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電話接通。
“達爾文先生,我是陳宴。”
陳宴的問候并未換來對方的問候,而僅僅隻得到了尖銳的質問——
“陳先生,你認爲芯片到底是什麽?”
來了,是和詢問冒牌貨時一模一樣的問題。(第922章)
在這一刻,陳宴意識到一件事——林賽之所以會再次打電話過來,很可能是因爲意識到了什麽事——他很可能覺得冒牌貨不對勁,甚至可能對當時站在旁邊作爲腦機人的陳宴的身份有所察覺,所以才再次打電話過來确認。
他怎麽察覺的?
泛用型鶴駝的身體用的是能夠隔絕無線電信号的材質,陳宴又由于産品密匙偷跑的原因無法聯網,林賽怎麽就察覺到了他不對勁呢?
陳宴意識到,林賽很可能擁有另外的辦法——陳宴想到這裏,就自然而然想起了之前從賽博格·奎因口中聽到的那一席話(第739章)。
陳宴現在仔細回想起來,按照賽博格·奎因的說法,并不能就完全确定林賽的死亡——賽博格·奎因看到林賽被卷入了數據旋渦,但那并不意味着林賽發生了【死亡】,更沒辦法确定那時的林賽失去了一切生命特征。
到了如今,林賽的重新出現也證明了陳宴此時的猜想——他當時可能并沒有死,而是經曆了另外的事情。
也就是這所謂的“另外的事情”,驅動着他發出了今日的質問。
事關【白蛇】,陳宴不由自主的提起了很高的警惕。
6nm芯片讓陳宴得以迅速總結歸納自己從前的經曆,并按照自己的價值觀和世界觀進行思考和表達:
“芯片是某種不完美的媒介。”
對方的聲音提高了一度:
“哦?”
這樣的回答顯然引起了林賽的興趣。
陳宴繼續說道:
“我認爲芯片是某種媒介——鏈接碳基生命和矽基生命的媒介——我指的并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媒介,不是【上載意識】這麽簡單的物理媒介,而是……【媒介】這一概念。”
他在此重複道:
“芯片,是【媒介】本身,用來傳遞【生命】,但并不拘泥于物質形式。”
6nm芯片顯然不能把他心中所想具體的表達出來。
電話裏傳來林賽嚴肅的聲音:
“陳先生,在做出【生命通過媒介進行傳遞】這一結論之前,我想我們首先應該清楚的是——【生命】是個抽象的概念。
在你的世界觀裏,生命到底是什麽?
生命是碳基生物職能器官進化發展所形成的有機體集合?
是依靠神經元之間的連接和同步而産生的完整自我意識?
是組成了生物個體一切主客觀行爲的神經脈沖?”
陳宴說道:
“【生命】是這一切元素的總和,不能偏離任何一個與生命有關的元素去單獨看待生命。”
基于個人不同的世界觀,林賽不完全同意這樣的說法,但也不否定,所以他沒有說話,安靜等待陳宴繼續說着。
“在基于如此認識的前提下,我認爲,芯片是生命的物質載體,也是生命在不同物質之間進行傳遞的媒介。
現在,芯片是生命從碳基到矽基進行傳遞的媒介,未來,芯片或許會成爲生命從矽基傳遞到别的什麽其他物質載體的媒介。
我并不否認芯片是生命的物質載體本身,我隻是說,芯片必定具有媒介的性質——在我們的讨論中,我在強調芯片作爲媒介的性質。”
話說到這裏,已經開始更加抽象。
林賽理解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因爲林賽就是專業做這個的——他研究和設計腦機人的【拟态神經網絡】之前,必須先搞懂生命到底是什麽,什麽樣的物質才能承載生命重要組成部分之一的意識,而這些問題并不能完全通過技術去解決,必須通過哲學手段和思維對其進行深度解析,才能從更廣闊的角度去确定一個相對正确的答案。
“我認爲,任何擁有【主觀意識】這一【生命特征】的生物,必定擁有其【物質載體】。”
陳宴在此進行了停頓,因爲接下來的這番結論,本質上和他的世界觀相悖。
“我也認爲,在人類社會不斷發展的前提下,無論是芯片和碳基生命肉身,都不是生命的最終歸宿,而僅僅是媒介。
那麽問題來了,在我這樣的假設之下,隻要人類社會不斷發展,生命就會是在不同物質載體中不斷傳遞的,這樣的傳遞是沒有終點的,因爲科技會不斷地發展,即便遇到了理論上的瓶頸,也總會有所突破——現代社會的發展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在這樣的前提下,生命其實是沒有最終歸宿的。
如果這樣的假設和推測成立,生命就會在不同的媒介中——包括但不限于芯片——不停傳遞,不停進化——這正是生命尋找自身出路的過程。”
陳宴在此進行了總結:
“以上,便是我對【芯片】這一事物的理解。”
片刻的沉默之後,林賽感慨道:
“這樣完全不涉及芯片科技技術的論斷雖然很不專業,但幾乎把芯片的某些本質屬性講明白了,陳先生,你實在是很不容易啊!”
