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耳滿意的點了點頭:
“是的。”
“這便是【血肉飛升】的意義之一——讓人類的身體整體變得強壯——讓人類從内到外變得強壯起來,讓人類因此能夠承受癌症甚至強度更大的基因突變。”
蒼耳說完,滿意的表情漸漸消失了。
苗水生感知着蒼耳逐漸深沉的情緒,自己的心情也跟着低沉起來。
“這些年來,我始終在驗證着我的猜測和持續不斷的一些實驗,我得到的結果證明着我始終是正确的——我研究的方向是正确的,我沿着這樣的方向所研究的結果也是正确的。”
“可我總是得不出最後的結果。”
蒼耳在此短暫停頓。
“我得不到【最終的結果】。”
“我每日都在反思,這到底是爲何?”
“一個正确的研究方向,配合正确的研究思路和理論指導,爲什麽會得不出【最終的結果】?”
蒼耳的語氣堅定起來。
“終于,在今天,在看到這個病人之後,我的一些重要猜測終于得到了驗證。”
“水生。”
蒼耳用堅定語氣說出的瘋癫話語仿佛毋庸置疑。
“錯的不是我。”
“錯的是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是假的!”
苗水生眼神震動:
“可是……”
蒼耳忽然起身,拿出剛剛從梁岸生手裏拿到的紅色膠囊藥丸,遞給苗水生。
苗水生狠狠咽了口唾沫,而後毫不猶豫的伸出手,忍住内心泛起的強烈生理不适,将紅色膠囊藥丸一口吞下!
緊接着,蒼耳一把抓過病床上病人的腦袋,拽着他的頭發,将尖叫中的他的眼睛掰開,放在距離苗水生眼睛極近的地方。
“水生!你好好看看!他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
苗水生幾乎貼着病人的臉,口中的紅色膠囊藥丸已然融化,一股來自更深處世界的力量開始向他的身體内部入侵,苗水生顱壓驟然升高。
‘完了!我開始飚顱壓了!我要像擁有這個病人一樣的症狀了!我……我要患上智械病了!’
‘我……我要香油!我需要一點香油!’
苗水生驚駭欲絕之間,蒼耳的聲音如鳴鍾一般在他耳邊炸響:
“水生!看他的眼睛!”
的瞳孔随着蒼耳的話而逐漸擴散,他眼中的光線逐漸因瞳孔的擴散而和病人瞳孔中的光線發生了重疊,直到兩道眼神完全“并軌”,苗水生眼前的光影驟然改變——
渾渾噩噩,像是經曆了一場持續無數歲月的夢境。
無數呢喃呓語湧入腦海,無盡斑斓光影層疊出現。
直到一陣暴雨聲在耳邊炸響,苗水生豁然擁有了新的視野——
破敗的高樓大廈直插雲霄……不,這裏并沒有什麽雲霄,有的僅僅隻是黑暗的天空和看不到盡頭的黑色樓宇,那些緊密排列在一起幾乎能讓人因此窒息的黑色大樓把整個視野完全占滿,樓宇之間組成了平台的街道上偶爾逸散出的氤氲燈光和奇怪尖叫聲讓這地方看起來如同魔窟!
魔窟中的人們沐浴着從天而降的大雨,在異樣放肆的嚎叫聲裏在雨中狂歡,氤氲的霓虹燈光讓他們扭動的肢體仿佛扭曲,更仿佛不成人形。
這是……病人的另一個視野——是他剛才所描述世界中的視野!
苗水生轉移視角,便看到大雨如瀑從天空之上傾瀉而下……不對!大雨不是從天空來的!
苗水生看到了無數根巨大的環形管道,大雨就是從這些管道中而來!
苗水生立刻明白過來這些大雨到底是什麽,他再也忍耐不住生理不适,猛地向後一仰,脫離了病人的視線,後腦勺重重砸在地上,然後立刻側過身去——
“嘔!”
劇烈的嘔吐聲持續不斷,直到現世中本體的胃酸全都吐完,吐無可吐,苗水生幹嘔了一陣子,才終于緩過勁來。
當他再次擡起頭的時候,蒼耳的眼神已經變得十分陰森。
苗水生一時分不清蒼耳語氣裏到底是什麽。
是失望?是憤怒?還是……
畏懼?
