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還以爲自己看錯了,使勁揉了揉那隻該死的眼睛,再次擡頭,眼前的場景并沒有發生改變。
怎麽會這樣呢?
陳宴示意歐噶米稍等,并來到其中一座風化嚴重的墳墓旁邊,便看到了墳墓主人的墓志銘,那是墳墓主人生前的所作所爲——每一個世代的所作所爲。
墓志銘在陳宴看到的時候自行拓展了,陳宴眼神向下,把拓展部分拉到最下方,便看到了這塊墳墓的主人在現代的成就——這人竟然是開發内燃機的核心研究人員之一,他爲内燃機的問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以及巨大的代價——他因日夜勞作而發生了腦卒中,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救不回來了。
——當陳宴注視着這段文字時,相對應文字的【影像】浮現在墓碑之上,就像是在看一場老電影。
陳宴又把視線轉移到其他墳墓的墓志銘上,依然發生了同樣的事。
這隻眼睛……竟然能夠将事物的抽象特征進行【具象化】!
換句話說,當【亞人王之眼】看到【更深層次世界】中的抽象事物時,會在眼睛裏倒影出這抽象事物在【現世】中所對應的具體形象。
可之前他也不是沒去到過更深層次的世界——他和勞耶教授一起進入過世界【BIOS】的投影,那時候這隻眼睛怎麽沒有把【BIOS】裏的場景具象化成爲具體的形象呢?
陳宴搞不明白,但很主觀的認爲這一定和奧斯曼狄斯那個老家夥有關。
可他甚至無法對這隻眼睛産生通感,這意味着這隻眼睛并不屬于他,并且這隻眼睛很有可能擁有【活着】的屬性——【亞人王之眼】本身,在對他進行着心理上或者生理上的防備,這是他先前無法使用這隻眼睛的原因。
‘現在我能使用這枚眼睛,多半還是因爲奧斯曼狄斯的某種【授權】。’
陳宴現在不能回去,就隻能暫且把這件事放下,他心态還不錯,所以很清楚的認識到了自己的處境——擁有【亞人王之眼】是他能夠在此地行走的安全保證——這一認知讓他暫時接受了這枚眼睛的負面作用。
陳宴重新看向四周腐敗的墓園,結合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得出一個結論:
‘并非所有墳墓都是腐朽的。’
‘有的人死了,但他還活着。’
他心中有所明悟。
一些墓碑的位置已經塌陷了,由于光線太過黯淡的原因,陳宴無法看到塌陷處之下是什麽。
“是虛無。”
歐噶米顯然注意到了陳宴的目光。
“那些空洞之下是虛無,我曾經把一個家夥丢進去,發現人能夠墜落很久——那虛無似乎是無盡的。”
陳宴咽了口唾沫。
說到“無盡的墜落”,他曾經見到過類似的地方呢。
在【亞人王之眼】獨特的視線中,【空洞】所在的位置就是一片漆黑。
陳宴根本沒有半點想要湊近看看的想法。
或許是因爲已經接近【真相】所在的位置,也或許是因爲歐噶米想要把事情解釋清楚,在接下來的路途中,歐噶米斷斷續續的把他發現此地的過程告訴了陳宴:
調查是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的。
爲了歸還某種可以産生【不死】的力量,他們背井離鄉,漂洋過海,去到了傳說中神器所在的國度,經曆了無數劫難,終于将能夠産生【不死】的力量歸還給了它的主人。
事情仿佛就在這裏結束了,歐噶米和糯米果付出的努力也仿佛就這樣有了回報,整個世界仿佛因此變得和平起來。
可他們很快發現,能夠産生【不死】的力量竟然不止他們所歸還的那一種——能夠産生【不死】的力量和來源數量仿佛無窮無盡,追尋這樣力量的人總會出現——【追尋者】們的出現不以時間爲衡量,不以空間爲跨度,不以人的卑劣好壞爲區分,他們無窮無盡,殺之不絕!
