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水生沉默着,他明白對方的意思:這很危險,但你别無選擇。
陳宴此時明白,苗水生的手機并不是普通的版本,而是和他的手機一樣,是特殊的外置肢體,并和腦電波連通。
通感中,陳宴聽到了苗水生的心聲:
‘他是要通過軟件控制手機,恢複一些手機原本的功能,再由這些功能對我的大腦進行檢測……和控制。’
苗水生并沒有遲疑很久,他的接受能力很強,早在互聯網尚未橫空出世的年代就已經學習了初級編程,所以對程序能夠做到的事情有大概的了解。
他打字的速度很快,當鍵盤打字聲的最後一個尾音落下時,他已經發了消息出去。
《好的,讓我們開始吧。》
陳宴驚訝于他的果斷和魯莽。
苗水生接收了來自聊天室另一邊的文件之後,用了很多種方式,最終成功将其解包。
他順着程序指令一行行看過去,發現這東西就是很普通的腦電波同步程序——通過手機裏特殊的電波感應裝置檢測腦電波變化,并将其記錄。
‘僅僅是記錄而已,并不是分析,那麽,對于他們來說,是可以使用某種未知技術,直接通過腦電波來判斷出人精神狀态的具體情況,甚至是更深層次的東西。’
苗水生并不急躁,他不急不緩的又看了一遍代碼,并确認自己的猜測正确。
在片刻的思考之後,他關閉了聊天室。
陳宴知道,對于網絡中的私密聊天室而言,任意一方的下線都是會被提示的,所以,在苗水生下線之後,聊天室另一邊的人也應該已經下線了才對。
苗水生關閉聊天室後,繼續關閉了計算機的無線網絡,從計算機主機上拔下無線網卡,然後卸載掉網卡驅動。
完成這一系列操作之後,他打開電腦裏的某個文件夾。
文件夾裏是密密麻麻的視頻文件。
他點開文件夾裏的第一個視頻,并将其全屏:
黑白色的卧室裏僅僅隻有一張床和一個睡在床上的人,那正在睡覺的人正是苗水生。
視頻的角度是床的正上方,而苗水生沒有蓋被子,隻穿着一身短袖短褲。
視頻時間長達六個小時,所以苗水生将視頻調整成倍速播放。
在某個時間點,苗水生的脖子上忽然出現一道紮眼的傷口。
那傷口一看就是被利器所傷,但他明明沒有受到傷害。
陳宴看着這一幕,心想:‘這就是他剛剛說過的,在夢中受傷,現實中也會受到傷害。’
由于傷口正好在大動脈上,所以噴湧而出的鮮血很快浸濕了床單,睡夢中的苗水生也感覺到了極大的痛苦,他胸膛向上弓起,閉着眼睛面色猙獰,像是想要從噩夢中醒來,但無論怎麽掙紮都無法醒轉。
苗水生看着視頻上的自己,移動鼠标,打開了這個視頻的側邊備注欄。
陳宴隻見備注欄内寫着:
《夢境内容:
我到了拜倫維斯動物園内部,并看到了另一個我。
他質問我,爲什麽不想辦法救他。
我告訴他,他的死亡太過突然,來自外鄉的櫻國忍者是完全無法預料到的變數。
他因痛苦和絕望而失去了理智,并想要讓我留下來陪他。
我當然不可能留下陪他,可夢境中的我沒有戰鬥能力。
他在後面追,我在前面逃。
他有動物園内力量的加持,而我則被動物園的力量不斷壓制,此消彼長之下,我很快被他追上了。
他傷到了我,并試圖消滅我的精神體。
好在我抗住了。》
當陳宴看到視頻側邊備注欄裏的這句話的時候,視頻剛剛好播放到苗水生躺在床上,幾乎被完全分裂的樣子。
陳宴第一次看到這麽血腥的場面,一時之間感覺精神受到了污染。
他在看到視頻之後也明白過來,苗水生所謂的“我抗住了”,其實意思是“我雖然在夢裏被殺了,但在現實中抗住了。”
或許是夢境中的三叔戰鬥力不太強,也或許是現實中苗水生完美血肉飛升過的身體太過堅韌,陳宴看到視頻裏的苗水生慢慢的恢複着殘軀,直到視頻結束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恢複正常。
陳宴看完了視頻,心想,這裏還有一個疑問無法得到解答:
苗水生在備注裏怎麽就那麽确定,自己是到了動物園裏?
