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荒月】降臨,肆虐的海底黑風暴讓食物來源大大減少之時,族群之間的戰争就會開始,黑暗的海底将會因血液而變得更加粘稠,因同類相食而産生的詛咒也将如影随形,通過無處不在的海水,在族群與族群之間肆意傳播——瘟疫,在【荒月】裏,因詛咒而起的瘟疫是最可怕的東西之一。
在上一次【荒月】結束之後,黑風暴和戰争幾乎摧毀了祂的神識,詛咒也差點讓祂的族群消亡。
在苟延殘喘至【荒月】結束,海底黑風暴消失那一刻,祂感知到了自己的宿命——祂必須帶領族群躲避戰争,祂必須遷移自己的族群,去到更遙遠、更安全的海域。
祂不知道更遙遠、更安全的海域是否存在,隻知道自己感應到了宿命的呼喚。
宿命告訴祂,祂必須做出選擇——遷移,或是消亡。
于是祂呼喚殘存的族群,借着【荒月】過後終于從海面上祈求到的丁點月光,在黑暗的深海中向遠方摸索。
祂和祂的族群——和祂的信徒們在遷徙的過程中遭遇了難以想象的困難,他們一度被發生變異的兇悍海底生物獵殺至幾乎絕種,因血源被污染而導緻整個族群發生了不可逆轉的退化,他們因此得到了比深海時代的其他遊魂們更慘烈、更野蠻的生命形态。
更加絕望的是,能夠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不是讓族群變得強大,因爲族群無論如何不可能在短時間内強大到完全适應深海環境的地步。
祂能想到的、能夠解決這些緻命問題的,隻有一個辦法:
繁衍。
隻有拼命的繁衍,在災難到來之際才會有可能出現更多幸存者,族群才會有更大的延續下去的機會。
隻有用充分的力量用來繁衍,族群内才會有可能出現更強大的個體,遺傳物質無數種有可能出現的排列組合總會讓族群内誕生一些不可思議的強大存在,有些甚至可以達到傳說中陽光時代的強度。
祂在其他族群内見到過這樣的個體,但祂的族群内并沒有出現這樣的遊魂。
随時都可能出現的危機導緻了繁衍的必然性,而繁衍又導緻了食物的緊缺和勞動力、護衛力量的缺乏,這兩種情況逼迫族群中的強者集結起來外出覓食,而外出覓食者幾乎不可能全都活着回來。
族群需要強者的庇護,族群需要更多強者的出現,因此在損失了強者之後,族群的繁衍必須盡快進行下去。
繁衍使族群擴張,擴張了的族群需要更多的食物,族群中強大的族裔必須外出覓食。
于是新一輪以生命爲代價的覓食開始了……
如此循環往複,幾世經年,不曾更改。
祂明悟到了這一切,并因此得知了自己的宿命——
幫助族群進行繁衍,就是祂的宿命。
海底是沒有憐憫的,在粘稠的黑暗海域之中,一切都在不斷惡化,祂不知道族群還能挺多久,祂隻知道如果不繼續進行繁衍,族群就一定熬不到世界降下繁榮宿命的那一天了。
祂意識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助族群進行繁衍,甚至加入繁衍的進程中——
祂通過恩賜誕生的後代比普通族裔更加強壯,更加睿智,這些強壯的後代有更大的幾率帶回更多的食物,維持族群的生存,甚至有可能通過篩選來改良族群的遺傳物質,以主動幹預讓族群誕生更強大的個體。
在這次遷徙的過程中,祂最絕望的時候,整個族群裏隻剩下五個人。
祂幾乎把自己耗幹,才讓族群得以延續下去。
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在【荒月】海底黑風暴退去的第八個月後,祂和祂新生的族群找到了一片遙遠的低窪海谷,這裏擁有可以種植藤壺的海底珊瑚礁,周邊沒有散發着污穢的污染源,且沒有大型海洋生物在四周遊獵。
這裏祂見過的最棒的栖息地,與世隔絕,由于地理原因而不會和任何其他海底族群産生交流。
祂心想,隻要留在這裏,即便能夠傾覆海底的世界末日來了,隻要将這裏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封閉起來,祂的族群也大概率能順利度過,進入到下一個時代。
祂帶領祂的族群在此定居,并努力繁衍族群。
在下一個【荒月】來臨之後,祂和祂的族群依靠栖息地獨特的地理環境,成功的抵抗了海底黑風暴,并依靠祂強有力的物資分配補給制度而使族群内幾乎所有遊魂生存下來!
