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如何研究,研究的經費又從何而來,陳宴很快就感受到了這些事帶來的壓力。
在他離開拜倫維斯動物園,在次日早晨向克萊恩打過去電話,詢問進行【碳基矽中和】的機器如何購買時,對方的回答裏滿是訝異:
“你要這種東西做什麽?你想搞科研?可這種程度的科研在短時間内是無法變現的,無法變現意味着你的計劃全盤泡湯,也意味着我花費很大人情冒着很大風險爲你求來的無限貸款失效了。”
言下之意:你即便能我這拿到政策扶持之下的無息貸款,如果不将投資快速轉化爲盈利,無法将每個月的利息還上,一切努力都是白費。
陳宴說道:
“我想要這台能夠完成【碳基矽中和】的機器,就是爲了在機械蜂巢售賣智械義體,而且我已經找到了能做智械義體接肢手術的外科大夫,隻要機器一到,就隻剩下宣傳和銷售。”
克萊恩提醒道:
“還有關于智械義體售賣的許可,你甚至無法将此行爲定性爲商業行爲,還是醫療行爲,這樣一來又需要用到特權。”
陳宴厚着臉皮:
“還得讓你幫忙。”
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鍾。
“人情是會用光的——我并不是說你我之間的人情會用光,因爲我想要扶持新興産業在島鏈立足,你的行爲符合我的行動标準。
我說的是我對其他人的人情——我幫你搞定無息貸款所付出的人情,以及我幫你去搞【碳基矽中和】機器所消耗的人情。
人情是有限度的,如果沒有反饋,沒有補充,用多少就會少多少,直到人情用光,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便會不複以往,許多原本能辦的事情也辦不了了。”
在對陳宴進行了“警告”之後,克萊恩對這件事給出了自己的答複。
“這件事我會幫忙,機器會在今天下午到。
至于你——你不僅必須在一個月内實現盈利,還要在未來做出能夠和帝國本土同類型行業産生競争的産業鏈。
就這樣吧。”
陳宴挂掉電話,感覺有點壓力。
處朋友是一回事,辦正事又是一回事,克萊恩有他不得不面對的壓力,所以在談到正事的時候容不得半點馬虎。
對于他需要辦的事情,陳宴倒是挺有自信。
他挂掉電話,吹着口哨,叫上斯沃姆,向機械蜂巢B區烏鴉的藥廬走去。
……
……
此時此刻,機械蜂巢B區,烏鴉的藥廬。
阿偉躺在手術台上,聞着空氣中飄蕩的苦汁和熏香混合起來的複雜味道,雙眼盯着天花闆上合金質地的中央空調通風口,幾乎忽視了正發生在右手手腕上的疼痛。
來自右手手腕的疼痛已經比前幾天減小了特别多,烏鴉是個負責人的大夫,每當他承受不住痛苦時,烏鴉都會想辦法爲他麻醉,或是跟他聊天,通過這些方式來降低他的痛苦。
今天是整個療程的最後一天,此時此刻烏鴉正在拆解他右手手腕上最後的縫合線,阿偉感覺到了疼痛,但疼痛并未讓他對自己的新手産生任何“真實感”。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右手了。
即便他知道,原本右手所在的位置,現在有一隻幾乎一模一樣的機械義手,這義手會随着自己意願産生動作,且幾乎沒有行爲誤差。
可他依然有一種空虛感。
斬斷手腕的那一刻給他留下了畢生難忘的心理陰影,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那個地步,他明明給了那幫派成員足夠的好處,甚至在合同上許諾了從今往後的分紅,可那人爲什麽要把自己供出去呢?
