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林賽這樣的人來說,“味道”代表着什麽?
是某個關鍵字符?是IP接觸産生的日志殘留?還是?
沃爾夫不知道,也搞不清楚。
沃爾夫不知所措的時間裏,林賽已經帶着他來到了儲存泛用型民用【腦機人】的實體倉庫内。
沃爾夫很快在大樓内找到了自己在機械走廊内辦公室裏找到那枚産品激活碼對應的泛用型民用【腦機人】。
林賽在倉庫裏找到一根數據線,在沃爾夫屍體的腦袋上摸索半晌,說了句“找到了”,便将數據線的一頭紮進沃爾夫腦袋上的某處。
他将數據線的另一頭卡進【腦機人】後腦勺下某個機械卡扣中的插槽,而後對沃爾夫說道:
“馬上開始上載你的記憶和精神特征,我再确認最後一次——你已經做好長期和智械病做對抗的準備了嗎?”
沃爾夫的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慌亂,但最終還是堅定起來:
“我沒有做好準備,但我想要這麽做。”
林賽點了點頭,分散成數據浮點的手放在【腦機人】的後脖頸處:
“準備開始上載,倒計時三個數,三,二,一……”
倒計時結束時,沃爾夫眼前驟然一黑。
這一次的黑暗并未持續很久,當沃爾夫感覺到精神産生輕微“撕裂感”的時候,耳邊已經響起林賽的聲音:
“搞定!”
沃爾夫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腦袋裏産生的第一個念頭,是“眼前的整個世界變得清晰無比。”
腦袋裏産生的第二個念頭,是“感知覺變差了”——周遭事物的一切屬性,包括溫度、濕度甚至氣壓等等,都精準的被腦機人的皮膚傳感器捕捉到,并反饋給腦機進行分析,但沃爾夫并沒有感覺到明确的冷和熱,潮濕或幹燥,也沒有感覺到身邊的氣壓是高是低。
這些感覺也不是一丁點沒有,當這些數據被反饋給腦機的時候,他确實“感受”到了。
但這種感覺和身爲人的時候完全不同!
具體哪裏不同,他也描述不清楚。
這樣的感覺讓他有點慌亂。
林賽顯然知道他的感受,便拍了拍他比自己整個人還高的肩膀:
“适應一下吧。”
沃爾夫想要發聲,可說話的感覺也和之前不一樣了。
明明都是說話,但感覺就是不一樣:
“你接下來準備去哪?”
他感覺有點難受,但具體是哪裏難受,他也說不上來。
就感覺内心空空蕩蕩……空虛的很。
林賽神情有些落寞:
“我不知道……我的事業沒了,實驗室被改造成了那個鬼樣子……我無處可去了。”
沃爾夫一想到拜倫維斯集團大樓現在的樣子,就大概能猜到林賽所說“那個鬼樣子”大概是什麽樣子了。
這一刻,沃爾夫體會到了擁有腦機人軀體的好處——當他看到或是聽到信息的時候,腦機立刻就會處理這些信息,這使得他能夠在一瞬間對這些信息進行分析,并做出反饋:
“或許有個人可以爲你提供幫助。”
林賽詫異道:
“什麽人?”
沃爾夫說道:
“那個人也正在做着腦機的相關研究,我可以把你引薦給他。”
林賽來了興趣,問道:
“那人是在什麽公司工作的?是北方聯邦的科研人員?是帝都學院派的人?還是其他大公司的研究員?”
