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人類社會文明中的個體生活習俗差别巨大,這是文明内部無數因素同時作用産生的,我無法理解,并不意味着這就是愚蠢……’
願望加速了這一世界記憶碎片中的時間流速。
時間飛快流逝,少年陳宴真就這麽不知疲倦的打了8個小時電子遊戲。
8小時結束,願望停止加速時間,便看到陳宴的身體如觸電一般“複蘇”了。
他呆滞的望着眼前的屏幕,像是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直到大概過了十幾分鍾時間,他才魂不守舍的離開座位,來到大威廉面前,說道:
“我……我要和木頭結婚。”
願望驚掉了下巴。
按照她剛才看到的電子遊戲過程來看,這個“木頭”應該是遊戲裏的某個NPC。
大威廉露出開心的神色:
“木頭婚約捆綁的芯片可不便宜,要20個點的算力呢,後續的軟件升級費用更是大頭。”
陳宴臉上竟然露出了“絕望”的神色,願望在此時此刻聽到了他的心聲:20個點的算力,我就算是餓死也存不到那麽多!
他短時間賺不到那麽多的算力,隻能另辟蹊徑——
陳宴懊惱道:
“睡一晚上呢?”
大威廉回道:
“睡一晚上産生的數據污染需要10個點的算力來進行清除,也不是好掙的……年輕人,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和電子人結婚可不是什麽好選擇,尤其是芯片婚約——
如果簽訂了芯片婚約,你是不是得經常花費算力上線維護婚姻關系?是不是得花算力給她買車買房子?是不是得帶她吃一些好吃的?
這些東西可都不便宜。
要是你們還想要一個孩子,你可就得把這輩子搭進去了。”
陳宴倔強道:
“木頭是靈體,不需要車子房子和好吃的!更不需要孩子……”
大威廉循循善誘:
“靈體協議的電子人就更麻煩了,這年頭網上到處都是污染源,你要想保持靈體的純潔性,靈體協議不被污染,就得花費算力給她買防火牆,就得花算力給她續殺毒軟件,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你知道的,咱們能依靠物理手段滅殺計算機病毒,她可不行,她是電子人,電子人有電子人的生存之道——算力,算力就是他們的一切!”
願望在一旁聽的呆住了,她心想,如果按照大威廉的描述,這種基于某種芯片生存的【電子人】,還是和她認知中的【數據生命】有很大不同——前者生存環境更加封閉,需要依靠特定的硬件存活,而後者則以整個互聯網爲基礎進行生命活動——數據生命比電子人的自由度要高得多,而大威廉對電子人的描述聽起來更像是在描述着某種奴隸。
電子奴隸。
陳宴失魂落魄:
“大不了……我也把意識上載了,上載到公司的算力礦場,拿到上載意識的算力,給她買殺毒軟件!然後……然後我就好好挖礦,給她續月租!”
大威廉歎了口氣:
“那你可要想好了,把意識上載,意味着永生永世都要在網絡世界裏不休不眠的工作,永恒的餘生裏都要一刻不停的生産算力——這真的值得嗎?”
陳宴臉色蒼白:
“可是木頭對我好……她給我馬騎,還幫我打架!”
大威廉用可憐的目光看着陳宴,想了想,還是從櫃台裏摸出一顆被晶體管包裹的肉瘤:
“這樣,你拿着這東西,找一條變異不是那麽嚴重的狗,把這玩意兒給狗吃了,讓狗陪伴你吧……最起碼有個伴。”
陳宴一下子怒了,想把這東西摔了,可又一想,大威廉是個純粹的商人,這意味着這東西可不是免費的。
他不敢得罪大威廉,隻得把被晶體管包裹的肉瘤推了回去,低着腦袋,一言不發的往網吧外走。
願望跟在陳宴身後,離開小巷,再次進入光污染嚴重的大街。
願望想要跟上陳宴的步伐,可陳宴越走越遠,他披着黑色連身雨衣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這個好似沒有盡頭的雨夜之中。
當陳宴背影消失的那一刻,願望眼前的整個世界支離破碎。
支離破碎的世界如鏡面一般寸寸崩裂塌陷,那崩裂塌陷處露出陳宴船艙的背景。
直到崩解完成時,陳宴的船艙完完整整的出現在願望面前。
願望下意識躲到角落裏,并将身影隐藏起來。
下一刻——
“呼!”
