果、病情急劇惡化,恐懼症導緻了他開始具有強烈攻擊性,以及大量人員死亡的情況下,軍事基地對他進行了安樂死、解剖和解構。
可軍事基地幾乎并未得到任何結果——唯一的結果,就是這人眉心的“松果體”變成了某種惡性腫瘤。
簡單的來說,就是松果體發生了變化,但并未變成顱内之眼,而是發生了癌變。”
陳宴聽着這離譜的劇情,再次忍不住問道:
“複雜的來說呢?”
塞萬提斯回答道:
“複雜點說,就是他因爲見到了某種未知的知識——和地表的超凡者所見到的未知知識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未知的知識,因此松果體發生了偏離超凡方向的進化。
可人類的肉身太過孱弱,正常而緩慢的超凡過程尚且會讓人緻死,更何況是如此劇烈的進化呢?
人類的肉身無法承受這樣的劇烈進化,整個進化進程就沒辦法正常的順利進行,于是就朝着壞的方向去了,成了癌變。”
陳宴光聽着就感覺不舒服,所以沒有說話。
“在那之後,星鏈軍事基地就嚴令禁止工作人員進入【暗區】,關于暗區的一切研究都因此停止了。”
“直到這一次,拉斐爾違反了命令,和暗區回來的艦船進行了數據對接……這是非常危險的事,因爲從對第一個恐懼症患者的研究來看,這種特殊的【恐懼症】本身是會【傳染】的——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如果從【暗區】裏來的【恐懼症】真的擁有病毒的性質,那麽我們兩個就已經是感染者了!”
陳宴聽的心裏一驚,急忙操縱量子分身進行自我篩查。
由于自我篩查并不調用服務器的數據,僅僅是量子分身内部的數據流動,所以數據檢索速度比陳宴在服務器中穿梭中的速度快上很多,篩查幾乎在一瞬間之後已經完成——
量子分身内并沒有出現什麽奇怪的代碼。
陳宴忽然從自己的行爲産生了聯想:
“既然是通過無線電信号進行傳播的,最終必定是以數據的形式産生作用,那防火牆是不是能阻擋這種病毒呢?”
塞萬提斯說道:
“這是當初的實驗構想之一,此構想并未實現,因爲實驗體病情惡化的速度太快,來不及進行後續的實驗了。”
這世上的人們還真是多災多難,不換腦機的人要被各種病症折磨,換了腦機的人要日夜擔心智械病的發生,現在又從未知的【暗區】裏跳出來這麽一個【恐懼症】,不知道日後還要禍害多少人。
想到這裏,陳宴其實已經接受了塞萬提斯的想法——拉斐爾·桑西貿然和暗區出來的艦船做數據交換這種行爲是特别危險的,是完全可能在整個人類社會引起一場大型瘟疫的危險行爲。
而拉斐爾·桑西本人竟然完全不在意——
“我認爲程序防火牆完全能夠對【恐懼症】所攜帶的病毒起到防禦作用——如果這所謂的【恐懼症】病毒真正存在的話。”
拉斐爾·桑西終于在這場談話中開口了,他顯然有着某種不可能被他人說服的自傲:
“按照我們流派的說法,一切都是可以進行數據化的,即便正常的碳基病毒尚且能夠通過數據化的方式,進行數據模型建構,從而進行靶向消滅,類似【恐懼症】這樣通過無線電信号傳輸的進制病毒當然也在此列。”
塞萬提斯顯然對他有着足夠的了解,因爲她用轉移話題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中止了他的暴論:
“你現在搞出了這件事,上面從可控核聚變裏嘗到了甜頭,後續必定會派遣更多探索隊伍進入【暗區】,到時候如果【恐懼症】因此擴散,恐怕就沒辦法收場了。”
她下一句話是對着陳宴說的:
“可我們什麽都做不了——我這樣的軍人,和拉斐爾這樣的程序員,我們僅僅是帝國上層建築用來執行命令的終端,我們能做的隻有執行命令。”
陳宴聽出了她隐藏的意思,問道:
“如果我回到地表,把你們的家人接到安全的地方呢?”
拉斐爾接過話頭:
“隻要【救世方舟】計劃一天還在實施,我們就一天都無法安全生存,反倒是……隻要我們還在服役,我們的家人就會受到帝國軍務法保護,有我們高昂的薪水用來支付生活所需。”
陳宴算是聽明白了他們的困境——
從近期來看,他們很有可能因爲帝國艦船對【暗區】的探索而染上【恐懼症】,人直接沒了;
從遠期來看,隻要拿不到【救世方舟】的船票,他們早晚要被抛棄在這個“舊世界”裏,随着末日的到來而陷入災難。
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
這日子過得也太他媽難了點。
得益于量子分身快速的思考速度,陳宴很快找到了盲點:
“我想知道的是,在【救世方舟】建成,帝國高層選定的那些人乘坐【救世方舟】離開這個世界,并因此犧牲掉了我們所在的世界之後,我們會面臨什麽?”
陳宴說這句話的時候完全沒有不好意思:
“我的意思是,人生短短幾十年,就我來說,我感覺自己活到60歲……頂多七十歲,也就差不多得了,到頭了,再多活也沒意思了,老了手腳不方便了,活着有什麽意思啊!這麽一算,我差不多就還有三十年光景,還管他來不來末日呢?”
塞萬提斯對他的盲目樂觀主義表現出了明顯的不屑:
“你這句話要是放在腦機科技誕生之前說,也沒人會挑你的毛病,但現在時代已經變了,人成爲智械人類的成本大大減小了——甚至隻需要一份貸款合同,就能得到威廉·亞當斯集團的定制腦機人軀體,成爲一名智械人類——人類的壽命被矽基物質大大延長了,于是末日的意義對每個人都無限放大——末日對任何人而言都是息息相關的。”
拉斐爾·桑西接過話頭:
“即便是再睿智且理智的人類,都會對死亡産生恐懼,從古至今沒人能夠例外,你如今對死亡如此不屑,僅僅是因爲你沒有真正面對死亡罷了——用你們亞裔的話說,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陳宴被兩人明嘲暗諷一番,已然惱羞成怒,便對他們說道:
“今天的談話到此爲止吧,我去和另一位商量一下,聽聽他對這些事怎麽看。”
他說完,單方面切斷了連接——陳宴讓量子分身停留在STR-213軍事基地服務器的某個不爲人知的角落,然後在現世中睜開了雙眼。
Z字符号的暗白色光暈從百葉窗外照進來,打亮了陳宴略帶煩躁表情的臉。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讓自己的精神更清晰一些,喝了一杯桌上已經涼透的茶水,打了個餓嗝,看了一眼計算機屏幕上的時間——
現在已經是下午六點了。
他摸了摸自己早已癟下去的肚子,決定先去吃個飯,然後回來和亞楠市夜校那邊溝通一下——這是他早就想做,但一直沒有時間做的事——然後去和勞耶教授聊聊關于星鏈軍事基地的事。
……
……
并不相同時刻,但同步發生的事——
願望看着渡輪前方的冰面越來越厚,很是擔心渡輪的動力是否能夠持續不斷的進行破冰,畢竟這老家夥不知道是什麽年代的BIOS驅動了,算法一定很拉,而且程序優化必然差的要死,不然怎麽會被丢在這裏這麽長時間不被啓用呢?
願望心想,奇怪的地方在于BIOS驅動并沒有被徹底删除或拆分重組,而是被永遠丢棄在了這裏,這就沒辦法解釋了。
‘也許這老家夥所掌握的BIOS功能并未完全停用,隻是因爲功能太過老舊,因此長期處于閑置狀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