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跟在三叔後面,在動物園的大路和園區中間的夾縫中不斷前進,周圍的一切景象變得抽象起來,光線也越來越暗淡。
直到面前斑斓的光影開始以極其雜亂的方式開始重疊,陳宴感覺腳下變得虛浮起來,就好像腳下踩着的不是地面。
他低下頭,隻見腳底之下的地面上遍布着不均勻的半透明陰影,他現在就踩在這半透明的陰影之上,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這顯然并不是他的錯覺,【白術】瞳孔内的光圈不會騙人,那純粹精密機械的冰冷造物可以把進入瞳孔的光線全部收集起來,并使其層次分明。
‘一切變得抽象了,不具體了,就像是……模糊不清的濃霧。’
陳宴剛剛升起這個念頭,面前三叔的背影就變得有些虛幻起來。
與此同時,三叔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們要進入水族館的未開發地帶了,無論你看到什麽,别做出任何反應,跟在我身後就好。”
三叔話語裏出現“水族館的未開發地帶”的一瞬間,陳宴快速記起曾經拜倫維斯動物園水族館的管理員吉哈克對他說過,水族館是正在建設中的,所以不對外開放。
正在建設中……拜倫維斯動物園建在【荒野】邊緣,如果要進一步開發水族館,應該會占用更多的【荒野】中的“土地”才對。
陳宴忽然明悟過來,他現在正踏足于現世和荒野之間的【狹間】之内。
三叔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白術】的瞳孔忽然捕捉到一絲暗淡到幾乎消失的微光。
微光自頭頂而來。
陳宴擡頭看去,在【白術】強大視覺網絡的加持下,他看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微光——整個頭頂之上的區域——大概像是天空那麽大的區域,被蕩漾着的微光覆蓋——他在下一刻意識到,那并不是什麽微光,而是海水——是水族館的遊泳池區域!
整個水族館的泳池區域此時就這麽毫無征兆的出現在陳宴頭頂,就像是一個BUG毫無征兆的從桌面上跳了出來。
不知被什麽阻隔在距離他腦袋兩米距離的地方,【白術】的瞳孔收縮再收縮,眼前有一條奇怪樣貌的海魚一閃而過,陳宴甚至看到了那隻海魚的眼睛——那眼睛裏閃着的光亮讓陳宴意識到,那隻魚曾經是某個超凡者。
他能看的見海魚,可海魚明顯看不見他,所以很快在他面前一閃而過,消失不見。
他現在正在水族館的“底下”。
陳宴很清楚,是“底下”,而不是“地下”,他可以确定自己所處的位置是水族館之下的“另一片空間”,這片空間和水族館區域是“相離”的關系。
真他媽的詭異。
陳宴不知道腦袋裏想的什麽,忽然間意識到,三叔帶他進來的這個位置,多半是卡BUG進來的。
‘是了,三叔卡動物園的地形BUG,帶我來到了原本不存在的區域,就像是來到了某種類似于‘裏世界’的通道内。’
陳宴又一瞬間聯想到:
‘願望恐怕也是通過卡這種地形BUG,才能在無視動物園一部分規則的情況下,進出動物園的。’
也就是說,三叔并沒有欺騙他。
從動機來看,三叔也沒那個必要。
繼續向前走,距離感開始模糊,不知從何而來、到處都是的暗淡光暈讓方向感也完全喪失,陳宴一時之間隻感覺整個世界隻剩下三叔這麽一個參照物。
‘如果是我自己來卡這種BUG,多半要迷失在這裏了。’
直到光影徹底暗淡下來,陳宴意識到即将進入荒野,便打開了萬·布林墨什交給他的手電筒。
明亮的光線頓時将他整個人包裹在内。
但也僅僅是能夠覆蓋他所站立的區域而已,他周圍三米不到的距離之内勉強被手電筒的光芒覆蓋,三米之外就已經是完全不可視物的漆黑一片——手電筒光線的散射光明顯變得不那麽明亮了,光線消失在了他身體之外三米遠的地方——光線被荒野吞噬了。