阿偉從那個時候才明白,人的行爲有些時候是不受理智操控的,或許那幫派成員并不喜歡他咄咄逼人的樣子,或許那幫派成員根本不想賺錢,也或許是别的原因……
阿偉感受着右手手腕上傳來的輕微陣痛。
無論如何,那些事已經不重要了。
手腕上的線很快拆完了,烏鴉放下手術剪,語氣還算輕松:
“行了,回去之後記得按時吃消炎藥,一個月之内不能碰辛辣油膩,如果有不适就直接打我電話,如果沒不适的話一個月後再來複查。”
阿偉僵硬的從手術台上坐起來:
“謝謝大夫。”
烏鴉習慣了病人在做完手術之後的樣子,所以便輕車熟路的講了幾句安慰的話,就準備把阿偉打發走。
就在這時,藥廬的門被敲響了。
烏鴉拿出手機,看到門外的監控畫面中顯示出是陳宴,便用手機開了門。
陳宴進入烏鴉的藥廬,先用關切的語氣對阿偉說道:
“感覺怎麽樣了。”
阿偉強顔歡笑道:
“好多了……隻是麻煩了老大,爲我付出這麽多。”
陳宴輕輕一拳錘在阿偉胸口:
“嗨,可别這麽說,你爲我辦事的時候出了岔子,我就得爲幫你把事平了,你要是因此對我有所愧疚,我以後可是不敢用你了。”
阿偉明白陳宴的意思,又擠出一個更難看的笑容出來。
陳宴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老大哥的語氣說道:
“我給你賬上打了點錢,你回去好好休息幾天,這幾天就别幹活了,等過幾天還有重要的事情交代給你。”
“你先回去吧,我和烏鴉大夫還有事情商量。”
烏鴉臉上浮現出些許詫異,但仍然不動聲色。
阿偉心中感激,往日的巧舌如簧這時候完全不管用了,就隻是點了點頭,和烏鴉打了聲招呼,然後離開了藥廬。
阿偉離開之後,陳宴掏出跟煙,給烏鴉遞了過去。
烏鴉看着他手中香煙的煙嘴,笑道:
“幾天不見就老D換成大A了,還是白金标的大A,陳老闆好闊氣啊!”
他一邊說着,一邊接過煙,陳宴如上次一般爲他點上,烏鴉依然沒有用手去捂火。
陳宴眯着眼睛,一邊噴雲吐霧,一邊說道:
“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賺大錢。”
烏鴉一下子樂呵了,最裏面香煙一抖一抖,說道:
“陳老闆這話說得,有機會我肯定想試一試了,我開張做生意不就爲了賺錢嘛!”
他話鋒一轉,話語雖然含糊,但話語中的意思卻一丁點都不帶含糊的:
“但我這個人除了給人看病之外,其他什麽都不會,而且也是不帶學徒的,所以充其量就是個手術工,沒辦法給陳老闆帶來很大的收益。”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一股家鄉的味道撲面而來。
陳宴倒是真知道,按照家鄉的獨特學徒制度,一旦老師傅帶起來了新徒弟,徒弟就會搶老師傅的飯碗。
陳宴知道,陳宴不屑,所以陳宴壓根兒沒往那方面去想。
陳宴笑呵呵的說道:
“不知道烏鴉大夫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工業化流水線是破除封建時代舊制度的最佳法寶之一。”
烏鴉抖了抖煙:
“這恐怕是陳老闆的名言吧。”
陳宴笑了笑:
“我有一台能進行【碳基矽中和】的機器,但我不會用,也不想學,所以想請烏鴉大夫去幫我操作。”
烏鴉身體使勁一抖,嘴裏叼着的煙一下子驚掉了:
“嗯?”
空氣裏的猶豫和掙紮感覺在陳宴面前爆發了。
“嗯……也不是不行,雖然工業流水線上的東西總比手工差點,但也不是不能用……”
眼看烏鴉這麽猶豫又心動,陳宴握着主動權繼續說道:
“我開了一家公司,主營業務之一是爲人定制智械義體,已經有較爲完整的技術,現在正需要一個人來幫我優化和定制具體的方案。”
烏鴉聽到這裏,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你我才見兩面,你就敢把這麽重要的東西拿給我看?”
陳宴誠懇道:
“我相信烏鴉大夫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烏鴉盯着陳宴的眼睛看了幾秒鍾,忽然罵道:
“草,你是通感者!”
