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恩不但看到三個完全陌生的不速之客,還看到其中一位手中武士刀的刀刃正貼着自己脖頸上方邊緣處的大動脈。
“克萊恩。”
他看到那個奇怪的腦機人用“我跟你很熟”語氣的電子音開口說話了,雖然他幾乎無法通過那樣的電子音表達自己的情緒,但克萊恩依然通過生物芯片捕捉到了他想要表達的情緒,這是執行人這種介于碳基體和矽基體之間的怪物的特長之一。
“現在告訴我,你是誰?”
陳宴的語氣裏充滿了期待。
克萊恩很少見過有這麽豐富情感的腦機人。
他開口回答:
“我是克萊恩·賈斯特斯,父親、丈夫和兒子,守護正義之人。”
陳宴對持刀的歐噶米說道:
“他答對了。”
武士刀并沒有被收起來。
陳宴并沒有對這樣謹慎的行爲予以矯正,扭過頭對克萊恩說道:
“我們差點沒能把你救回來,你的腦袋已經幾乎燒掉了一半,我們強行切割掉了你腦袋裏那顆芯片燒毀的部分,阻斷了那部分的軟件功能……
這樣簡單粗暴的做法雖然能夠挽回你的生命,但必定會導緻你腦袋裏面那塊芯片失去部分功能,和運行狀态持續惡化……但也總好過直接挂掉。
另外,霍普說,你的那個芯片旁邊好像有一個很奇怪的硬件也在這次事故中被燒毀了,那個硬件模塊是你腦袋裏唯一純粹的矽基硬件,和其他硬件看起來完全不同。”
陳宴甚至不知道克萊恩能否聽懂這番話。
其實他也不太懂,都是霍普告訴他的,加上6nm芯片結合其數據庫幫助理解,他才大概知道現在克萊恩腦子裏面是多麽一個嚴重的情況。
克萊恩看着腦機人,語氣平靜且沒有波動:
“我的儲存單元并不在大腦中,隻要芯片還在運行,即便運行速度緩慢,即便失去了一部分功能,也不會因爲記憶提取失敗導緻自我認知失衡而引起精神錯亂。”
“另外,你所說的硬件,實質上是某種擁有最高權限的無線電信号接收器,現在那東西燒毀了,我的肉身便得到了自由,不會再被控制。”
“無論如何,謝謝你們。”
他表面上看起來并不像“腦袋受到嚴重創傷”的樣子,但陳宴知道他現在的狀态有多糟糕,剛剛霍普掩耳盜鈴式的急救僅僅是将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而已,一旦用到
陳宴緊接着說道:
“事情或許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樣,你之前見到的那個陳宴是假的!”
陳宴将事情的因果梗概完全說給克萊恩聽,且完全忽略了身旁霍普臉上逐漸僵住的難以置信。
“大概就是這樣!”
克萊恩越聽越覺驚悚,在陳宴說完的時候,他對這些日子以來在他和“陳宴”之間發生的一切如醍醐灌頂般爆發了覺悟:
“原來如此,我看他的行爲舉止和行事方式和之前多有不同,甚至還和黎守誠那樣的人展開了深度合作,我還以爲他僅僅是在有了社會地位之後身不由己……現在往前回溯,如果站在他是心志不完整的程序備份這一基礎上向前回溯他的行爲,一切都能解釋的清楚了。”
克萊恩眼神中神色不定,心中對陳宴這番話已經有了考量。
“另外,你說的這個備份的情況,我似乎在哪聽到過。”
陳宴:
“嗯?”