黑暗如同濃霧。
幾乎是同一時間,三叔從口袋裏拿出一隻打火機,随着“嚓”的一聲脆響,幽藍色的火苗升起,暗淡的幽藍色光暈頓時把他整個人籠罩在内。
陳宴意識到那打火機不是普通物品。
又是幾步踏出,陳宴腳下終于有了觸感,手電筒方向向下,枯草和枯草之下看似泥土,實則是某種蠕動的類肉物質,出現在他眼前。
他擡起頭來,隻見三叔身上籠罩的幽藍色光暈也黯淡了許多,僅僅能把上半身包裹在内而已,下半身要依靠陳宴的手電筒才能照亮。
“那麽,我就送你到這裏。”
陳宴注視着三叔的一舉一動,一邊在腦中凝聚起“我要前往【機房】的念頭”,一邊說道:
“苗水生使用了特殊的方法,能夠在夢境中保持清醒,他通過訓練自己,從而擺脫了由你控制的夢境。”
三叔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藤壺像是在他臉上開始蠕動,皮下的寄生類海魚也因此鼓脹不止,三叔的臉因此看起來猙獰極了。
“他現在在哪。”
【白術】快速聚焦的瞳孔看到了三叔微微擡起了不到半毫米的手。
陳宴勾起嘴角:
“這可不是我們交易的内容……”
下一刻,三叔的藤壺手杖出現在陳宴原本腦袋所在的位置。
而陳宴整個人已經在原地消失不見。
三叔并未掃視周圍,他明白陳宴身上發生了什麽——陳宴通過荒野,去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三叔沉默片刻,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他佝偻着身體站在那裏,藤壺臉在幽藍色的光線下顯得愈發畸形。
……
……
此時此刻。
荒野中的某個未知位置。
當最後一聲呓語從腦海中消失後,陳宴終于得以睜開雙眼。
面前并非全然吞噬光明的黑暗,視野之中有電光在地表縱橫,那是鏈接【備份】們之間的線,也是束縛【備份】的囚籠。
這裏是【機房】。
周遭的黑暗被地面上的電光點亮,與此同時一同被幽綠色電光照亮的還有遍地的枯草,以及電光鏈接處跪着的【備份】們。
陳宴的視野和上次來到這裏時不一樣了,也許是因爲身爲【腦機人】,【白術】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在【白術】的視野中,【機房】之内除了被束縛的【備份】們之外,空氣中還隐約能看到移動的數據流,數據流的數量極其龐大以至于幾乎把空氣填滿,這些數量龐大的數據流并不雜亂,而是以【上行】和【下行】的形式從【備份】們身體裏流入或流出。
‘【備份】在時時刻刻更新着。’陳宴心中有所明悟。
他把手電筒擡起,便看到那些數據流最終“憑空消失”在半空中。
在數據流消失的地方,那些幾乎被黑暗完全遮蔽的位置,【白術】的瞳孔隐約捕捉到了一些看起來像是“人體”的事物。
‘【備份】竟然直接鏈接着人體嗎?就是通過這種手段進行對人的實時備份?’
陳宴大爲震驚,并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機房内無數道深綠色的電光縱橫,電光所到之處,有【備份】存在其上,陳宴關掉了手電筒,向【機房】内部走去,眼前逐漸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備份】人體……
全都是他不認識的人,各色皮膚各色族裔,甚至是亞人和完全野獸化的超凡生物,和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正常自然界生物。
【機房】仿佛有整個世界那麽大。
所有生物被從電光中延伸出的數據線插滿了整個脊椎,【白術】的瞳孔在陳宴的操作下聚焦,于是陳宴立刻看到,他們的數據線在電光之中糾結成了一團,幾乎不分彼此。
‘奇怪了,【備份】通過空氣中的數據流進行操作,脊椎上的數據線又通向哪裏?’