陳宴并未因爲這樣摻雜着調侃的恭維而出現類似羞赧的情緒,僅僅是把恭維還了回去:
“在專家面前談論專業的事情必然要贻笑大方,不如說一些專家平常不常想的東西,至少能提供些不同角度的思路,你說對吧?”
林賽換上了敬語:
“那麽,咱們言歸正傳——您對芯片本身的發展是怎麽看待的呢?”
陳宴也不害臊,就那麽簡單直接在6nm芯片的幫助下,用自己的語言進行着拙劣的表達:
“我們回歸芯片本身:
按照正常情況來說,芯片這種造物的出現是基于龐大數據量的運算需要,而這樣的需要大多來自民間——人們對大數量級運算的需要,讓芯片産生了。
從我個人的視角來看,芯片在基于這樣的市場需求而誕生之後,直至發展到現在爲止,擁有了一個終極目标——搭建碳基生命到矽基生命之間橋梁——也就是媒介。
我們且先不說這種需求的轉變,隻單單說這種需求的本身——這樣的需求導緻芯片的發展轉變了思路,基礎目标從‘爲人類提供算力’變成了‘能夠完整的容納和數據化的碳基生命的意識’。
我想我們要明白的是,在基于這樣的觀點往回推測芯片在未來的發展,就必定會得出和從前不一樣的結論。”
電話那邊的聲音已經完全平靜下來,沒有之前的急躁和不耐了:
“什麽樣的結論呢?”
陳宴回答道:
“第一,芯片的基礎構架結構是爲了【意識】和【腦機】兩者之間的兼容性而服務,而不是爲了獲取和釋放更多算力來進行數據運算和處理。
第二,一定是有人擁有某種需求,才造成了芯片産業的産生,這這種需求絕對不是來自民間,因爲人們連活命都難,人們甚至根本用不到計算機這種東西。
第三,快速的發展體現了這種需求的強烈和旺盛,所以芯片行業才能夠如此快速發展,所以【芯片】才會向着【生命媒介】的方向越來越近——我很不保守的預測一下,林賽先生,我認爲掌握着社會上巨大資源的某個人,或是某一群人,他們快要死掉了,所以他們在尋找求生的辦法,而不能完美兼容意識的腦機人顯然不是他們想要的那一種可能性!”
短暫的沉默。
“幾乎對了。”
陳宴聽到了明确的感慨和再次的重複:
“你幾乎說對了,陳先生。
可你的錯誤并非因爲你的推論有問題,而是你的眼界還未達到應該達到的地步。
你的眼界太過狹窄,所以才會糊糊塗塗的隻能隐約感覺到【芯片】是【生命媒介】,但具體到底是什麽,你又描述不出來——于你而言,【生命媒介】依然是個抽象的概念。”
陳宴誠懇道:
“達爾文先生可否賜教?”
