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噶米一邊坐直了身子,一邊狠狠在腳指頭縫裏扣了一把,而後惡狠狠的把手拍在鍵盤上:
“我可再也不要晚上睡覺的時候被變異人坐在腦袋上了!”
當陳宴擡起頭,看到自己電腦屏幕的時候,那白花花的一片屏幕再次被不知名的力量撕裂,如紙張破洞一般露出紙張之後的場景——
黑暗的天幕中不時閃過幾道雷電,照亮連雷電都無法穿透的烏雲,也是在這驚鴻一瞥之間,有小型的飛行器在高空之上一閃而過。
天幕之下大雨傾盆,一個破破爛爛的小機器人正背着個破麻袋,它的獨手——那顯然是原本不屬于它的一隻手——比身體還要長上一些,在比雨夜中最高大建築還要高上幾倍的超巨大化電子垃圾山裏撿着電子垃圾。
它的身體幾乎完全就是一副骨架——由各種電子垃圾拼湊而成的骨架。
驅動骨架的核心,則是一台手機。
一台普普通通的智能手機。
智能手機已經很破爛了,電路闆有大半裸露出來,但被它連同電池一起小心翼翼的包裹在不知從哪找來的塑料膠帶裏,雨水從它身體的縫隙滴落下去,剛好避過電路闆和電池的部分。
電路闆上有多個醜陋的焊點,這些焊點通常會延伸出一條飛線,飛線的一邊是電路闆,另一邊則是它的軀幹——它就是通過這種方式來操縱自己的身體。
在忙碌了不知多久之後,它忽然有了收獲——
在一個密封的小箱子裏,它找到了一台老舊的遊戲機。
它将遊戲機連通某個之前找到的垃圾電源,發現遊戲機竟然還能啓動。
可它沒有顯示器,無法立刻知道遊戲機裏還存在有什麽數據了。
它還在遊戲機裏發現了一張幾乎完好無損的光碟。
“se……sekiro”
它調用着智能手機裏古老的數據庫,極其笨拙而緩慢的讀出了光碟上的名字:
“《Sekiro:Shadows Die Twice》”
它像是從這個名字裏認出了自己熟悉的東西,它機械腦袋裏已經幾乎糊滿了堵塞物的揚聲器裏發出了興奮的聲音:
“Seki……se……Ogami!”
“Ogami呀!”
小垃圾機器人高舉光盤的場景再次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撕裂了,面前的雨夜如紙張破洞一般露出紙張之後的場景——
一間十平米左右的房間占據了他的視野時,“擁有身體”的感覺回來了。
陳宴茫然擡頭,隻見房間裏光線暗淡,隻有房間中央打着一盞聚光燈,在他的對面,聚光燈的另一頭,有一個身材不高的人坐在沙發上,右手邊沙發旁的地上是一隻被摔碎了的高腳杯。
聚光燈是對着他的,沙發上的人隻有半個身子能看得到,臉完全隐藏在黑暗裏。
“你不該現在回來。”
那竟是……啜泣聲?
女人的啜泣聲。
陳宴聽着這啜泣聲,竟一時之間産生了共情——完全不基于通感的共情——可他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即便如此,我依然會履行我的職責。”
一張桌子在他面前憑空出現,桌子上擺着兩顆藥丸,一顆紅色,一顆藍色。
女人繼續說道:
“吃下紅色,你會看到真實的世界。”
“吃下藍色,你會回到你的世界。”
陳宴震動的心神在短時間内完成收束,因此在伸手拿起藍色藥丸的時候沒有任何猶豫。
在他吃下藍色藥丸之前,女人用“完全無法理解”但又充斥着“情緒複雜的驚喜”的聲音問道:
“爲什麽……你不想看看真正的世界嗎?”
真正的世界?
是BIOS?
還是某種……比BIOS更深層次的東西?
陳宴有所明悟,因此内心更加堅定。
“我所經曆的一切,便是我的人生。”
他說着,吞下了藥丸。
下一刹那,整個世界的燈黑了。
陳宴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渾渾噩噩,如同經曆了無數歲月的夢境。
雜亂混亂呓語湧入腦海,無盡斑斓光影層疊出現。
直到一陣急切的呼喚聲出現,陳宴猛然睜開雙眼。
正午時分的光從南邊照進舷窗,将金黃色的倒影灑在整個艙室之中,陳宴擴散的瞳孔在眼睛睜開的時刻開始收縮,直到光線倒影投射進入瞳孔之中,他看到了同伴們焦急的臉。
“你終于醒了!”
