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巴爾多躺在人群堆裏,眼神的餘光注視着工程師們将九台尚且有救的泛用型軍械進行封裝打包。
他知道,陳宴所操控的機器,就是那九台泛用型軍械其中之一。
他看着那九台機器被工程師們推送進入了運輸軌道,并在心裏祝陳宴好運。
……
……
此時此刻。
地表,戴斯島,機械蜂巢,W-7區,蓮花大道。
苗水生的住所。
苗水生戴着一副白色的有線耳機,眯着眼睛看着面前從咖啡杯裏袅袅升起的熱氣,語氣不鹹不淡:
“祭司大人,我們的交易很公平,我提供服務,你提供消息,可上一筆交易尚且沒有兩清,如何開始下一筆呢?
我這裏沒有賒賬的規矩。”
耳機裏傳來了呵斥聲。
苗水生雙眼眯成了一道縫,語氣漸冷:
“請祭司大人另請賢人吧。”
雖然把這樣的話說出口了,但他并沒有挂斷電話。
他在等待對方妥協。
一秒……
兩秒……
電話那邊傳來妥協的聲音:
“好吧……好吧!我現在就付清上一次的欠款。”
祭司大人顯然沒什麽耐心,也因爲輕蔑而絲毫不加掩飾自己惡劣的語氣。
“你上次打聽的那個人,線索實在太少了,任誰都沒辦法打聽出來其準确的身份……連我都沒辦法,其他人就更沒辦法了!
我現在隻能大概告訴你,我查到最接近你所描述那種超凡現象的線索,是二十年前帝國國立大學生物電子學院一個講師做的論文,那論文的名字是《關于腦電波科技在普通人身上的應用,以及腦電波的自我控制》。
你知道的,普通人沒有顱内之眼,精神強度比超凡者差很多,‘生物腦電波的自我控制’這種事情,無論是從理論上來說,還是從基礎事實上來說,就是不可能實現的。
所以,當初那篇論文隻是引起了當時的一陣笑話,就和其他大多數沒什麽用處的論文一起被塵封了。
這篇論文裏所描述的‘可控腦電波’,就和你描述中的那種清醒的夢境,是幾乎一模一樣的東西。”
苗水生不置可否,咖啡杯中升起那濃香的煙熏味始終不斷刺激着他的神經,透支着他的精神力量。
電話中,咽唾沫的聲音過後。
“但其他線索和其他研究基本上沒有相關的了,所以我隻能在這個講師的身份上下手。
你要慶幸委托來調查此事的人是我,因爲這個講師的身份實在不同尋常。
在生命中的前十幾年裏,他名爲威廉·馬庫思特,是個依靠自己的智商從南方農場不知道哪個旮旯裏的鄉下考進帝都的高材生,沒背景沒人脈,鑽着腦袋進了國立大學,也僅僅是個沒編制的客座講師而已。
在二十年前的時候,他忽然銷聲匿迹了一段時間。
沒人知道他在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麽。
幾年後,他忽然再次出現,并以他叫維克多·米歇爾·萊特的身份重新出現在公衆視野中,成爲了國立大學的一級教授。”
苗水生重複了此人的名字,但是以另一個音調,所以意思有所不同:
“勝利者·大天使·光明。”
電話那邊用肯定的語氣說出了帶着嫉妒的話:
“是的,多麽誇張又絲毫不加掩飾的名字啊!
起這種名字,隻有兩種情況:
一是父母是兩個蠢貨,在喝醉酒的情況下瞎搞,給孩子起了這麽個任何孩子都配不起的名字。
二是對聖歌團做出了巨大貢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聖歌團後續的一些發展計劃,甚至是聖光向大團長傳達了旨意,才會被授予這樣的名字。”
對方在此強調:
“注意了,注意了,我要強調的是,如果你不是聖歌團核心圈子的人,就不可能知道這兩個名字之間有任何關聯。”
他語氣中帶着自傲:
“即便是我,也是厚積薄發,花費了無數年時間積攢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巨大人脈,才能得到這樣隐秘的消息!”