動物園是在夢裏去的,視頻備注是在現實中寫的,他怎麽會認爲夢裏看到了動物園,就是【進入】了動物園呢?
他一定還知道些别的什麽事情。
苗水生就這麽把文件夾裏的視頻一個又一個點過去,每一個視頻都記錄着他在夜晚時躺在床上的遭遇。
通過視頻文件的備注,陳宴了解到,苗水生也不是沒嘗試過避免睡眠,可每次當他不眠不休了幾天之後,精神的疲憊速度就會呈現出指數型的增長,他會在持續幾天不睡覺之後的某一天徹徹底底的堕入噩夢之中。
最嚴重的一次,他因爲太過疲憊而被困在了噩夢中整整三天三夜,這一次他沒有被拉入動物園,也沒有進入日落大道,而是進入了一道黑暗的冰川裂縫之中。
這一次他沒有見到三叔,而是看到了自己——他在冰川裂縫兩邊的冰晶中看到了無數個自己,每一個自己都在向他訴說着不同的話語,那些話語讓他因此癫狂,幾近精神崩潰。
陳宴根本想象不到他當初有多絕望,因爲僅僅是觀看視頻,陳宴就有點承受不住那種巨大的精神壓力了。
可苗水生還是抗住了。
陳宴心想,苗水生能扛得住這樣強的精神壓迫,很可能是因爲他本身是【完美血肉飛升儀式】的造物,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遠超正常的超凡者,所以,即便在那樣絕望的環境中被困了三天三夜,也沒有因此而精神崩潰。
陳宴自問,如果換了他來,恐怕撐不了十分鍾,失控就要轉化成腐壞了……
苗水生認認真真的看完了文件夾裏的視頻,像是要從中找到什麽答案,也或許是爲了讓自己對備注裏的那些場景更加印象深刻。
如苗水生在聊天室中所說一般,所有視頻無外乎三個場景:
一是拜倫維斯動物園的林蔭小徑。
二是某片冰川之下的縱深洞穴。
三是戴斯島機械蜂巢A區的日落大道。
林蔭小徑和落日大道是最常出現的,而冰川之下的場景則隻會在他精神壓力巨大的時候出現。
陳宴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隻知道一切的發生一定和“精神”有關。
苗水生花費一整天的時間看完了視頻,然後拿出電話交代了一些幫派上的事物,陳宴這才知道,苗水生雖然不露面,但依然在暗地裏負責着泰盛和中的一些事。
除了泰盛和的事務之外,苗水生還在電話裏提到了航空港,泰盛和在航空港内部開了公司,是關于跨區貿易的遠洋海運公司,具體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完成這一切之後,天已經徹底黑了。
苗水生站起身,穿好衣服出了門。
陳宴緊随其後。
他跟着苗水生路過亞楠市的某些街道,很快來到了沃克街的泰盛和分堂。
他走了進去,并在蒼耳的會客室見到了蒼耳。
進門之後,他跪在地上,低聲道:
“父親。”
蒼耳和陳宴之前見過的樣子什麽區别,依然是一副仙風道骨。
他看着苗水生憔悴的樣子,臉上并沒有“憐憫”的表情,而是将剛剛熬好的一副湯藥遞給苗水生。
苗水生沒有猶豫,将那副湯藥一口氣喝光。
蒼耳對他的動作很滿意,溫和問道:
“最近感覺身體怎麽樣?噩夢還在做嗎?”
苗水生始終低着腦袋,一副謙恭孝順的模樣:
“隻要白天不太疲憊,晚上做噩夢的時間就會短些。”
蒼耳臉上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不悅,但語氣并沒變化:
“凡事順其自然便好,你正處于第二次血肉飛升的關鍵時候,精神消耗過度是正常的,堅持每天喝藥,補充神經元發育和變異所需的元素,當飛升完成時,噩夢自然就沒有了。”
嗯?什麽玩意兒?第二次血肉飛升?
陳宴記得,當初他明明親耳聽到蒼耳說過,三叔的血肉飛升是完美的,因爲剔除了雜質,剩下的部分就是完美。
既然已經完美了,怎麽還有繼續“飛升”的可能性?