沒什麽心眼的沃爾夫如實回答:
“不不,都不是,他是自己創業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因爲我隻是聽說他在創業,并沒有去過他的公司。
如果你有興趣,可以直接問他。”
林賽點了點頭:
“那麽,把他的聯系方式告訴我吧。”
沃爾夫:
“他叫陳宴,現在在戴斯島機械蜂巢,他的電話是……”
……
……
陳宴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在巨大的管道中穿梭,周圍陰暗但又沒有完全黑暗,身後有吠叫聲和嘶鳴聲一同響起——有什麽東西在管道裏追趕他。
他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麽,自己爲什麽要這麽害怕,隻知道恐懼感已經達到了頂峰,以至于自己甚至在夢境中發生了一定程度的清醒——
如夢似幻的恐懼感因此變得更加清晰。
他知道不能讓那些東西追上自己,但又不知道爲什麽一定不能讓那東西追上。
終于,在狂奔了不知多久之後,他終于跳出管道,一頭紮進往來熙攘的人群之中。
人群如汪洋一般一眼望不到盡頭,人群頭頂上廣告牌上閃耀着的各色霓虹燈在密集的雨幕中形成的光暈甚至像是彩虹。
‘彩虹……我一定是瘋了……’
陳宴在擁擠的人群中前進,身後的吠叫聲和嘶鳴聲還在繼續着,他扭回頭去,隻見那些怪物已經在身後的人群中殺瘋了,血和斷肢四處飛舞,可人群并未因此産生恐慌,人群甚至對爆發的殺戮沒什麽反應,他們沒有躲避,任由怪物屠戮。
‘它們在追趕我。’
恐懼促使陳宴撞開人群,漫無目的的在雨中狂奔,來自廣告牌的光污染在雨幕之中氤氲成了霓虹。
大雨滂沱之間,他突然看到了一條熟悉的路。
‘我根本沒來過這個地方,怎麽會看到熟悉的路呢……’
雙腳根本不受模糊意志的支配,他轉頭沖到自己熟悉的路上——
這是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巷子的瀝青地面已經因爲許久沒有修繕而變得坑坑窪窪,瀝青破碎處在酸雨經年累月的腐蝕之下依然生出了一些雜草,這些生命力旺盛的小東西已經适應了沒有光和幹淨水源的惡劣環境,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擁有了新的生活。
陳宴路過了一扇被鏽蝕鐵鏈封住的大鐵門,大鐵門旁邊貼着附帶有【神經調試職業技術學校】幾字的鏽蝕标簽。
陳宴從這學校的名字裏感受到了莫名的安全感,他一躍而起,跨過三米高的圍欄,不顧自己被防護網劃爛的雙手,進入大鐵門内已經荒蕪破敗的園區之中。
這裏已經許久沒人維護,地面雜草叢生,這些經過基因污染且常年沒有陽光照射的野草已經完全轉化成了陳宴認知之外的另一種植物。
陳宴并不知道這些。
耳邊再次傳來吠叫和嘶吼聲,陳宴内心的恐懼也因此再次綻放,他越過比他人還高的草叢,顧不得手臂上被植物葉片劃爛而流出并被葉片迅速吸食的鮮血,一頭紮進一棟黑色的建築中。
‘這裏是學校的教學樓嗎?’
陳宴闖進教學樓的刹那,周圍忽然嘈雜起來,昏暗的燈光下有許多學生模樣的人出現,他們穿着各異,年齡相差很大,一看就不是正常全日制學校的學生。
陳宴從一樓飛奔到二樓,沒有進入自己熟悉的教室,而是迅速來到五樓,在五樓盡頭的513室門前停下,然後用顫抖着的手把門推開。
面前光芒乍現。
那光芒太過刺眼,陳宴忍不住擡起手臂捂住眼睛,向前移動進入門中。
當光芒退去的那一刻,陳宴放下手臂,呆呆的看着屋内:
這間看起來不大的屋子裏十分淩亂,房間天花闆中央的吊扇上挂着的多功能晾衣架上零散挂着了襪子和内衣,門對面是開着的窗戶,而窗外竟是一片夏日景象——陽光、海岸、沙灘、仙人掌、椰樹、海鷗,還有一望無際的、蔚藍色的大海。
陳宴甚至從窗外聽到了蟬鳴聲。
他眼神呆滞的望着這一切,朦朦胧胧的意識完全無法理解面前到底發生了什麽,自己又到底在什麽地方。
他呆呆的把目光轉向多功能晾衣架的下方。
那是一張看起來皺巴巴的單人床,此時床對面的複古式“大腦袋”電視上正則播放着一則新聞,一個雖然穿着女裝,但看起來分不清男女的播報員用優美的音色進行着播報:
“緊急事件,錫安内嵌第61721層市中心A-1區突發變異生物襲擊事件,請廣大群衆盡快離開事發區域……”
這是……什麽?