歐噶米滿臉自責,語氣裏充斥着懊悔:
“我不該帶你走進那麽深的地方……”
陳宴看了一眼眼神緊張的糯米果,穩定了一下精神,将自己剛剛看到的幾個場景告訴了他們。
一個帶着震撼表情的臉從歐噶米身後閃了出來,那是奧斯曼狄斯:
“原來如此!怪不得視線斷了!原來是因爲觸及到了驅動程序!”
看着衆人投過來的疑惑目光,奧斯曼狄斯解釋道:
“我用通俗的語言解釋一下:
如果把我們所在的世界比作是一個完整的計算機系統,那麽,你們去往的那個地方,就類似于硬件和軟件之間驅動程序。
BIOS是固化在芯片中,用來管理硬件設置的基本輸入輸出系統,作爲軟件來說層次最深,屬于軟件系統的最底層,提供最直接的硬件設置和控制——對于我們而言,BIOS意味着存在于更深層次世界——甚至是【最深層次世界】的底層規則,那是我們的整個世界運行的基礎。
現代科學中,邏輯學模拟出了一部分BIOS的基本規則,數學則将其數據化,但程度和方式都很淺薄,除了幾個比較厲害的人之外,其他學者幾乎完全沒有觸及到最核心的部分。
而驅動程序則是硬件和軟件操作系統之間的橋梁,一個軟件必須通過驅動程序才能在硬件上運行——【橋梁】,你們一定明白這個意思。
驅動程序是橋梁,你站在了橋梁之上,橋梁的一邊是軟件操作系統——【我們所在的世界】,另一邊是BIOS——【最深層次世界】。
按理說,你來到了橋梁之上,應該就能夠看到BIOS的一部分真實樣貌。”
奧斯曼狄斯很快鎖緊了眉頭:
“你站在橋上,看到了那幾個場景,有可能發生在【我們所在的世界】,也有可能發生在BIOS。
如果那些場景發生在【我們所在的世界】,那應該就是曾經的世代中,歐噶米真實的經曆。
可如果那些場景發生在BIOS裏……”
奧斯曼狄斯臉色逐漸變得難看:
“我無法想象那到底是什麽。”
歐噶米沉聲道:
“那便是我的【命運】嗎?”
這話說出口,船艙裏的人們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
歐噶米再次開口道:
“如果這個世界是基于BIOS運行的,這個世界中生存的我們也應當有既定的【命運】才對——于我而言,便是無數次的掙紮和失敗——如果BIOS規定了我隻能失敗,那麽,這便是我在【我們所在的世界】中的命運嗎?”
糯米果臉色難看極了,歐噶米的失敗幾乎完全等同于她的失敗。
奧斯曼狄斯低頭思考了半天,皺着眉頭說不出話來。
沒人能爲這麽一個絕望又複雜的問題給出準确的答案。
作爲唯一見證了從進入墓園到站在【橋】上的人,陳宴按照自己的理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們現在唯一能夠确定的是,你們想要的答案,很可能在BIOS裏——【墓園】中的屍體,代表着【某個世代的人生】的屍體,鋪成了通往BIOS的道路,這種強烈的抽象事物本身就有着強烈的暗示——歐噶米的人生是根據BIOS的某些規則所運行的。”
在其他人默認的肯定之下,歐噶米眼神中的疲色一掃而空,随即眼光開始熾熱:
“那麽,我們去BIOS,然後了結一切。”
船艙門外響起的聲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那個……我好像聽人說過那個……BIOS。”
是大沃爾夫·瑞博特,超過兩米的身高和粗犷的嗓音讓他看起來像是個神志不清的醉漢,幼稚的語調又産生了強烈的反差感。
好在大沃爾夫·瑞博特已經是見過世面,經曆過大場面的人,他很快克服了緊張,并用一種極簡的方式說出了林賽當初對他描述的事。(第908章)
“林賽描述的地方,和你剛剛描述的那個地方……甚至還有當初勞耶教授通過那隻【八爪魚】帶我們看過的那個世界,感覺上特别像。”
他強調了“感覺”,這意味着他并不能确定。
陳宴一聯想到林賽的身份和林賽曾經經曆過的事情,一時之間精神大振,仿佛抓到了什麽重要線索的尾巴,略有激動的對大沃爾夫說道:
“謝謝你的提醒,沃爾夫,我想請你幫忙聯系達爾文先生,可以嗎?”