幾近瘋狂的呼吸聲從躺在床上陳宴的嘴巴裏爆發了。
陳宴在一陣劇烈的窒息中猛然醒來,如溺水之人驟然浮出水面。
他貪婪的大口呼吸着冰冷又腥鹹的空氣,因恐懼而放大了的瞳孔漸漸收縮,眼睛裏逐漸浮現出船艙内的合金天花闆。
‘他醒了。’
願望隐藏身影,躲在窗邊,冷靜的注視着醒來的陳宴開始不要命一般的深呼吸。
片刻之後,陳宴終于冷靜下來,才用顫抖的手從枕頭底下摸手機。
‘從本質上來說,冒牌貨的經曆也是陳宴的經曆,尤其是在冒牌貨在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後,在島鏈上開始第一次偏離陳宴的意志之前,他和陳宴的區别并不大。’
願望看着陳宴看向手機的狂亂眼神,心中有所明悟:
‘當他睡着時,他潛意識的一部分,從他生命中被【割裂】的那一部分裏,調用出了一些【被隐藏起來的記憶】,并将這些記憶進行重新排列組合,生成了夢境——【雨夜中的未來城市】。’
願望越想越覺得靠譜。
‘也就是說:
【被隐藏起來的記憶】,我無法看到。
潛意識将【被隐藏起來的記憶】打碎重組,随機排列組合之後,生成的【雨夜中的未來城市】這一夢境,才是我看到的。
換句話說,【雨夜中的未來城市】,就是我看到的那片【黑色世界記憶碎片】!’
願望恍然大悟!
‘也就是說,實際情況——陳宴【被隐藏起來的記憶】中的那個世界,可能更加糟糕,更加不堪。
因爲我沒有從【雨夜中的未來城市】裏看到任何美好的東西……這場夢境的基調就是絕望,而不休的大雨和黑色的城市正是襯托這一基調的幕布!’
願望注視着陳宴。
此時此刻,陳宴已經從驚魂未定中脫離出來,在看過幾個人的郵件之後,他已經因爲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的好消息而翹起了嘴角。
他仿佛已經把夢境中的一切給遺忘了。
‘當他醒來時,主觀意識替代潛意識,掌管大腦的使用權,于是生命中被【割裂】部分的被重新隐藏起來,相對應的記憶也因此隐藏,于是由記憶重組而來的黑色記憶碎片消失了。’
願望終于捋清楚了一切。
‘真是有意思啊,有意思……’
‘陳宴的生命裏怎麽會隐藏有那種東西?’
願望想到了許多種可能,可每一種可能都僅僅隻是猜測,而無法斷定。
‘總之,繼續觀察。
冒牌貨由于做了虧心事,肯定每天晚上都要做夢,我就每天晚上都來,遲早能把事情搞清楚。’
‘陳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願望想他了。
……
……
次日中午。
帝國本土,亞楠市,沃克街33号。
沃克街33号公寓的門忽然被人敲響了,在此地守候已久的歐嘎米打開門,略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的快遞小哥。
快遞小哥顯然已經習慣了收件人是帝國白皮以外的人類種族,所以并沒有表現出任何類似錯愕的表情,十分專業的把簽收單雙手遞給歐嘎米:
“你好,是歐嘎米先生嗎?您的快遞,麻煩簽收一下。”
歐嘎米看着被皮卡車放在公寓門口那一個半人高的大型快遞合金集裝箱,雖然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麽,但并沒有猶豫,隻是在快遞單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祝您今日過得愉快!”
歐嘎米将快遞箱子搬進公寓,反鎖上門,打開箱子的保險鎖,便忽然聽到箱子裏傳出一聲——
“Surprise!”
如果不是箱子裏緊接着傳出的聲音,歐嘎米恐怕已經一刀把箱子裏那玩意兒的腦袋砍下來——
“我回來了!”
是陳宴!