電話那邊的聲音帶着些許憨厚,那是林賽之前和冒牌貨的聊天裏從未透露過的情緒:
“其實我也不太懂,隻是看到過,并沒有親自經曆過,所以以後還要研究呢!”
尴尬持續的時間并不長。
“至于達爾文先生問的另一個問題,我倒是有話要說。”
“哦?”
“【生命是邏輯的閉環】(第922章)——我認爲這句話說的太棒了!因爲我正在親身經曆的這件事,正好就驗證了這句話!”
“哦……哦?”
“那個冒牌貨——我的那個備份,達爾文先生已經見過了,也大概知道他是個什麽樣子,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他雖然擁有和我幾乎相同的知識,但從性格上——從價值觀層面,已經和我完全偏離,他說話做事的方式已經和我完全不同了。
爲什麽會這樣呢?
我認爲,就是因爲他的生命沒有産生完整的邏輯閉環,所以才變成了這樣——
他的生命是不完整的,因爲他是我的備份,他的生命有一部分是殘缺的,這殘缺的部分就發生在我的意識離開身體之後的一段時間裏。
所以,我認爲,用另一種方式來說這句話——邏輯産生閉環的必然條件是生命的完整,也沒有錯。”
“原來他是你的備份!”
“這……達爾文先生之前沒推論出來嗎?”
“并不能,我當時甚至不知道你是誰,是在和沃爾夫通過電話之後才意識到了你的身份。”
“那……達爾文先生的【生命是邏輯的閉環】,這句話又是從哪來的?”
“【白蛇】。”
“……”
“真的,我沒騙你。”
“你知道白蛇……你還知道什麽?”
“我看到了【天啓】。”
“這……”
“我看到了世界的終點,我看到了一切生命形式的終極,那是一道首尾相連的完美圓環,是能夠自洽的邏輯,是……是……是【白蛇】!是【黑日】!”
又是他媽的黑日。
短暫的沉默。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不可名狀?”
“不可名狀!”
又是短暫的沉默。
“即便是不可名狀,總得有點具體的表現吧。”
“我就是那完美圓環的具體表現。”
陳宴一下子明白過來,林賽能夠回歸這個世界,原來就是因爲看到了【白蛇】和【黑日】!
真相大白!
‘我碰了一下白蛇,就擁有了讓腦機人芯片和人類意識進行兼容的能力。
林賽看到了白蛇,直接就重生了!
白蛇身上一定有什麽特殊的東西!’
陳宴從未像如今一般迫切想要破解【白蛇】身上的謎題。
在他心神激動之間,沃爾夫的電話裏再次傳來林賽的聲音:
“話說回來,陳先生,剛才那一番話,真的都是你自己總結出來的答案嗎?”
“不,有一部分是來自于你之前的啓迪。”
“……”
短暫的沉默。
“陳先生太過直爽了,我有些不太習慣。”
“沒關系,我和那個冒牌貨不一樣的,你習慣習慣就好了。
對了,話說回來,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幫我指認那個冒牌貨是假的。”
“指認?”
林賽一下子就反應過來:
“你想利用他殘缺的那部分生命去否定他的存在邏輯——你想讓他自殺!”
不愧是專業人員。
“是的。”
林賽的回答讓陳宴心裏一沉:
“雖然可行,但難度很大,而且他身邊跟着一個外星人,你知道這件事嗎?”
“我知道的。”
“那外星人放在這個世界,比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上位神還要強大,你知道嗎?”
“這……倒是真的不知道,你說的是有腦子的完整形态?”
“是的,但沒腦子比有腦子更可怕,因爲沒腦子意味着無所畏懼,不論是非,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其實我明白這一點。”
“那外星人的生命邏輯有一部分是和他連在一起的,所以,一旦你和他産生沖突,就必定要直面一個上位神級别的敵人,你确定要這麽做嗎?”
“……”
“你隻是因爲曾經是同伴,所以對祂的警惕之心不強,實際上祂很危險的!比任何人都要危險!”
“達爾文先生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助我嗎?”
“還真有。”
“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