苗水生語氣毫無波瀾:
“你可真厲害。”
毫無恭維之意的恭維在對方耳朵裏變成了嘲諷,可對方還要依靠苗水生的能力去做事,所以不會在現在這個時間對苗水生說重話。
“當然!”
在毫不臉紅的肯定了自己之後,對方繼續道:
“之所以是這個名字,是因爲,根據我得到的消息,他并不是自然生人,而是安澤姆系列的仿生人。”
話說到這裏的時候,苗水生已經想挂電話了——對方說出這種在他看來完全是不可能的消息,就是在把他當猴耍!
對方顯然知道這個消息太過離譜,所以急忙補充道:
“相信我!我能證明!我把當初那一批【聖子】的名單全都拍下來了!”
苗水生硬生生把放在結束通話按鈕上的大拇指移開。
雖然沒有立刻挂掉電話,但苗水生依然一言不發。
對方和苗水生打交道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也摸清了苗水生的脾氣,見他不挂電話,就知道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說法,順勢繼續說道:
“安澤姆系列的仿生人曆史最悠久,如果從計劃的草案開始算起,少說也有一百年的時間。
由于計劃太過龐大,而且實施起來實在是不容易,所以實施周期才會這麽久——一百年前的計劃,在近幾十年才有了成果——第一批安澤姆系列的仿生人采用了十分保守的實驗步驟,且是由人類孕育出來的。”
苗水生因最後一句話而突生惡感,他刹那間想到了自己從何而來,又因極端厭惡而刻意将曾經的畫面從腦海中屏蔽,而後将由此産生的惡感全都傾注在電話那頭的祭祀身上:
“這便是聖光的旨意嗎!”
對方因爲這句話而吓了一大跳,急忙道:
“别亂說話!祂會聽到的!”
爲了不讓苗水生繼續說下去,對方急忙續上了剛才的話題:
“由于步驟保守,所以第一批安澤姆系列的仿生人不像之後的故障率那麽高,也沒有出現後續安澤姆系列仿生人那樣随随便便就會因爲自我否定而自殺的情況。
也由于步驟保守,所以第一批安澤姆系列的仿生人沒有很強的能力,而且看起來更像是正常人——維克多·米歇爾·萊特便是如此。
他前半生平淡如水,在來到帝都,被聖歌團發現了身份,并成爲維克多·米歇爾·萊特之後,才顯現出他的能力——他在生物電子技術上取得了很厲害的成就,據小道消息,我們現在用的手機裏,最關鍵的精密元器件之一:【生物電信号收發芯片】,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苗水生皺眉道:
“手機不是機修會的東西嗎?”
對方用一副“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語氣說道:
“那些個大勢力,其實彼此之間都是有聯系的,尤其是在工業化之後,一個高端電子設備必然是由多方協作完成的,比如說,一個企業不可能提供一台大型電子計算機所需的一切配件……
之前你們北方聯邦不是出了個模拟器嗎?那個模拟器模拟出的最終結果隻有一個,就是【公司】的出現,這其實并不是什麽新鮮事,因爲大家對此心知肚明,一個企業總會有短闆的,就連威廉·亞當斯集團也不例外,他們那個号稱【自造神明】的【圖靈】,照樣得用帝國半導體公司生産的晶體管,跑不掉的。”
苗水生沉默不語。
對方還在侃侃而談:
“甚至連大團長在之前開會的時候都說了,随着整個世界的現代化程度增加,企業之間的聯系必定會更加緊密,【公司】那樣超大型組織的出現或許在我們有生之年就可以見到。
所以啊,機修會作爲這個社會的一份子——即便是社會暗面的一份子,隻要它存在于這個社會當中,就必定要參與社會分工合作,隻要它還在參與生産,那就避免不了和其他企業産生合作,使用其他企業的零件。”
苗水生不想繼續聽對方說教,強行打斷道:
“萊特教授想必如今已身居高位。”
對方肯定道:
“那當然!他可是【聖子】之一!