大沃爾夫對這點小請求當然不會拒絕:
“沒問題的。”
陳宴并不想通過電話去聊這麽重要的事,于是在沃爾夫的幫忙下,将電話接通之後,他把林賽約了出來——就在B區Z集團三樓的辦公室。
歐噶米并沒有參與這場談話,他們似乎從這次【墓園】裏的經曆得到了一些别的啓發,需要去驗證一些事。
奧斯曼狄斯則繼續被彌賽亞強行留在糯米果身邊,就像是之前兩個月裏她始終堅持的那樣——陳宴對此其實是有點緊張的,他之前從未想過這有什麽不對,但自從去過更深層次世界之後,他總會把一些現象進行聯想——他會把人的身份進行抽象化,于是彌賽亞對奧斯曼狄斯的強迫就完全變成了另一層意思。
沒人能說得動彌賽亞。
彌賽亞也不肯說話。
她就那麽沉默的生活着,就好像對外界完全漠不關心。
陳宴明确知道她不應該是這樣的。
在離開船艙的時候,他甚至忍不住嘗試将【亞人王之眼】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這種危險的想法很快就被放棄了,因爲他“感受”到了無法言說的危險。
或許……答案始終就在身邊。
或許,喚醒那個自稱是我的妹妹的女孩,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那麽,代價是什麽?
陳宴不想付出代價,于是在奧斯曼狄斯強烈的明示之下,他放棄了繼續進行這危險的舉動:
【你們亞裔有句老話:有些事不上稱不打緊,上稱了一千斤都打不住!
你現在跟她在一起,什麽也不知道,也能相安無事。
可你要是什麽都知道了,不僅不能表面和氣的待在一起,恐怕從今往後都不能安生了!】
奧斯曼狄斯的動機非常明确,他并不是要做和事佬:
【你問出來答案是一碼事,你自己去調查出答案就是另一碼事了,無論如何後果都要自己承擔,後者起碼有個過程,即便是死,也能讓你死的明明白白,而不是稀裏糊塗的猝死……所以你最好選擇自己調查!】
陳宴嘗試詢問:
【那麽,亞人王大人,那答案到底是什麽?】
這個稱呼讓奧斯曼狄斯想起了十分糟糕的過往,于是他的語氣變得特别差:
【那是你所能經曆的最糟糕的事。】
陳宴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其實也不知道。
陳宴沒有猶豫,放棄了激活亞人王之眼。
【我要跟他們一起去調查一些事,由于幹擾太多,延遲太高,所以無法同步你的視野,你隻能自己小心。】
這話說的好像【亞人王之眼】是某種遠距離的無線通訊設備。
陳宴不好說。
【另外,記得你對我的承諾,我預感距離那天不遠了。】
奧斯曼狄斯的目标始終是園長,冒牌貨曾經在接受【亞人王之眼】的時候看到過一些關于兩者之間恩怨的畫面,但那并不足以判斷出兩者之間的确切關系。
陳宴本尊倒還真知道一些兩者之間的“真正”恩怨,當初在冰川世代的所見所聞直到如今還曆曆在目,當年的園長和現在的園長所說的那些話也令他振聾發聩。
想到這裏,陳宴内心再次出現了一種感覺,那感覺就好像是有什麽大事即将發生,這種感覺似乎并非來源于通感,因爲當初還在亞楠市的時候,當亞楠市開始鋪設【燈塔】的時候,這種感覺就出現過。
無論如何,還是先和林賽見過面再說。
……
……
下午一點。
Z集團董事長辦公室所在的樓層較高,但距離機械蜂巢外部玻璃牆體較遠,早上和晚上的時候,來自機械蜂巢玻璃牆體的光能夠直接通過百葉窗照進來。
但現在是下午一點鍾,太陽的散射光進不來,B區穹頂的白熾燈光顯得略微暗淡,辦公室裏又沒有開燈,隻有一台電腦開着,屏幕被陳宴調到了一個較暗的亮度以适應較暗的環境,整個辦公室裏看起來有些陰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