祂正确的生存策略爲祂赢得了更加堅定的信仰,雖然族群中的族裔不多,導緻這些信仰的量不大,但勝在強度很高,祂得以用這些信仰來補給自身因繁衍而造成的虛弱。
在【荒月】過後的第三個月裏,族群迎來了第一波嬰兒潮,祂有了十多個擁有幽邃恩賜的子嗣,這些子嗣——也是最虔誠的信徒,比上一代更加強大,他們的遺傳物質得到了進一步的提純,身體各方面素質因此比他們的先輩更加優秀。
他們在祂的呵護下快速成長,在【荒月】過後的第八個月裏,他們已經能夠獨自獵殺海牛。
在【荒月】過後的第十七個月,族群迎來了第二波嬰兒潮,又是十多個擁有幽邃恩賜的子嗣誕生了,這些子嗣和他們的兄弟姐妹一樣擁有更強壯的體魄,不同的是他們身上少了野蠻而多了睿智——
祂挑選并編織了他們的遺傳物質,好讓他們更加睿智以至于能夠更好的改造栖息地,而不是和上一批族裔一樣僅僅專精于獵食。
祂按照宿命告訴祂的事情經營着整個族群,于是成功安全渡過了來到栖息地之後的第二個【荒月】。
族群在擴張着,且遠未達到栖息地的容納極限,祂對前途表現出了樂觀。
在接下來經曆了一百多個【荒月】的時間裏,祂的族群日益壯大,往日的小家夥們已經成長爲能夠集體配合獵殺變異深海怪物的強者,他們因當初遷徙途中而發生的退化特征也完全消失。
族群在快速變強,栖息地也得到了改造,他們甚至開墾出了一片能夠養殖可食用褐藻的海底農場,配合着強者們獵殺來的血食,大家因此得以每一天都能填飽肚子。
可一切并不是就這麽變得越來越好了。
祂感覺到【荒月】在加強。
在最近一次【荒月】中,彌漫在海底的黑風暴摧垮了一片海底大陸的龍骨,整片大陸因此沉沒進深海之中。
祂遠遠望着那片海底大陸的消失,依稀記得那片大陸上有幾座豐饒的牧場,有幾個至今都強大到讓祂仰望的族群。
祂曾因他們而感覺到巨大的壓力,但現在,一切都不複存在。
祂感覺到了巨大的危機感,并試圖用自己的方式讓自己的族裔得以擁有在逐漸加強的【荒月】中生存下去的可能性——
繁衍,和篩選。
這也是祂始終在做的事。
在每一次繁衍過後,祂都會篩選出更加适應幽邃恩賜的更優秀個體,并使這些特殊個體的後代相互結合,如此一來,繁衍出的再下一代就更能适應來自幽邃的恩賜。
幽邃恩賜本身是祂生長的培養基,來源于第一個遊魂信徒提供的信仰——在深海迷途的絕望之際,遊魂不再相信希望和光明,轉而崇拜黑暗和未知本身。
黑暗和未知相互融合的産物,則是幽邃。
祂從黑暗的未知中誕生,自誕生起就承載着幽邃的宿命——祂因信徒對黑暗的崇拜而獲得了能在黑暗海底中遠距離視物的能力,因信徒對未知的崇拜而獲得了探索未知的使命——這也是祂自誕生之後一切行爲動機的起源。
神明因崇拜而生,此爲神之宿命。
而現在,在不斷加強的【荒月】帶來的壓迫感下,祂必須爲信徒們——爲祂的族群尋找出路。
祂一邊繼續做着繁衍和篩選,一邊派遣族群中和幽邃恩賜更加契合的族裔,作爲探索者,離開栖息地海溝,前往更遙遠的地方,探索可能存在的、更适合寄居的地方。
亦或者尋找更強大的、足以爲他們提供庇護,并避免遭到【荒月】侵襲的神明。
探索者們在接下來的幾十個【荒月】周期裏帶回了各種各樣的消息,祂由此知道——
黑暗的海底存在着退化程度更深、比野獸還要低級的遊魂,塌陷的海底大陸沉沒到了不知多深的地方,那裏仿佛形成了深淵,有怪異的生物徘徊在側,那生物和一切海底生命完全不同,似乎從深淵而來;
