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
機械蜂巢C-17區,領帶幫駐地,某個暗室中。
黎守誠坐在小闆凳上,眯着眼睛,看着面前擺在小方桌上插着耳機的手機,聽着耳機裏不斷傳出的勸阻聲:
“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周時間,你沒有去尋仇,這很好,你的隐忍證明你已經有了進入上流社會的資格。”
黎守誠沒說話,在過去一周的時間裏,他像一隻縮頭烏龜一樣待在領帶幫的駐地之内,沒有親自參與幫派的任何一樁生意,也沒有和任何一起幫派事務挂鈎,面對小弟近乎指責的冒犯也僅僅隻是讓人忍耐罷了。
可即便他自掏腰包爲被殺死兄弟們的家屬支付了安置費,即便他解釋了這個關鍵時間不能大動刀兵的原因,手底下的兄弟們依然大都認爲他已經沒了當老大的資格——他們面對他的教導沉默不語,但他們的眼神裏藏不住他們不以爲然的心思。
黎守誠看到他們的樣子,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直到他到了現在這個年紀才明白,江湖上的事情不能全都用打打殺殺來解決,這個社會運行着一套自上而下形成的底層規則,這樣的規則或許不必要遵守,但不顧後果的違背一定會讓人付出不可承擔的代價。
陳宴殺了他的人,搶了他的錢,他出奇的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生氣,也許是因爲年齡上來了,心不浮躁了,也許是因爲他立刻想到了對付陳宴的辦法,那是比直接打回去更能讓陳宴付出代價的辦法。
“你說的那個陳宴,我已經調查清楚,他本身雖然是個沒什麽根基的新移民,但混的不算差,是現在【對月軌道矩陣】總工程師手底下一個企業的員工,我曾嘗試試探,發現總工程師并不太在意這個人,所以這條線上的關系不需要擔心。
而他的另一層關系——完全是擺在明面上擺着的關系,就比較有意思了。
克萊恩·賈斯特斯這個人你知道吧,現在是戴斯島的财務主管,來自帝國的【降臨派】成員之一,和島嶼總督費爾南多·D·麥哲倫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但這個克萊恩的關系實際上不在戴斯島,而在帝都。
我通過一些渠道得知,他和亞楠市下議院的婓爾·貝薩流士有十分密切的關系,而後者不僅僅是亞楠市下議院的議員,還和帝都聖歌團直屬的某個經濟開發系統多有接觸。
據我打聽到的消息,現在的五條島鏈系統,甚至是往後的星系殖民計劃,多少都有那個開發系統的操刀……是帝國經濟發展的決策機構,直接對聖歌團大團長負責,手裏權力大到沒邊。”
黎守誠的帝國語不太好,無法理解一些複雜的專業名詞,所以隻是大緻聽明白了對方的話,便回應道:
“所以,我們應該做的是?”
電話裏傳出十分開心的聲音:
“五條島鏈中,每一座建設有物流中心航空航的島嶼,都是炙手可熱,沒有進駐大公司大集團的第一島鏈更是如此,沒有大集團意味着權力還未被集中起來,能夠供人攥取的權力就比其他島鏈多得多……
所以,我們隻要能收集到足夠的證據,讓陳宴行兇殺人搶錢這件事情發酵——即便隻在網上發酵,也足夠把克萊恩·賈斯特斯從那個燙屁股的位置上拉下來了!
一旦事情鬧大,他背後的婓爾·貝薩流士顧及臉面,必然也會将他當做棄子。
他一個人下來,至少二三十個人能上去,說不定連你的位子都能空出來!”
黎守誠心髒猛地一跳,旋即立刻鎮定下來,說道:
“我已經拿到了他當時行兇的視頻證據,受害者家屬也随時都能出來指證,什麽時候安排?”
對方語氣驚喜:
“如果真是這樣,随時都能引爆!”
短暫的停滞之後,對方說道:
“戴斯島馬上就要面臨全面開放,屆時一些新部門會成立,外面的大資本也會進來,大概下周……最早三天之後,我們往上面呈交的第一島鏈體制改造方案也會徹底敲定……我們現在就把這件事情搞定,時間剛剛好!”
“你把陳宴行兇的資料發過來,然後等待我的命令。”
黎守誠點了點頭,在挂掉電話之後,開始檢查帶聲音的視頻資料,和受害者家屬含淚控訴的視頻。
尚未檢查完時,黎守誠忽然聽到暗室的門外傳來了粗暴的敲門聲。
他陰沉着臉呵斥道:
“什麽事!”
