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常人無法擁有的眼界……
面對賽博錫安世代威廉·馬斯特的詢問,陳宴陷入了沉默。
陳宴想起了他所知道的唯一獲取“常人無法擁有的眼界”的辦法——擁有【亞人王之眼】。
他當即聯想到了未來那獨眼的奧斯曼狄斯,繼而想起了亞楠市米斯卡塔尼克大學觀星樓頂端空間射電望遠鏡中曾經存在過的那隻【亞人王之眼】,想起了未來的獨眼奧斯曼狄斯在提起未來園長時候那副複雜的兇狠表情。
奧斯曼狄斯和未來的園長之間有很深的仇怨,這是陳宴已經知道的事。
現在,他面前的一切都不明朗,所以他無法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把未來的消息告訴過去的園長——
他無法确定,賽博錫安世代的奧斯曼狄斯有沒有活到下一個世代,有沒有依靠【升騰儀式】世世代代活下去——陳宴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爲未來的奧斯曼狄斯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關于【冰川世代】的正确解釋,以及對三叔身上那遠古之血——【沙耶格丁】之血的說法,在當時已經讓陳宴懷疑他已經活了相當久遠的時間,因爲一些事情無法通過書本上的間接經驗來獲得,必定是通過親身經曆來獲取直接經驗的。
陳宴之所以感覺未來的奧斯曼狄斯所擁有的知識來自于實踐活動獲取的直接經驗,一是因爲那些無法編造的知識真真切切解決了他的問題,而能夠解決問題的隐秘知識通常不會是從書本上獲取的,二是因爲帝國有迹可循的曆史停留在了一千年前的血月之夜,即便是超凡側社會都沒有遺留相關記載。
而獨眼的奧斯曼狄斯什麽都知道。
如果奧斯曼狄斯真的像陳宴在這個世代看到的那樣,找到了在世代與世代之間生存的方法,卡創世神規則的BUG活了下來,那麽,賽博錫安世代的奧斯曼狄斯,很有可能是現代的獨眼奧斯曼狄斯。
陳宴之所以想這麽多,是因爲他其實把奧斯曼狄斯看成是夥伴。
至今爲止,獨眼的奧斯曼狄斯并沒有給陳宴添亂,而是幫了他很多次,解決了很多問題,甚至陳宴現在還欠着他人情——當初在動物園裏約定好了,奧斯曼狄斯幫他找願望,他幫奧斯曼狄斯找園長,後來由于複雜的原因導緻陳宴的承諾無法進行下去,可奧斯曼狄斯可是實實在在兌現了承諾的——奧斯曼狄斯真的幫助陳宴去到了動物園,且在他身處險境時救了他的命。
人情,陳宴是認的。
并且感覺很重要。
即便不考慮虧欠的人情——即便隻考慮兩人之間的關系,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要是随随便便就把朋友給賣了,陳宴自己心裏過不去,恐怕從今往後都無法面對那獨眼的少年了。
陳宴看向滿臉期待的威廉·馬斯特。
尚且不算蒼老的園長臉上表情如此生動,和人工智障一般的獸耳人們之間産生的鮮明對比勾起了之前就藏在陳宴内心的困惑,他實在想把和園長之間的對話進行下去,可又無論如何不想把【拓展眼界】的辦法告訴園長,因爲按照他的直覺來看,那辦法一定會導緻園長在未來對奧斯曼狄斯下手——
陳宴在思考【園長一定會對奧斯曼狄斯下手】時,下意識裏确定并十分肯定園長一定會帶着記憶去往後來的世代,這直覺莫名其妙,可就是肯定極了,這種肯定連他自己都感覺難以置信。
可如果什麽都不說,恐怕園長這條線就要斷掉——有可能是聖山裏最珍貴的知識,可能馬上就要和他無緣。
在陳宴百般糾結之間,園長忽然說道:
“你知道,對不對。”
無名的太陽騎士向前踏出一步,幾乎貼在了園長臉上,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
“其實你并沒有必要對我有所隐瞞。”
園長仿佛把無名的太陽騎士當成了空氣,視線穿過了他的臉,落在了陳宴瞳孔裏。
“我無法将任何知識帶到下一世代,這是至高神定下的規則,是祂對這個擁有無限可能的世界的約束,這樣的規則已經束縛了這個世界無數歲月,之後也會繼續進行下去。”
通感告訴陳宴,是真話。
陳宴歎了口氣。
是眼睛。
眼睛就是擁有常人無法擁有眼界的根本原因!