克萊恩的思考速度明顯變慢了,生物芯片已經成爲了他的拖累:
“我大概記得是在我離開亞楠市的時候:
那時帝國境内的燈塔剛剛全面鋪開,很多地方都要建自己的局域網,不僅僅隻有凡人勢力,還有很多超凡者勢力也要擁有自己擁有完整控制權限的局域網絡,這個局域網是接入互聯網的,但各自局域網的基本架構又多有不同。
北局搜集了關于當時幾個大型局域網的信息,其中很不正常的局域網之一,是機械飛升密修會所屬的局域網絡,他們把他們的局域網搭設在荒野中,并基于此局域網建設了龐大的數據庫——由于特殊的合作關系,北局僅僅知道他們在荒野中創建了局域網和數據庫,但并不知道他們要利用這些東西來做什麽。
機械飛升密修會……他們通過手機搜集了世界上幾乎所有手機使用者的生物代碼,他們有對其進行模拟并使其生成數據生命的能力——賽博格·奎因就是這種能力之下的造物,隻不過賽博格·奎因那時候的機修會還停留在理論實驗的層次。
在這樣的前提下,如果假設有那麽一個組織,可以随意創造人類的數據備份,那一定就是機修會……可就連北局這種特務機構,都不知道機修會的具體成員是誰,僅僅隻有一個外圍人員【喜鵲】,而【喜鵲】對機修會内部的情況也是一無所知,他僅僅是機修會用來完成任務的工具人罷了。
那時候……我離開亞楠市的時候,北局的一個分部正在追查一個逃離機修會數據庫的數據生命,我碰巧看到了那個數據生命的信息,所以知曉了這些事。”
克萊恩的思維明顯出現了紊亂。
他沉默起來,用了十幾秒時間來調整自身的狀态。
在這十幾秒鍾的時間裏,霍普低聲說道:
“如果讓被進行了‘功能欺騙’的生物芯片以很低的功率進行運行,這樣的低負載會讓芯片運行出錯的頻率更少,甚至不再發生……這種做法是正确的,生物芯片和正常芯片不同,部分功能的損失不會導緻整體遭到破壞。
他需要休息……也或者想想辦法,吃點藥什麽的,把精神狀态調整好,然後把意識上傳到腦機,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不會得賽博精神病呢……”
陳宴沒有解釋,隻是做了個手勢,表示讓她打住。
後者乖巧的閉上了嘴。
十幾秒鍾後,克萊恩繼續說道:
“我認爲他來自機修會……
因爲北局已經是帝國情報機構的天花闆了……由于北局是皇室的代言人,現今的皇室又在過去的幾百年裏積攢下來了海量的超凡側社會人脈,再加上和聯邦異常生物調查總署進行了信息共享,所以北局的情報來源幾乎是這片土地……乃至整個星球上最多的。
如果來自機修會……你就要小心了,機修會盯上的東西,很少有放棄的。
他們隻要盯上什麽東西,總會成功拿到……”
現在,他們盯上的是我的肉身。
陳宴多多少少有些不知所措,他第一次如此清晰明确的被告知敵人是誰,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情況——之前,他僅僅是漫無目的的被紛亂的線索牽着走,很少知道敵人在哪,敵人到底是誰。
現在,他至少知道,他的敵人可能是幾乎從未在人間冒頭的【機械飛升密修會】。
他沉吟道:
“我的備份已經出現過兩次,也就是說,按照現在的一切線索,我足以證明一件事——機械飛升密修會通過手機創造了我的備份,并試圖讓備份搶奪我的肉身——可他們爲什麽要這麽做呢?”
6nm芯片給出了一個可能性高達99.85%的答案:
“他們這麽做,是要驗證純粹的數據生命能夠完全代替人類而存在嗎?”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克萊恩再次開口,卻沒能幫他确定這件事:
“對于機修會這樣的組織而言,邏輯是無法适用的。
你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做什麽,也不知道他們做這件事的任何邏輯。
就像是手機這東西在整個世界範圍内的全面鋪張——手機的出現,是他們第一次以【機械飛升密修會】這個名字走向台前,爲人所知。
後來他們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打通了無數難度很高的關節,開始在整個世界鋪設【燈塔】——他們甚至把【燈塔】建在幾千米高的山頂,建在上萬米深的水下,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手機通過【燈塔】鏈接進入網絡,按理說,他們就擁有了對每一個人進行備份的可能性。
可他們把人們備份起來又是爲了什麽?