暗室的門被打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被一腳踹了進來。
黎守誠下意識低頭一看,隻見這人正是剃刀黨的托馬斯·吉爾伯特,此時此刻,托馬斯·吉爾伯特滿臉是血,兩條腿彎曲到一個詭異的程度,明顯是已經斷了。
黎守誠陰沉着臉看着站在門外的兩個小弟——也是領帶幫的兩個堂主,怒斥道:
“蠢貨!”
對方也怒道:
“老廢物,兄弟們跟着你,命保不住,仇也不能報,要你有他媽個卵用!下去給死去的兄弟們賠罪去吧!”
對方根本不準備跟他講話,幾句話罵完,掏出槍來對着他就是幾發子彈。
“砰砰砰!”
黎守誠應聲倒地,地面上重傷的托馬斯·吉爾伯特用還未浮腫的眼睛看着他,眼神裏沒有任何情緒。
殺了黎守誠的兩人拿出手機對着黎守誠一頓拍照,然後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
“老東西可算是死球了,這段時間先是不讓兄弟們做生意,後來不讓打架,再後來連保護費都不讓收了!他媽的!讓兄弟們喝西北風去!”
“這次沒了老東西,該做的生意就做,該打的人就打,管他什麽物流中心要怎麽搞,隻要上供足夠,誰來不都一樣!”
“哈哈!說得好!”
“派出去殺陳宴那個兄弟有結果了沒?”
“讓我打電話問問。”
忽然之間,又有兩聲槍響在暗室内炸響。
兩人應聲倒地。
托馬斯·吉爾伯特吃驚的看着重新站起來的黎守誠,看着他将身上破了洞的防彈衣扯掉,看着他拿出刀,把兩個還剩一口氣的小弟割了領帶,用他們的皮帶将他們吊在房梁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黎守誠來到托馬斯·吉爾伯特身邊坐下,捋了捋自己受到子彈沖擊的胸膛,順了順氣,才低聲問道:
“你說,你那個合作夥伴,他平常穿不穿防彈衣?”
當然是不穿的。
托馬斯·吉爾伯特已經預見到了陳宴的下場,但他什麽話都沒說,因爲他已經因爲失血過多而即将暈厥,麻木的皮膚讓他說不出話來了。
黎守誠一邊給自己的槍上子彈,一邊絮絮叨叨說道:
“要是不穿防彈衣,這次多半就沒的救了,他們在鬧市中殺人有一套的,神不知鬼不覺,就算是我,在沒準備的時候也要着了道。”
“随身穿着防彈衣是好習慣啊,但是現在的年輕人都沒有這樣的習慣了,這要是放在艋舺那會兒,多少條命都不夠交待的。”
“陳宴要是死了,其實也不耽誤事,因爲那些事情就是他做的,有視頻和受害者家屬作證,他的罪名跑不了的,克萊恩·賈斯特斯手底下出了這麽号人,仕途也算是到頭了。”
“托馬斯,小托馬斯,老不死的哈桑是不是現在也跟我一樣,一天到晚夾着尾巴做人呢?我知道他背後是那位和巴爾·達克羅德關系密切的女将領,但這又能怎麽樣呢?蘇卡不列颠人從沒有進入那個圈子的先例,那個女人不會,老不死的老哈桑也不可能,他的鬥牛犬做出的事情早就夠他被聖光燒死幾百次了……他僅僅是在做着不可能實現的春秋大夢罷了。”
他把槍頂在托馬斯·吉爾伯特腦袋上:
“下輩子,招子放亮點。”
“砰!”