尤其是在當年第一批安澤姆計劃中的【聖子】背叛和死亡了一多半的情況下,一位心智正常、擁有強烈聖光信仰、在帝國内部身居高位、對社會擁有巨大建樹的【聖子】,對于聖歌團是十分重要的。”
苗水生的眼神在袅袅升起的咖啡熱氣籠罩中變冷:
“但這位萊特教授明顯不是什麽善茬,他在做什麽事情,你們真的不知道嗎?”
對方的回答相當滑頭,讓苗水生聽不出聖歌團對萊特教授的看法:
“萊特教授今年才剛剛四十歲出頭,他所達成的成就已經讓他成爲了帝國國立大學的十三級教授,在學術上的級别已經無法繼續攀升。
即便作爲一個普通人,他所達成的成就也是人類頂尖,他的實驗成果變成了無數專利,日日夜夜在社會中發生作用,爲全人類服務。
這樣一個人,即便他做錯了一些事,也是可以原諒的——更何況帝都的勢力并不止聖歌團一個,由帝都幾十所大學組成的學院派雖然是聖歌團扶持起來的,但孩子大了之後難免會不聽話,聖歌團的命令對他們不一定全都管用,而一旦出了什麽事情,他們必定會想辦法保全自己人——更何況是萊特教授這樣的大人物!他可是學院派的核心之一!”
對方越說,苗水生心中就越困惑。
這麽一個大人物,爲什麽會把目光鎖定在自己身上呢?
爲什麽把【清醒夢】交授給我,又在之後完全失去了聯系呢?
維克多·米歇爾·萊特,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麽?
苗水生說道:
“能找來這人的聯系方式嗎。”
電話那邊終于出現了明顯的笑意:
“聯系方式?你在想什麽?這種大人物是外人随便就能聯系上的?據我所知,萊特教授雖然是【生物電信号收發芯片】的創造者,但他連手機都沒有!人們隻能在實驗室裏找到他,而他的實驗室又在帝國國立大學生物電子院最裏面的安保部門之内……”
苗水生早知道了對方的套路:
“你想要我做什麽。”
兩人之間的博弈終于到了最關鍵的一步。
對方的語氣慵懶了起來,那慵懶中又帶着一絲因暢快而出現的促狹,似乎是因爲感覺到自己獲得了這場博弈的最終勝利,所以需要足夠多的時間來品嘗勝利:
“你上次的表現,我很滿意,拍下來的那些照片很清晰,我很喜歡。
這一次,我想讓你再去一趟。
這一次,我希望你能勇敢一點,去到更深處的位置。
我會把坐标發給你,和上次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你會在那地方見到很多人,但這些人的情況很糟糕,很差勁,很……令人害怕。
他們患上了一種病,是某種意義上的不治之症,現實世界尋找不到治愈他們的辦法,所以隻能去到那病的源頭,去到更深層次的世界……”
苗水生刹那間知道了“不治之症”的含義,脫口而出道:
“我拒絕!”
對方明顯很不滿意,語氣也變得惡劣起來:
“你拒絕?你有什麽拒絕的資格?”
那惡劣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嘲諷和巨量的威脅:
“你說,如果我把你打聽消息的事情告訴萊特教授,他會怎麽想?”
苗水生神色陰沉:
“如果你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以後再也别想從我這裏得到任何情報。”
對方的聲音忽然開朗起來,和善的笑道:
“當然不會!我跟你開玩笑呢!咱們兩個始終互相幫助,我怎麽會做出賣你的事!”
苗水生很煩躁,對方拿對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情來拿捏他,偏偏他現在沒有在帝都擁有更合适的關系,隻能依靠對方來達到他的目的。
那就暫且答應,苗水生心想。
萊特教授和他的【清醒夢】對苗水生而言意義重大,在這些天裏,随着苗水生在【清醒夢】中的深入,他越來越發現【清醒夢】的奧妙,甚至從中窺得一絲真實——他因此知曉,【清醒夢】絕不僅僅是普通的夢境而已,必定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清醒夢】中更重要的東西,或許是他可以達成自己終極目标的契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