沒人知道。
就連北局,也僅僅隻能接觸到他們的外圍人員【喜鵲】而已。”
6nm芯片快速調用着往日的記憶,陳宴得以對一切關鍵的節點清晰可見。
他對克萊恩說道:
“我知道亞楠市的中央燈塔——也就是從前的月亮鍾樓,那裏被改造成中央燈塔之後,是威廉·馬斯特的紅月星空科技公司在進行運營。
我還知道,威廉·馬斯特在拿超凡者當原材料,去制作能夠在更深層次世界運行的電子元器件——這和機修會的思路簡直如出一轍!
他是否會是機修會的一員?”
克萊恩沉聲道:
“北局也曾将威廉·馬斯特作爲突破口進行過調查,但由于他身份太過特殊的原因……你知道的,威廉·馬斯特是聯邦異常生物調查總署的調查長,從職級上看,完完全全就是北局局長的頂頭上司,即便北局做出了很多違背了協議的事,針對威廉·馬斯特的調查也因爲總署的幹預和威廉·馬斯特本身的特殊性而無法正常進行。
我得到的關于超凡側社會的信息全部來自北局,所以,我并不知道威廉·馬斯特的具體情況。”
線索再一次在園長身上斷掉了。
陳宴混亂的心緒産生了無數雜亂的念頭,在往日裏,這些念頭僅僅會加重他的焦慮,而因爲平平無奇的智商而無法延伸和推導,最終隻能形成精神内耗和無能狂怒。
可現在不一樣了,6nm芯片輕易的将這些念頭收集起來,并結合往日記憶中的信息變量,得出了幾個平均成立概率在50%以上的推論:
第一個推論:
園長很可能和機械飛升密修會有關系,但根據他的研究來看,他研究的方向和機修會的【備份人類】并不一樣,而且機修會明顯已經将【備份人類】這一技術投入實踐應用,如今的賽博格·奎因和陳宴的備份都能夠證明這一點。
而園長拿超凡者死靈當電子元器件來組裝服務器的行爲明顯很拙劣,且難度更高——僅僅隻是通過動物園抓捕超凡者死靈這一步,就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并承擔巨大的風險。
第二個推論:
由推論一可知,園長大概率并非機械飛升密修會的成員,但很有可能和機械飛升密修會有合作關系,從【燈塔】的項目負責人身份,和園長手中紅月星空科技公司對【燈塔】的運營手段可以得出這一推論。
這兩個推論并不能對陳宴産生什麽現實性的好處,僅僅隻能讓他知道,如果要防備【備份】的再次降臨,【和園長好好聊一聊】可能是最優解。
想到這裏,陳宴腦袋裏自然而然出現了穿越到冰川世代時遇到園長時的場景。
即便這幾天經曆了如此如夢似幻的一切,直至此時,那時園長的話依然能夠給與他巨大的震撼:
【可惜我窮盡一生,也沒有足夠遠的視野,我看不到神明才能看到的東西,我看不到……足以印證這個世界真相的規則。
我看山是山,看海是海,擡頭是天空,腳下是大地。
這明顯是不對的。
我想要前進探索,可我連工具都沒有,即便知道探索能爲我帶來答案,又能怎麽樣呢?
陳宴,你可否告訴我,我該如何探索世界,尋求足以印證真相的規則,擁有常人無法擁有的眼界呢。
既然你來自未來,能否告訴我答案?】
園長想要看到什麽?
無數歲月之前的他已經能夠憑借實驗理論和邏輯推理得出接近于世界真相的答案,無數歲月之後,有了亞人王之眼的他已經得到了遠超任何人的眼界,那麽,他是否已經得到了當年沒有解出的答案?
“威廉·馬斯特現在就在【對月軌道矩陣】任總工程師,他的工程已經接近結尾,很快就會有改變整個世界的大動作。”
克萊恩說道:
“如果你想要和他聊一聊,我可以幫忙約一個時間……以兩個正常人的身份——以兩個戴斯島物流中心工作人員的身份,以同事的身份,坐在酒桌上,和平的,好好聊一聊。”
陳宴毫不猶豫的點頭道:
“沒問題,但在此之前,我得先拿回自己的身體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