在陳宴的理解中,“飛升”這個詞意味着極大的變化,就比如他自己定義的亞楠市的“生産力飛升”,是必須要生産力在短時間内達到“改變社會現狀”級别的巨大增量,才能稱之爲“飛升”。
在前一次“血肉飛升”中,三叔從一個普通的,感染了亞人血污的畸形種,變成了不含雜質的完美亞人生命體,這樣的變化可以稱之爲“飛升”。
可這一次,苗水生要發生多大的變化,才能稱之爲“第二次血肉飛升”呢?
陳宴百般不解,隻能繼續觀看這段記憶。
面對蒼耳的“教導”,苗水生低着頭,語氣之中隻有順從:
“兒子明白。”
他接着向蒼耳彙報了一些關于幫派和公司今天的進程,在離開之前又喝了一碗湯藥,才拜别蒼耳。
陳宴跟着他回到住處,看着他來到盥洗室,對着馬桶就是一陣狂吐。
苗水生的胃似乎和正常人不同,儲量極大,幾乎把馬桶填滿,才算是嘔吐結束。
苗水生擦了擦嘴,看着滿馬桶的湯藥,毫無表情的按下了沖水按鈕。
在看到這裏的時候,通感忽然結束了。
一陣暈眩之後,陳宴再次回到了戴斯島機械蜂巢W-7區蓮花大道内池塘邊上滿是陽光的蜂房。
他看着木桌對面的苗水生,一時之間有些混亂,一句還沒想好的話脫口而出:
“是蒼耳讓你生病了?”
苗水生用很鎮定、很客觀的态度回答道:
“我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我的噩夢是因他而來。”
陳宴問道:
“那你爲什麽拒絕喝他的湯藥?他是醫生,也是你的……父親,總不會沒有任何理由就要害你。”
苗水生很簡單的回答道:
“我感覺不對勁。”
僅僅是“感覺”不對勁,就拒絕了被治愈的可能性。
這理智嗎。
一句話的時間裏,苗水生再次把手掌按在桌面上:
“我的下一段經曆能告訴你答案。”
陳宴恍然意識到,苗水生之所以敢放開精神防禦,讓他用通感對其進行感知,是因爲苗水生能夠把“開放”的這一部分記憶控制在一定範圍内。
這樣也行嗎……這得多強的微操才行,況且普通超凡者根本做不到這樣吧……
陳宴意識到,血肉飛升者,和普通的超凡者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苗水生到底要告訴他什麽,隻感覺自己越來越接觸到三叔最核心的秘密,接觸到這些秘密讓他感覺戰栗和無比的期待。
通感被激活的一瞬間,眼前場景驟然變化:
窗外下着鵝毛大雪,房間内一片晦暗,計算機屏幕的亮度明顯不夠,即便作爲房間内唯一的光源,也無法提供正常可視物的光線。
計算機屏幕前滿地都是肮髒的血液,那血液是粘稠的,也像是有生命的。
一團粘稠的血液發生了一陣抽搐,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其内部将其向上頂起。
忽然一隻沒穿鞋子的腳踩在上面,血渣四濺。
苗水生全身上下已經被血液染成了濃黑色,身體的多個關節呈現出明顯不正常的狀态,他似乎剛剛經曆了一場噩夢。
而當他再次坐到計算機屏幕前時,身上關節的畸形已經恢複了正常。
計算機屏幕上依舊是加密的聊天窗口。
對方的信息讓苗水生的神情出現了振奮。
《我們分析過了你的腦電波,并得出了一些結論。
【在宏觀角度】:
你的肉身發生了一些新的變化,這些變化并不體現在肌肉組織和普通的器官組織上,而體現在神經元——你的神經元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内發生了劇烈的“成長”,體積比原先增大了許多,比正常人大了上萬倍,即便和以腦爲靈感器官的超凡者相比,也大了至少上千倍。
正常人的神經元細胞直徑通常在100微米以下,而你的神經元細胞直徑則在1厘米的長度。
這意味着,你的腦和脊髓裏,已經被突然變大的神經元細胞所填滿了。
就像是腸衣裏灌滿了肉,變成了臘腸。
你的精神強度因神經元細胞的強壯而大大增加了,這是你頻繁做夢的原因之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