合金集裝箱四面箱壁在氣壓閥的作用下緩緩展開,露出其中的泛用型軍用腦機人【鶴駝】——從STR-23空間站被當做問題機器進行返廠的泛用型【鶴駝】在途中被陳宴更改了運送路徑,幾經輾轉并進行數次路徑僞裝之後,終于在今天通過帝國強大的物流系統來到了沃克街33号。
陳宴看着歐嘎米,沒解釋自己爲什麽變成了腦機人的事情,先是問道:
“我之前那具身體呢?他是不是已經離開了?”
那個自稱陳白術的家夥,不管是看起來還是聽起來,都像是一等一的狠角色,陳宴很想知道他拿回自己身體之後去了哪裏。
“他離開了。”
歐嘎米語氣還算平靜。
“他是很厲害的人,我們沒有發生沖突。”
陳宴問道:
“他怎麽離開的?”
歐嘎米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伸手向上指了指:
“他上天了。”
陳宴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上天了是什麽意思?”
歐嘎米解釋道:
“他飛走了,朝着太陽飛走了。”
陳宴恍然大悟,歐嘎米說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陳白術離開了這個世界,朝着太陽去了。
陳宴操縱泛用型【鶴駝】,機身的前半段靠下部分打開窗口,窗口中赫然放着一支全新的某合金質地機械義手。
“我找到解決你如今困境的辦法了——送你的禮物!”
陳宴語氣帶着激動和驕傲:
“這隻義手是我拆分了這台軍用腦機人的某個核心,通過核心和武器零部件改造而來的産物。
可以幫你到達這個世界上任何【燈塔】所在的位置,并能夠在互聯網的數據之海中找到任何你想找到的消息的好東西!
除此之外,你還可以把這隻義手接入到市面上能找到的一切電子設備,并獲取其使用權限!
這隻義手的黑客功能是2nm芯片特殊的構架和核心功能所決定的,至少在2nm芯片全面民用之前,這些功能都不會過時!
可現在的芯片工藝根本達不到量産2nm芯片的水平,實際上,帝國目前的芯片科技工藝遇到瓶頸了,連4nm都難普及……估計再過十年或許能普及2nm民用吧!
在這之前,這隻義手都将是這世界上最好用的智械設備!
還有啊……”
面對陳宴亢奮的演說,歐嘎米看着面前的新義體,恍惚之間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擁有骨質義手的時候。
他仿佛回到了那片遍布蘆葦的台地,風很寒冷,他很弱小,月下雷鳴一閃而過之時,仇家的刀已經斬落了他的手臂。
即便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已經被克服的絕望在回憶泛起之刻依然襲擊了他的精神,讓他因此出現了一瞬間的不寒而栗。
不知是運氣使然,還是其他原因,他在被斬斷手臂之後被人救起,之後遇到了一位姑娘。
那是一個落雪的天氣,天色不算晦暗,陽光讓一切變得沒那麽死氣沉沉,一如既往的寒冷中有微風拂過竹林的輕響聲将他從昏迷中喚醒,隻看到堆積了滿屋的佛雕。
在庭院裏等待着他的姑娘已經幫他接上了這隻骨質義手。
他沒得選。
他對着玩意兒的感覺說不上是抵觸,畢竟這隻義手陪伴他披荊斬棘直到今天,幫助他度過無數次生死危機,救他無數次于危難之中。
可他又對這隻義手沒有特别的情感,這并不是他的手臂,即便他已經将義手發揮到了極緻……
也并非他的手臂。
僅僅隻是工具而已。
幫助他達成目的的工具,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說不上厭惡還是不厭惡。
即便是他人強加給他的東西,他也沒有因此對這隻義手産生任何情感。
他的性命比草芥還要輕賤,情感這樣擁有分量的東西隻會将草芥壓進泥裏,被泥巴裏的蟲子啃噬幹淨。
僅僅隻是工具而已。
沒了主人的他曾經淪爲如喪家之犬一般的野武士,直到後來救出了主人,才有了活下去的意義,而義手幫助他完成了這一切。
直到再後來,他和主人一起離開家鄉,漂洋過海,經曆了凡人幾輩子都不可能經曆的離奇兇險和奇幻怪誕,這隻義手始終陪伴在他身邊。
也許是因爲經曆的足夠多,也許是因爲當初許下的宏願越來越難以達成這一事實讓他的信仰更加堅定,他對骨質義手的心态也發生了改變,這醜陋又危險的手臂或許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武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