……
……
此時此刻。
下午三點,機械蜂巢B區香水大街。
陳宴忙完公司的事情之後就立刻來了香水大街,他需要和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招聘來的老師見上一面,然後在這些老師們的招聘合同上簽下傑克·巴爾多的名字。
至于另外一些重要的事情,就是委托包括科斯在内的老師們,幫他尋找電子生物科技方面專業的專業人才,他要讓他們知道,他将會付出很大誠意來對這種人才進行招聘,工資完全不是問題。
另外還有他的私心——他要借此機會宣傳他的智械義體植入服務,讓學生們幫忙宣傳,如果能招攬過來幾個顧客就更好了,任何一個顧客都可以豐富他的智械義體手術實踐經驗庫。
這個實踐經驗庫雖然和烏鴉共享,但本質上是實實在在屬于他的實踐知識,鑒于智械義體植入技術還處于初級發展階段的現狀而言,這樣的經驗實在彌足珍貴,會讓他在此領域上領先相似的企業一大步。
陳宴忽略了技術學校已經招收到學生這個事實,在他看來,小科能完完全全處理好這件事,并給他帶來足以養活技術學校的收益。
他下意識的遺忘了自己當初爲什麽要辦起來這麽一座學校,即便這座學校已經完全不是他初期預想中的樣子了。
他曾經耗費了那麽幾秒鍾時間對這件事情定了性:
我隻能随着社會潮流前進,而社會潮流注定一所純公益性質的學校運營不下去,那麽我還要堅持什麽呢?
至于現在,他甚至連自己對夜校轉型這件事的定性都已經完全忘記了。
他成了大老闆,手底下幾十号人嗷嗷待哺,一不小心就要把這麽多人的飯碗給砸了,他要做的事情太重要,他太忙了。
在走進香水大街街口的時候,他忽然感覺不對勁——他從空氣中感受到了隐晦的殺意,這些殺意被散發殺意者藏得很深,但依然沒有躲得過他日益強大的通感。
于是他改了道,在進入香水大街之後,通過一條小街轉到了B區的另外一個區域,這個區域主要分部小型加工廠,而此時正好是上班時間,稍偏僻點的街道上沒什麽人,小巷子裏的人就更少了。
他走入了一條沒人的死胡同,還沒轉身,身後就響起了明顯經過了消音的槍聲。
陳宴應聲倒地。
兇手走了上來,将他的屍體翻轉過來,拿出手機,想要對着他的臉拍照時,卻忽然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低語:
‘别動。’
兇手茫然無措之間,身體已不受控制的完全停止了所有動作。
然後,他眼睜睜看着陳宴胸口的破洞開始愈合,傷口處的血液中像是“生長”出了數不清的肉芽,那些肉芽相互穿梭編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形成鮮嫩的肌肉組織,把子彈“擠了出來”。
微風一吹,那些鮮嫩的肌肉組織上逐漸有了紋理,并繼續“膨脹”至填滿整個傷口,直到恢複到正常皮膚的樣子。
陳宴睜開眼睛,站起身,看着面前兇手那張亞裔特征明顯的臉,若有所思。
‘把槍放在地上。’
兇手在極端的恐慌中不受控制的把槍放在地上,他想要說些狠話壯膽,卻很快因爲聽到了某些聲音而閉上了嘴。
‘噓……’
陳宴從地上撿起槍,把握把和槍管之間的保險拉上,别進腰間,而後繼續用低語聲說道:
‘我問了,你才能回答。
你的回答要多一些,豐富一些。’
‘你要表演的像一點,真一點,讓人看不出來是在被我逼問。’
‘現在,遊戲開始。’
陳宴拿出手機,一邊錄像,一邊拿出一把錢,大概兩三百鎊的樣子,塞進那人手裏。
然後用低語聲詢問對方,并在同一時間用有聲音的話重複詢問:
“誰派你來的?你來要幹什麽?”
對方說道:
“領帶幫的二堂主和三堂主派我來的,他們要我殺掉你。”
陳宴恍然,原來對方是報複來了。
他本以爲能問出來點有用的東西,但現在的情況是在陪對方玩黑吃黑,就不能再錄像了。
于是他關閉錄像,删除錄像,把對方手裏的錢拿回來,裝回自己口袋裏,然後隻用低語聲繼續問道:
‘黎守誠允許的?’
對方回答道:
“不是……幫主讓我們忍着,但堂主們受不了了,今天不但你要死,幫主也要死,這樣領帶幫才算是給死去的兄弟報仇了,堂主們才能服衆。”
嗯?黎叔還挺理智,知道現在嚴打,這時候動手不是好時候。
他手底下這些莽夫就不怎麽聰明了。
‘知道黎叔的手機号碼嗎?’
“知道,是……”
陳宴記下黎叔的手機号碼。
‘好了,你現在可以停止腦部活動了。’
話音落下之後,兇手的生命戛然而止。
确認兇手失去一切生命特征之後,陳宴撥通了黎守誠的電話号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