遙遠的地方已經有遊魂組成了城邦,那些遊魂收集過往世界的碎片,發展出了名爲“文明”的東西,并在曲折的發展中不斷壯大;
更多小型的族群如祂和信徒們的往日一般在黑暗的海底掙紮求生,生命爲了生存而發生了另神明都難以想象的扭曲和畸變,而海底幾乎無處不在的污染加劇着這些扭曲和畸變。
一切都在惡化,掙紮求生的遊魂們像是在一步一步走向末日。
……
祂明白,在逐漸變強的【荒月】之下,能夠使族群最後生存下去的,不是信徒們探索到的這些東西。
直到有一天,一個信徒從遙遠的海域回來,并帶回了一枚散發着寒氣的【繭】。
信徒告訴祂,這枚繭來自一個已經滅亡的族群,那族群所在之地遍地都是奇怪的【眼】狀圖騰,他們似乎崇拜着某種特殊的神明,那神明的标志就是【眼】。
那族群的滅亡并非因爲【荒月】惡劣的環境或是海底黑風暴,而是因爲一場獻祭——
一場以整個族群爲祭品的獻祭,從某未知之地換來了這枚【繭】。
祂曾聽說過以族群的生命爲代價進行獻祭或是更慘烈手段的事,祂能夠理解他們,在海底,一切看起來不可思議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在看到這枚【繭】的時候,祂感知到了某種宿命的召喚,這種召喚在接下來的幾個愈發強大的【荒月】中更加清晰。
直到某一天,在散發了足夠的寒氣之後,【繭】開始變得透明,并露出其中的小生命。
那是一隻祂從未見過的生物。
在看到這生物的時候,祂忽然張開嘴,發出了祂此生的第一個音節。
“泰達尼奧斯。”
祂知曉這生物的名字,仿佛這生物那拗口到難以發出的名字刻在祂的生命裏。
祂在發出聲音的這一刻感受到了宿命的召喚。
祂意識到,這就是祂的宿命。
祂并未嘗試孵化泰達尼奧斯,那并不是祂的宿命。
祂隻是始終把被冰封的它帶在身邊。
宿命告訴祂,其他一切都無法拯救祂和祂的族群,能拯救他們的隻有泰達尼奧斯。
在接下來幾個【荒月】周期裏發生的一切,證明了宿命的正确性:
在接下來越來越強的【荒月】中,強大的深淵生物因不明原因集體自殺,從它們身體裏溢出的髒東西污染了深淵附近的整個海域,因污染而發生變異的海底生物們甚至不能再被當做食物;
遊魂組成的脆弱文明因無法抵抗海底黑風暴而損失了大量人口和剛剛誕生了苗頭的文化科技,并因食物的緊缺而從文明内部發生了分裂,分裂誕生了背叛,背叛導緻了覆滅;
視野可及的海底牧場,一切遊魂族群在惡劣的環境中無聲無息中消失了,仿佛不曾存在過。
在又一次【荒月】過後,祂和族群的栖息地遭到了異常嚴重的打擊——栖息地的某個哨所被某種污染性極強的污穢入侵了,那污穢是有生命的,在進入到栖息地的時候,就已經感染了祂的神格,讓祂的一部分變成了它們。
族裔相繼死去,祂意識到事情不能就這麽進行下去。
祂召集了族群内最強的戰士,他們是祂繁衍并挑選出的最強生命體,能夠憑借幽邃的恩賜在一萬米下的深海中和巨物搏殺,保護并帶回足以緩解饑荒的血食,這些血食曾是供養族群熬過最困難【荒月】的依仗。
祂告訴他們,在如今比之前加強了很多倍的【荒月】裏,即便是最難吃的枯藻都不再生長。
戰士們低下了頭顱,流下了即便面對深海怪物的恐懼和絕望時也從未流過的淚水。
祂知道,他們也感受到了各自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