他終究沒把真相說出口。
“我不……”
知道兩個字還未說出口,懷中的泰達尼奧斯忽然張嘴,對着園長“嗷嗚”一聲。
園長下意識和它對視,幾乎頃刻間陷進了它的黃金瞳,下一刻,它瞳孔中的金黃色仿佛變成了絢爛的新世界,他陷入其中流連忘返不可自拔!
它什麽都沒有說,卻讓園長激動萬分。
“果然是眼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渾身戰栗不已,忽然轉身揮手,面前便有一副巨大的、染着青藍色火焰的遊曳之眼浮現在實驗室的透明天花闆上。
“薩隆美爾!遊曳之眼!我之前不明白人類爲何會選擇眼睛作爲圖騰,現在看來,那便是前代遺留下來的最珍貴遺物!”
他沒有說遊曳之眼是如何從前代流傳下來,賽博錫安世代又是如何把遊曳之眼作爲圖騰來崇拜的,他像是因太過激動而有些瘋癫,也或許是因爲獨自面對末日而積攢的恐懼在直視真相的這一刻全都發洩了出來,伸直了手臂指着獸耳人們,自言自語興奮的說道:
“這一世代剛剛開始,但好巧不巧,在世代的開始就迎來大冰河期,所以他們僅僅隻傳承了我們爲了适應環境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協——獸化——這本身是一種退化,但無疑是一種性狀——作爲前代的性狀遺留,他們發生了獸化,但并未覺醒太高的智能,無法探索真正的終極——他們還未誕生探索終極的念頭,所以他們沒有接觸到遊曳之眼!”
他語無倫次,看着陳宴,而陳宴無法想象瘋癫和認真竟然會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他們在世代的開始就迎來大冰河期,這是不正常的!是至高神所制定規則的漏洞!是因爲我們想辦法殺了這個世代的你,所以至高神想要強行中止這個世代,想要盡快開啓下一個世代!”
他媽的!
陳宴驚怒交加,因爲他意識到,了解到世界真相的園長,以及和園長經曆相似的聖人們,必定同時參與了這場謀殺,不然園長不可能用“想辦法”這個準确的詞!
甚至……甚至是同爲聖人的奧斯曼狄斯,也可能參與了……
園長完全沒有因爲陳宴明顯的察覺而有所收斂,像是要理清思路一般,指着陳宴,瘋瘋癫癫繼續說道:
“我告訴過你!已經告訴過你了!這個世界是神明爲你而創造的!至高神想要快速讓你通過荒野的重組而重新降臨這個世界,就必須盡快開啓下一個世代!”
“所以祂才急不可耐的制造了這場輻射雪!所以祂才讓大冰河期進程加速!
祂是如此焦急,爲你昏了頭!所以祂才讓我們利用到了規則的漏洞!
可一旦漏洞出現,就再也掩蓋不住了!
我們——除你之外的神明的玩偶,将會違抗我們至高的父,将祂行在地上的旨意視作謊言,将祂所賜的生命踐踏腳下!”
威廉·馬斯特瘋瘋癫癫的說完了這一席話,忽然站直身子,打了個響指,大聲道:
“對了!我要把這些東西都記錄下來!記錄是有意義的……即便是至高神,也無法抹殺一切關于世界的真實記錄,而僅僅能夠通過荒野将這些知識打碎重組罷了!知識……是永恒存在的!”