【白術】的視野并不能看到地面上電光中數據線内部的數據流動。
陳宴靠近了某個備份,仔細觀察脊椎上的數據線接口。
‘的的确确是數據線,不是電線啊……’
陳宴沿着地面上縱橫交錯的數據線中最粗的一條前進,不多時便遇到了更粗的一條數據線。
他沿着更粗的數據線前進,并在更換了數條越來越粗的電光數據線之後,腳下的電光已經有三米多寬,并不再變粗。
他沿着三米多寬的電光前進,身邊的【備份】漸漸減少,直到消失不見,電光數據線的寬度也開始降低,但變得更亮。
他不知在黑暗中前進了多久。
直到黑暗中的電光集成一束,最終貫入某個“入口”裏。
“入口”看起來很粗糙,像是樹皮,但又比樹皮更黑更猙獰,看起來長滿了細小而密集的倒刺,但那些細小的凸起又沒有倒刺那麽尖銳。
他環繞着“入口”走起來,發現“入口”處的“樹皮”面積還不小,足足有十幾個平方米大小。
當他環繞完成一圈之後,整個人驟然如遭雷擊,站定在那裏。
“入口”周圍的“樹皮”紋路,組成了一張臉。
“入口”本身,正是這張臉上的一隻眼。
【白術】的腦機已經将他剛才看到的畫面拼接起來,組成了那張臉的原型。
在看到那張臉的完整特征的一瞬間,陳宴腦袋裏“嗡”的一聲,失去了思考能力。
那張臉……
是屬于他的臉。
是陳宴的臉!
陳宴一時之間感覺到了莫大的恐懼感,【白術】敏銳的感覺器官讓這樣的恐懼感完完整整的反饋給整具身軀。
也是與此同時,【白術】的腦機強行降頻,【天梯BS-1225】芯片在【白術】的獨特降頻機制下急速冷卻,兩道熱氣從耳朵裏噴射而出,陳宴因此得以冷靜下來。
‘怎麽會是我?’
陳宴的大腦從一片空白中恢複過來,再次看向地面的“入口”。
按照【白術】模拟拼接出的臉的形狀,地面上這張臉是“仰視”的視角,也就是說,在這張臉的下方,很可能存在有身體。
陳宴在一瞬間做了決定,用【白術】的合金肢體開始挖掘地面。
他把看起來像是泥土,又像是某種肉質的地面挖掘出一個空洞出來,他隐約感覺到空洞之下吹出的風,于是打開手電筒,剛想照亮空洞之下的場景,忽然腳下一滑,跌落空洞之中。
墜落僅僅持續了一秒鍾的時間。
一秒鍾後,陳宴落在地面上,掙紮着爬起身,拿穩手電筒,便看到自己正站在“入口”前。
他茫然用手電筒照向剛才挖空的位置。
那裏依然存在有一個空洞。
陳宴來到空洞旁,沉默片刻,跳了進去。
眼前忽暗忽明之間,他再次落地,面前仍是“入口”仍是地面上那張十幾平米的臉的其中一隻眼睛。
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媽的……’
未知令他恐懼不已,而使用着【白術】腦機的他在一瞬間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妹妹掌握着開啓機房的密匙,她一定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要回去問彌賽亞!’
他看向通向“入口”那集結成束的電光數據線,未知帶來的恐懼讓他僅僅隻能用憤怒來進行對抗,而【白術】則清晰的将他的憤怒表達了出來——
陳宴走向集結成束的電光數據線,雙手緊握,而後猛地一扯——
“砰!”
電光數據線應聲而斷。
陳宴拿着手電筒,站在【荒野】之中,注視着地面上的整張臉被【荒野】吞噬。
他拿着手電筒,沿着來時的方向行走許久,沒有再看到任何一個閃着電光的【備份】的存在。
整個【機房】,已經被【荒野】吞噬。
那麽,現在,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
……
此時此刻,帝國第一島鏈,戴斯島,機械蜂巢。
苗水生做了一場夢。
這是很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夢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夢到自己回到了剛剛來到亞楠市的時候,那時候亞楠市的工業化剛剛開始,民風還算淳樸,幹一分活就能拿一分活的錢,他雖然要遭受本土白皮的歧視,但至少不用在每天晚上睡覺前擔心因戰火而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他夢到了索拉爾,索拉爾如當年一般沉默寡言。
索拉爾看着夢中的他,【清醒夢】讓索拉爾的眼神如此真實,如同往日重現。
“世界要毀滅了。”
索拉爾對他說:
“由于一些特殊原因,這個世代要提前結束,下個世代将會提前到來。”
“你要抓緊時間,完成最後的血肉飛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