全憑主觀的猜測讓苗水生轉移了全部的注意力。
蒼耳竟然也會畏懼嗎!?
苗水生阻止了自己繼續思考下去。
蒼耳急切又鄭重的聲音已經出現:
“水生,你看到了什麽?”
苗水生将自己在病人眼睛裏看到的畫面告訴蒼耳。
蒼耳聽完,臉上失望之色更濃。
“竟然……竟然僅僅隻是如此嗎?”
失望幾乎從他的語氣中溢了出來。
“真實的世界,竟然……就隻是這個樣子而已嗎……”
蒼耳閉上了眼睛。
在片刻的沉思過後,當蒼耳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已經恢複平靜。
“不對,錯了,所謂【真實的世界】,僅僅是對于我們而言罷了。”
苗水生沒有發聲,熟悉蒼耳的他知道,現在蒼耳僅僅隻是在自說自話而已,完全沒有跟他交流的意思。
“世界層次更深,說明距離世界本源更近,因此才會【更加真實】。
之所以說是【更加真實】,因爲會接受世界本源規則更加直接的作用,而不是像我們所在的世界一樣——在我們所在的世界,【世界本源規則】已經被衍生了很多次,已經被編譯了很多次,甚至已經被【拓展】了很多次,重新定向了許多次,覆滅又重生了許多次……
我們所在世界的新規則早已和【世界本源規則】有了相當大的不同——
作用于我們所在世界的規則,早已不是【世界本源規則】原本的樣子了。
水生你看到的【真實的世界】,僅僅隻是比我們所在的這一層世界更深而已,而并非所謂的【真實的世界】。”
蒼耳沉吟了一下,再次重複道:
“是的,我沒錯,你看到的那個世界隻能說是【世界層次更深】,而絕不可以說是【真實的世界】。”
蒼耳臉上的沉思消失了,于是苗水生知道自己應該以恭維的态度說出自己“有價值的意見”:
“【我們所在的世界】,和【病人眼中的世界】,頂多就是【軟件】和【BIOS】的區别。”
蒼耳點了點頭,眼中依然是思考的目光:
“是的……‘頂多’一詞雖然模糊到令人感覺惡臭,但用在此處很恰當,因爲我們無法進行論證,隻能進行猜測。
在這樣的猜測成立的情況下,隻有【硬件】所在的世界,才配稱之爲【真正的真實世界】——也或者稱之爲【真正的物質世界】。”
苗水生說道:
“那麽,這就又回到了那個哲學問題。”
蒼耳點了點頭:
“我是誰?我從哪來?要到哪去?
我們今天依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我們的眼界是宏觀的,但我們無法否認微觀粒子世界的存在,當物質足夠小時,微觀粒子世界的一些底層規則就會和我們所認知的物理規則有所不同——一些物理規則在面對微觀粒子世界的時候不生效了,這規則在此時就變成了錯誤的——
面對這樣的情況,我們就能說我們所在的世界是虛假的,微觀粒子世界是真實的嗎?
同樣的,我們創造了虛拟網絡世界,虛拟世界裏的數據生命和作爲碳基生命的我們有很大不同,現實世界的規則在他們身上不适用,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就能說他們是假的,我們是真實的嗎?
所謂的【真正的真實世界】,到底是什麽?