烏鴉臉色大變,他顯然意識到陳宴已經用通感從這間藥廬中得知了他的一些過往,臉上的表情眼看着幾乎就要發怒了,伸出手就要把陳宴往外推。
陳宴用真誠的眼神看着烏鴉,用十分堅定的語氣說道:
“我并未對烏鴉大夫使用通感,隻是從另外一些地方知曉了烏鴉大夫的過去,所以認爲我們有合作的可能。”
烏鴉矮胖的身體僵在原地,表情陰沉不定: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麽……”
兩人之間形勢緊張,陳宴知道不能瞎扯,所以隻挑重點的說:
“韋伯手裏的那些高純度蛇吻岩,是我給他的。”
所以,如果你想繼續和春神秘休會作對,就最好跟我合作。
烏鴉明顯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因爲烏鴉的目光從厭惡變成了警惕,且停止了推搡的動作。
陳宴對此很滿意,并繼續說到了另一個完全無關的話題:
“機修會的喜鵲,現在陷入了嚴重的智械病,我對他很感興趣。”
陳宴從未獲得過任何烏鴉和喜鵲之間有任何關系的信息,他隻是從這兩人的代号上猜測過兩人之間或許存在某種關系。
讓他驚喜的是,他竟然蒙到了。
烏鴉眼神裏流露出了“仇恨”,這股仇恨不加掩飾,被通感精準的捕捉到了。
“關于喜鵲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陳宴說一半留一半:
“他十幾年前僅僅是機修會的合作夥伴而已,後來逐步成爲機修會的正式成員,甚至參與到了腦機相關的重要計劃中……我有個兩個朋友都曾經被他噶了腦子。”
烏鴉立刻說道:
“你想爲朋友報仇嗎。”
釣到了。
陳宴認真說道:
“我甚至連他人在哪都不知道,怎麽可能向他報仇呢?”
烏鴉眼神暗淡。
陳宴轉而說道:
“但如果有機會,我想問他一些問題。”
烏鴉醜陋的腦袋耷拉下去,像是在思考着什麽,聲音低沉道:
“你既然知道喜鵲,就應當知道喜鵲的【藥店】。”
陳宴曾經接觸過關于【藥店】的一些信息,他大概知道【藥店】做的是肢體的接肢生意,涉及到一些爲世人所不容的黑産。
除此之外,他對【藥店】的了解着實不多。
他如實答道:
“我知道【藥店】是做什麽的,甚至差點被當成藥店做生意的原材料了,但除此之外,就不太清楚。”
烏鴉表現得很煩躁:
“你既然知道【藥店】是什麽,就應該知道接觸藥店有多危險,我曾經也碰到過你這樣的年輕人,仗着自己年輕,又有些能力,就想着替天行道,想要鏟除【藥店】這種龐然大物,可你們總會失敗的,不但會失敗,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看起來,烏鴉的經曆還挺豐富。
陳宴說道:
“你已經不是年輕人了,可還是在跟【藥店】搶生意,搶人錢财如同殺人父母,你敢明目張膽的開門做生意,就不怕喜鵲找上門來把你撅了?”
言下之意,烏鴉的【智械義體】生意,幾乎完全是在跟喜鵲【藥店】的接肢生意對着幹,而且烏鴉的【智械義體】生意更加能爲普世道德所容,一旦形成規模,對喜鵲【藥店】的接肢生意就是降維打擊。
陳宴繼續說道:
“你恐怕不知道吧,戴斯島上從前有個大幫派叫【火藥店】,他們就和喜鵲的【藥店】有生意往來,也就是說,戴斯島早就是【藥店】涉足的生意範圍了,你來得晚,就是和藥店搶生意。”
烏鴉因陳宴的話而變得很煩躁,他沒想到陳宴知道這麽多,也沒想到喜鵲的【藥店】早就來到了戴斯島,他在一瞬間懷疑陳宴在騙他,可這種事情沒什麽好騙的,隻要在那個圈子裏,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真假。
陳宴看着烏鴉這副樣子,趁熱打鐵道:
“你看,現在我也想搞這一行,而且花大價錢和大人脈搞到了機器,你現在和我合作,咱們報團取暖,最起碼有個照應,不至于被喜鵲找上門來之後孤立無援。”
這句話是烏鴉從陳宴嘴裏聽過的最實在的話。
烏鴉追問道:
“你走的誰的關系?亞楠市還是北方聯邦?亞楠市在帝都學術圈混過的人不多,能和學院派搭上腔的人不多,也就那麽幾個人……”
他随即報上了幾個名字,但陳宴全都沒聽說過。
烏鴉看陳宴不似作僞,便放棄了試探,氣急敗壞的在藥廬裏轉了半天,最終答道:
“我要簽正式勞務合同,有五險一金,必須是正式工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