陳宴把這句話記在了腦袋裏,他接觸的關于荒野的知識不多,任何一條關于荒野的信息都是彌足珍貴的。
然後,他向前俯沖,緊跟在威廉·馬斯特身後,随手抽出索拉爾的佩劍,朝威廉·馬斯特的後背刺去。
從沒有拿過冷兵器的他完全不出意外的刺歪了,劍鋒從威廉·馬斯特的腰部進入,從右下到左上,斜斜橫貫了他整個胸腔。
威廉·馬斯特在頃刻間失去力量,跌倒在地,扭過頭來,怒視着陳宴:
“神明的走狗!你扼殺的是往後千千萬萬碳基生命的希望……”
他明顯肉身不強,但仍然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朝陳宴的反方向走去。
他走了幾步,跌倒在地,全然沒了生息。
陳宴走上前去,想要從他胸腔裏拔出索拉爾的劍,那已經失去生命活性的手臂卻忽然擡起,抓住了陳宴的手腕。
陳宴感覺一陣惡寒之間,想要一腳踹上去,卻在擡起目光的瞬間看到了威廉·馬斯特那雙包含譏諷的眼。
“于你而言,這個世界是假的。”
他充滿血絲的雙眼看着陳宴懷中的泰達尼奧斯,聲嘶力竭的狂笑着:
“找到位于世界盡頭的錨點,然後……活下去……”
陳宴很清楚,他并不是在幫忙。
威廉·馬斯特最後看了一眼泰達尼奧斯,然後松開了陳宴的手腕,癱軟在地,徹底死去。
陳宴擺脫了他的手,朝他背後實驗室的另一邊走去,在經過了一條不怎麽長的黑暗回廊之後,陳宴抵達了一間不怎麽大的辦公室。
辦公室内空空蕩蕩,唯有中間擺着一張桌子,而桌子上也沒太多文件,僅僅隻有一封信而已。
陳宴走上前去,拿起信封,将其拆開。
《關于未來道路的争論已經結束,但我并不認爲我是錯誤的。
我堅持認爲,對于遊曳之眼的發現并非偶然,也并非神明的安排,而是曆史遺留的必然産物——荒野的的确确消化了一切,但荒野消化并重組出的一切必定帶有前世代的影子——或許是某個生物身上的性狀,或許是某個細胞的某種結構,或許是某個文明語言中的某個音節。
這個世界創造了這些東西,一旦創造,不再消失——這是我們已經肯定的,但我們并不知道其中的原理。
除了這些已經被創造的元素之外,我們的一切都被神明安排着,從海洋裏第一顆細胞的出現,到如今我們放棄生而爲人,選擇重新成爲野獸,我們以爲自己找到了生存下去的道路,可那其實僅僅隻是神明的安排罷了。
我們能做的,便是利用好曾經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去對抗神明。
真相如此令人絕望——用神明的造物對抗神明,我無論如何想象不到成功的可能性。
關于我們的另一場讨論,我認爲這世界遠非囚籠那麽簡單,而是一座大型試驗場。
萬物是實驗品,萬物之間發生的一切是實驗過程,而成果就是陳宴。
我們殺死了他,但卻因此弄巧成拙,導緻了毀滅一切的天啓。
我們必将失敗,可我們并不僅僅是這個世代的我們,下一個世代,下下一個世代,擁有本世代我們身上某種元素的、未來世代的我們,必将因爲這個世界的【大豐富】而尋找到對抗神明,尋找世界真正真相的契機。
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的到來了。
如果你還會回來……作爲本世代道路争奪勝利者的你,完美升騰儀式誕生的亞人之王,如果你還會回來,請認真考慮我的話。
——威廉·馬斯特,末日絕筆》
陳宴看完這封信,腦中百感交集,抱着泰達尼奧斯,踉踉跄跄走出辦公室,一直到離開威廉·馬斯特的實驗室後,他看着面前無邊無際的霧氣,聲音低沉,内心有大恐懼誕生:
“克萊恩,你說,這一切到底是不是我的狂想。”
他不知道枭耳的克萊恩是否能聽到,他隻是想把内心的恐懼傾訴出來,仿佛這麽做就好像能夠減輕一些内心的恐懼。
“創世神是我——我的腦袋用我的記憶重組出這個世界,所以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樣子,人也是我熟悉的人。”
“主角也是我——我觸發了你們的主線劇情,所以我們來到這裏,聽到了威廉·馬斯特的一席話,而這席話裏我依然是主角,不但整個世界爲我而生,而且整個世界爲我而死。”
“真實地世界從來都不是一場RPG,他媽的,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