我認爲這個詞彙本身就是錯誤的——沒有絕對的真實,也沒有絕對的虛假,我們所見的一切都基于我們【已有的認知】——即【已知】。
【探索】則讓我們把【未知】轉化成爲【已知】——所以我們【探索】的行爲本身也是沒問題的,甚至可以說,【探索】是最正确的事,是讓一切從【朦胧、混沌和未知】轉化成【已知】,讓我們知道我們是誰,知道我們在哪裏,知道我們在做什麽的必經途徑。”
蒼耳甚至沒有像之前一樣很嚴謹的在最後加上“之一”。
他顯然對自己的推測堅信不疑。
蒼耳沉吟片刻之後,說道:
“我在來之前就知道,很少人能來到這麽深層次的世界。”
他指的是【病房】。
“更深層次世界的規則和現世不一樣,越深層次的規則越是不可名狀,而你剛剛所見到的那個更深層次世界,被探索者們稱之爲【不可抵達之地】。”
不可抵達之地……
苗水生心中若有所思,護士Ara之前的那番話也終于有了頭緒——護士Ara和門外那隻八爪魚,要給這些病人吃紅色膠囊藥丸,就是要讓他們能進入【不可抵達之地】。
【不可抵達之地】從字面意思來看,明顯是無法到達的,所以這些病人即便吃了很多那樣的紅色膠囊藥丸,也依然僅僅隻存在于這間【病房】,而無法進入【不可抵達之地】。
從現在來看,紅色膠囊藥丸,即八爪魚的鮮血,是接觸【不可抵達之地】的一種方法,苗水生在剛才親自驗證了這種方法——他吃掉了紅色膠囊藥丸,就能夠看到【不可抵達之地】裏的一些場景了。
但這種紅色膠囊藥丸無法做到“讓肉身進入”的程度,頂多隻是讓參與實驗者通過“精神進入”的方式來探索那個世界——剛剛的病人明顯已經經曆過那個世界了,他的肉身在【病房】裏,那一定是通過精神進入了【不可抵達之地】。
蒼耳接着指着地上的兩隻死在一起的八爪魚:
“它們并沒有【死亡】的說法——換句話說,【死亡】不是可以對它們生效的規則。”
“它們失去軀體之後,就會以意識的形态回歸【不可抵達之地】和【更深層次世界】之間的某個狹間地帶,成爲以意識形态存在的事物。”
“曾經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借助儀器看到了八爪魚們存在的狹間地帶,那是一片海灘連接的深海,最明顯的特征是海灘之上的黑色天體——不知是太陽還是月亮的東西,大概是八爪魚們得以維生的根源力量。”
“我将這一狹間地稱之爲【黑色海灘】。”
蒼耳顯然對其有很深的研究,苗水生心想,蒼耳的言辭從來都是很嚴謹的,隻有在對一個事物十分肯定的前提下,蒼耳才會用如此“肯定”的語氣和準确的詞彙。
在訴說接下來的事情時,蒼耳顯得有些煩躁。
“這裏其實不僅僅隻是拜倫維斯集團用來安置【深度智械病】病人的病房,還是機修會和拜倫維斯集團【二期合作】的【共研實驗室】。
機修會和拜倫維斯集團的【二期合作】……你不必知道的很詳細,隻需知道,這個計劃的目的,是通過八爪魚的【同時存在于“更深層次世界”和“不可抵達之地”】的特性,把我們這個世界層次的人,以肉身和精神同時存在的形式,送進【不可抵達之地】。”
苗水生察言觀色,明白了蒼耳在煩躁什麽,便恰到好處的問道:
“既然是【不可抵達】,爲什麽他們認爲可以抵達呢。”
蒼耳說道:
“這就是這所謂【二期合作】的荒謬之處了。
他們的實驗過程非常隐秘,直到這次因爲智械病的事情出了事,我通過過去的人脈對其進行了深入調查,才知道他們原來在搞這個。
我現在也沒搞明白,他們到底想的是什麽。”
蒼耳的态度依然很謹慎:
“但我相信,拜倫維斯集團和機修會這樣的機構一定不會做無意義的事,他們一定是知道些什麽,所以才進行了這樣的合作,并開始了這樣的實驗。”
“他們傳承自舊日的知識總能讓他們走在最前面……但經過這件事後,我發現事情并沒有我之前想象中那麽絕望——我們和他們之間的差距并沒有大到終我一生都無法追趕上的地步。”
蒼耳看向苗水生。
後者立刻低下頭來,不敢和前者對視。
“你如果想和那個終獻祭祀合作,就和他合作。”
蒼耳說出了和先前不一樣的說辭,苗水生内心斟酌不定。
蒼耳繼續道:
“另外,不要再摧殘你的身體了,你身體的各方面參數已經被我調整到完美,如今隻剩臨門一腳,就能進入下一個階段。”
苗水生聽了這話,内心終于忍耐不住,生出了其他的念頭:
你明明之前已經說過很多次,我已經經曆了完美的血肉飛升儀式,是完美的碳基生命了嗎?
怎麽還有下一階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