電視旁邊連接着一台主機,陳宴打開主機,切換電視的信号源,畫面很快切換到主機上。
這台主機的桌面上亂糟糟的,除了亂七八糟的文件之外,就是各種各樣的複古電子遊戲,如什麽《猛男之魂》、《熱情好客市的卡丁車》、《沒膝蓋的活屍和他兩個有膝蓋的兄弟的故事》、《不死的莽夫和他的兩隻貓》……以及一些不可描述标題的文件夾。
陳宴又看了一眼電視旁邊裝滿了廢紙團的垃圾桶。
看來,這台主機的主人,僅僅隻是個平凡的屌絲罷了。
陳宴恍神之間,來到窗邊,伸出手去想要觸碰陽光,手指卻隻能觸碰到冰冷的屏幕。
‘窗戶……是假的!’
他向前猛然一推,陽光、海岸、椰樹……一切的美好都在一瞬間消失無蹤——窗戶被猛然推開,陳宴眼前出現了近在咫尺的牆壁——窗戶後面,僅僅是破爛不堪的、另一棟大樓上的晦暗落魄且一眼看上去就會令人感到絕望的黑色牆壁罷了。
雨水從窗戶外飄進來,讓他清醒了一些。
這一絲清醒救了他——清醒時分,他驟然發覺低沉的嘶吼聲已經出現在門外!
在怪物們破門而入的前一刻,陳宴朝窗戶外一躍而下。
他不知道自己砸爛了幾塊廣告牌,又因觸電而造成了多嚴重的穿透傷和燒傷,他隻看到眼前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傾盆大雨灌入口鼻根本無法阻止。
‘我要溺亡了。’
他腦海裏冒出荒誕的念頭。
‘在空中溺亡。’
他落地了,肋骨斷了幾根,一隻腳完全扭曲畸形。
他爬了起來,一瘸一拐的瘋狂向前跑。
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此拼命求生的原因。
也許在内心深處,無論自己活的多麽困難,他依然是想活的。
他穿過擠滿了人的雨中小巷,腦海裏的一部分記憶再次複蘇,使得他猛然右轉,順着向下的樓梯紮進一間地下室裏,而後迅速轉身将門反鎖。
地下室的防爆門上有十三道鎖,樣式各不相同,可陳宴依然能夠手腳麻利的把每一把鎖進行反鎖。
十三把鎖反鎖完成,陳宴看着安安靜靜的防爆門,耳邊再也沒有捕捉到怪物的嘶吼聲。
他終于喘了口氣。
下一刻,一個人聲毫無預兆之間在他身後響起:
“怎麽才來?我們馬上就要拿首殺了!”
他茫然回頭,隻見身後的四台看起來像是某種【浴缸】的東西旁正坐着兩個熟悉的身影,以及一個陌生人。
他們分别是傑克·巴爾多,索拉爾,以及一個滿臉滄桑的陌生白頭發男人。
陳宴對白頭發男人産生了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可就是想不起來這人到底是誰。
發聲之人正是傑克·巴爾多,他催促陳宴“趕緊上機”,說什麽“腦機世界裏的時間比外面過得快”,說什麽“再不上線,首殺被人拿了,下個月電費就交不上了。”
陳宴懵懵懂懂的坐到其中一隻【浴缸】裏,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清晰的廣播聲:
“異端已全面入侵錫安内嵌第61721層,我們沒能守住防線,抱歉。”
其他幾人明顯也聽到了這個聲音,傑克·巴爾多抱怨道:
“什麽情況?”
話音落下,整個世界突然爆炸。
……
……
陳宴在一陣劇烈的窒息中猛然醒來,如溺水之人驟然浮出水面。
他貪婪的大口呼吸着冰冷又腥鹹的空氣,因恐懼而放大了的瞳孔漸漸收縮,眼睛裏逐漸浮現出船艙内的合金天花闆。
‘隻是一場夢。’
夢中經曆的恐懼被他迅速忘卻。
‘隻是一場夢而已。’
他用顫抖着的手從枕頭下摸出手機,看到了屏幕上顯示的05:43,時間下方的幾十條未接來電,以及一大堆電子郵件。
他看着那來自不同撥号人的未接來電,心中誕生出一些厭倦,他從來都不喜歡如此忙碌的生活,可他所追求的事物不可避免的将他推向了這樣的生活,隻要他心中還有所求,就必須把這樣的生活繼續下去。
能放棄嗎?
陳宴每次想到放棄,心中就會誕生些許虛無的“解脫感”。
這可憐的“解脫感”很快就被現實抹殺的一幹二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