——這僅僅隻是故事的開始。
爲了尋找【追尋者】始終會出現的原因,他們再次踏上旅途。
他們按照在先前冒險中所找尋到的線索,一路向東進發,經曆了曾經完全無法想象的詭怪境遇,遇到了幫助他們的好哥哥和陷害他們的壞家夥,他們曾穿越傳說中的火紅之國,也曾與人們想象中的妖物同遊于雲和山的彼端。
他們像無數個童話故事中的勇者一般,經曆了無數劫難,如今終于即将面對惡龍——此時此刻,他們花費數十年時間對真相的追尋旅途即将抵達終點。
在根據追尋了數十年的線索在帝國土地上進行了難以想象的艱苦調查之後,歐噶米終于來到了線索的終點——一切線索和線索推導出的結論指向一個規模不小的邪教,那邪教位于帝都附近的一個農業城市。
人情社會的聚集地,隻靠暴力無法獲得答案的地方。
歐噶米花費了很大代價,幾乎用上了自己所有能動用的能力,再加上一些必不可少的運氣,才得到了邪教的确切消息。
在将邪教全盤端掉之後,歐噶米發現當時的祭祀已經完成,邪神的投影已經進入了祭品的身體,掌握了祭品的生命。
歐噶米去除了邪神投影的手腳和舌頭,斷絕了邪神通過正常途徑回到更深層次世界的辦法。
而糯米果則用生物電子芯片入侵了邪神的大腦,在邪神的大腦中進行深挖,并因此得知了邪神所位于更深層次世界的坐标。
在擁有了坐标之後,他們通過智械義手武器芯片裏儲存的知識,将船上的傳送門進行了電子化改造。
這一過程并不順利,電子化改造如何作用于超凡的事物呢?
必定是要通過某個【介質】的。
糯米果雖然不知道【介質】是什麽,但笃定這種方法和思路可行,因爲帝國超凡側社會曆史上有相似的情況發生——她先前通過各種途徑接觸到的書籍中記載了這些事實。
她研究了很久都沒有頭緒,直到那一天霍普來到船上,并感知到了她的焦慮。
霍普是很強的通感能力者,她不但感知到了糯米果的焦慮,還知道了糯米果焦慮之下掩埋更深的情緒——“你的頭頂仿佛飄着一團下雨的烏雲”——霍普當時是這麽說的。
糯米果接受了霍普的幫助,并終于明白了【介質】到底是什麽——同時符合【拉格朗日第二定律】和【拉格朗日第三定律】的造物,能夠幫她以數據化的手段對超凡事物進行一定程度的操作——那是一片可編程的集成化芯片,本身并沒有什麽神奇的地方,但基于拉格朗日定律的算法函數和程序讓芯片擁有了對超越之門進行編輯的能力。
在将從邪神處得到的坐标輸入之後,就能夠通過傳送門到達坐标所在的位置。
歐噶米去到了邪神所在的世界,并驚訝的發現,那裏竟然是一個失落的世界碎片。
從那世界碎片的種種遺迹來看,這應該屬于一個幾乎沒有在現世留下痕迹的世代。
這個世代的生命幾乎已經死絕,邪神則是這個世界中唯一的死剩種。
歐噶米的運氣足夠好,他在世界碎片中找到了一條路徑——邪神所屬族裔傳說中的【萬物永恒之地】,按照祂們的傳說,那是這世上一切的歸宿,是事物永恒存在的證明。
“就是這裏了——所謂的【萬物永恒之地】,竟是一片墓園!”
歐噶米的情緒變化劇烈,這使得陳宴感受到了凜凜殺氣。
“我來到這裏之後,起初以爲他們說的‘永恒’指的是‘永恒的死亡’,但我很快發現我錯了,那些東西……那些死者,并非生命的終點。”
在路過一片巨大的墳墓之後,歐噶米來到一處歪斜的墓碑前。
墓碑上寫着一個名字——
【Sekiro】
這并不是一個名字。
“僅僅是一個代号——将我們的語言進行壓縮,融進了帝國北方古老語系而拼湊出的斷音——意爲【獨臂之狼】。”
歐噶米看向陳宴。
“這是我的墳墓。”
“這是我苦苦追尋的【死亡】。”
陳宴無法理解,歐噶米所謂的【斬斷不死】,要斬的難道是自己身上的不死嗎?
不是的!歐噶米從不是一個求死之人!他要斬的絕不僅僅隻是自己身上的不死而已!
陳宴很難形容歐噶米此刻的眼神。
迷茫、恐慌、憤怒、無助、壓抑……大量負面情緒出現在歐噶米眼神裏,又在下一刻全然消失不見。
“如果我終将屬于我的墳墓,如今作爲生者的我,如何将生命歸還給我的墳墓呢?”
“自殺嗎?”
“可我無法死亡。”
追尋【斬斷不死】的忍者,其本身便是【不死】的存在。
“我曾經将【不死】歸還給了它的主人,可這世上依然有其他的力量讓我擁有【不死】,當我在超凡側世界漸行漸遠,能夠接觸到的【不死】的力量就越來越多……時至今日,【不死】已如無處不在的微風,常伴在我身側。”
歐噶米用刀指着寫着【Sekiro】名字的墳墓:
“可如果無法死亡,如何讓生命進入墳墓呢?”
“如我一般的人……如我一般無法死亡,因不死而獲得了人類不該有的偉力,并沉迷偉力并将其擴散的人,他們的墳墓又在何處呢?都在這墓園之中嗎?”
說完這一席話之後,歐噶米狂亂的眼神消失了。
他再次鎮定起來。
他花費無數努力來到了這裏。
他至少不能現在落入瘋癫不可自拔!
陳宴無法從歐噶米混亂的情緒中感知到什麽,他甚至完全不知道歐噶米此時此刻到底在想什麽,也完全聽不明白他的話——
“宴君,如果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被安排好了生命中所能經曆的一切,甚至連墳墓都已經被人選好。”
“如果一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是爲人操縱的傀儡?是一切行爲按照既定程序運行且完全沒有任何差錯的機器?”
“這樣的一個人,他的生命真的是生命嗎?”
“這樣的一個人,他活着和死了真的有區别嗎?”
“如果他從未活過,又如何發生死亡?”
“如果他從未死亡,便是永恒存在的,在他永恒存在的生命中,他的一切行爲都是既定的,都是不可更改的,這樣的人怎麽能算是人呢?頂多就是機器罷了,和工廠裏那些冰冷的機器根本就是同一種東西。”
“如果這樣的人已經不是人,他就不存在【死亡】,也不存在【活着】,更不存在【不死】,那麽,那麽……
那麽,我所追尋的【不死】,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陳宴甚至不知道他爲何如此發問!
陳宴隻知道,歐噶米一定知道點什麽……他一定知道更多的真相,因此才有這番話,因爲這番話所涉及的已經不是【不死】本身,而是比【不死】更深層次的東西。
通感告訴陳宴,歐噶米此刻的狀态并非【失控】,通感中歐噶米的情緒非常穩定,這代表歐噶米清醒極了——他是在絕對清醒,絕對理智的狀态下,說出了這番話。
他到底知道什麽?
陳宴還未發問,歐噶米便走上前去,一腳踹在墓碑上。
看似腐朽的墓碑竟然沒有被踹斷,而是将墓碑連帶着地皮都被踹飛起來,露出墓碑之下的黑暗區域——
墓碑之下,竟然是向下的台階!
歐噶米又看了一眼陳宴。
眼神裏複雜的絕望差點沒讓陳宴直接抑郁。
“來吧,來吧,宴君,你遲早要看到這些……如今有我在側,至少還安全些。”
歐噶米因爲看到太多未知的知識而積累了超量的失控,他如今尚且保持着理智,僅僅是因爲多年來見多識廣導緻自己的精神足夠強大而已,更因爲他始終有着自己的追求,而這追求如今尚未實現。
陳宴感知到了這一點,并試圖控制他失控的情緒:
“總要有個答案的,讓我來看看吧。”
這樣帶着安慰的話已經完全沒用了,從歐噶米身上傳來的複雜的絕望并未發生任何變化。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墳墓。
陳宴進入墳墓之中,眼前光線随即變暗,他眨了眨眼,适應了這種黯淡的光線,随即注意到了身邊的情景——
呼吸下意識的停止了一瞬。
一瞬之後,陳宴的大腦依然處于短路狀态,視覺上的震撼讓他說不出話。
墳墓之下的台階旁,密密麻麻全都是歐噶米的屍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