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按照地址,找到了地産合同上蜂房的位置。
那是被三片蓮花池塘圍在中央的一座三層蜂房,每層面積不小……陳宴目測,這蜂房的每層面積至少有100平方米的樣子,這樣的規模已經和其他區域的中大型蜂房差不多了。
由于蜂房是通過快速響應碼開門的,所以陳宴并不知道蜂房内有沒有人……按理說,被作爲法拍房給拍下來,在黎守誠經手之後,裏面應該是沒人的。
陳宴來到門口,卻已經聞到了一股香味,那香味濃郁卻不刺鼻,聞着像是咖啡豆……
可陳宴喝過最好的咖啡豆也就5個便士半公斤的檔次,所以他隻覺得那沁人心脾的濃郁香味來自咖啡豆,但無法确定。
奧斯曼狄斯忽然說道:
“裏面有人……又好像不是人。”
這狗曰的在說什麽鬼話……
陳宴吓唬他:
“我今天連槍都沒拿,要是裏面真有鬼東西,就靠你和斯沃姆去拼命了。”
奧斯曼狄斯的獨眼緊盯着牆壁上的某個位置,臉色鄭重,緩緩道:
“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真不行就跑……我肯定比你跑得快。”
這小子他媽的……
斯沃姆被他這過分嚴肅的表情吓到了,忍不住抓住陳宴的手臂,顫抖道:
“要不咱們回去拿了槍再來吧!”
陳宴原本還很緊張,被他這麽一說,忍不住笑了出來,旋即怒道:
“你怕個錘子!”
陳宴時常會對斯沃姆的膽怯感到費解,這家夥明明已經通過許多事情證明了自己的強大,但依然是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那樣的強大根本無法爲他帶來任何勇氣和絲毫的安全感。
這實在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
好在陳宴知道他的能力,他的能力也給了陳宴很大的勇氣。
陳宴握緊地契,感覺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從地契中湧入手掌,他因此擁有了另一份勇氣。
‘這現在可是我的房子!更何況有斯沃姆在,我還怕個球!’
他說着,用地契上的快速響應碼掃過門鎖。
随着一聲好聽的蜂鳴聲,門鎖應聲而開。
陳宴踏入門中,便看到窗明幾淨的蜂房中,朝陽的南面落地窗前,一個黑色長發的挺拔身影正料理着一台半人高的咖啡機。
那人穿着黑襯衫和白褲子,看背影應該是個二十多歲……不超過三十歲的男人。
男人體态勻稱,不苗條也不健壯,不太高也不太矮。
他握着咖啡杯的手并不白皙,但也不黃不黑,手指并不纖細,但也沒有像正常男人那麽粗。
他身上的氣質很甯靜——陳宴從他身上感覺到唯一的情緒,就是“平靜”。
這個人身上的一切,仿佛都“剛剛好”。
陳宴在看到這人背影的時候就感覺很奇怪,就好像似曾相識。
他絞盡腦汁思考了一下,自己并不認識這樣的人啊?
陳宴還未說話,那人倒是先開口了。
“我不知道你們要來,所以隻做了一人份的,你們稍等一下,我再做三杯。”
嗯?
天神州語?
這聲音?
怎麽感覺好像在哪聽過?
陳宴内心的疑惑幾乎把他憋出了内傷,可他無論怎麽回憶,都依然記不起自己在哪見過這人。
那人沒有轉身,但聽他話中的意思,似乎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
陳宴因此更加疑惑了,我不認識他,他怎麽認識我呢?
陳宴身後的奧斯曼狄斯看着那人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凝重的表情已經收回心中。
斯沃姆則感覺十分不适——他在看到那人之後,内心竟遏制不住的起了殺意。
那殺意不知從何而來,但并未奔湧,隻是存在,所以他并沒有忍得很辛苦。
陳宴看了看手中的合同,又看了看男人的背影,心中不爽:
‘你那是什麽語氣!我才是這棟房子的主人好吧!’
他雖然心裏這麽想,但沒說出來。
對方不明底細,他也不是瘋狗,不會想要随随便便就和對方起沖突——
有話好好說,好好跟對方講道理,說不定就能解決問題呢?
暴力永遠是最後的選擇。
他們坐到房間中央的大書桌前——這蜂房的一樓很空曠,除了男人和他的咖啡機之外,房間正中央擺着一台将近二十多平米的長方形簡易木桌,木桌雖然簡易,但桌面上打了蠟,這使得原本平庸的木材似乎變得高級起來。
從天窗中落進來的陽光照在打了蠟的桌面上,剛剛好在桌面中央形成一團明亮的光斑,看起來就好像桌面中央擺着一團光團。
木桌旁零散但不淩亂的擺着四隻高腳椅,陳宴三人拉過高腳椅,坐在其上。
男人不急不緩的從咖啡機下的櫥櫃中取出一包咖啡豆,将咖啡豆裝填進入研磨機中,在短暫的幾秒鍾後,将磨好的咖啡細粉裝進咖啡濾器,用一支漂亮的玻璃按壓皿,将咖啡濾器中的咖啡粉壓平,并将乘裝有咖啡粉的濾器卡進蒸煮口。
他在陽光下的一切動作都是那麽優雅,看的陳宴一愣一愣。
陳宴沒用過咖啡機。
陳宴喝咖啡從來都是用廉價的手沖,因爲嫌磨咖啡豆麻煩,所以就沒買磨豆機,通常是用成品咖啡粉和廉價的濾紙,這樣扔起來也方便……
随着咖啡機的啓動,一陣悅耳的蒸汽閥噴射聲出現了,一梭細密的白色蒸汽噴湧而出,随着白色蒸汽一起噴出的還有濃郁的咖啡香味,陳宴聞到了那醉人的味道,感覺整個鼻腔都不屬于自己了。
半分鍾後,男人将三杯咖啡放在咖啡盤上,不急不緩的來到了陳宴三人位置的長方木桌的另一邊。
陳宴盯着男人的臉,仿佛看見了鬼。
内心的熟悉感越來越強烈,原本已經模糊的記憶湧上腦海,陳宴感覺眼前一黑,完全不受控制的脫口而出:
“三……三叔?!”
當把這個名字喊出口的時候,陳宴自己都把自己驚到了。
面對這個擁有和三叔九分神似面容的男人,一股不可名狀的恐懼爬上陳宴的心頭。
男人聽到他的稱呼,嘴角露出和煦的笑容,那張看起來英俊但内裏包含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感覺的臉在陽光之下燦燦生輝。
“初次見面。”
嗯?不是三叔?
陳宴在刺眼的陽光下淩亂了。
可……明明感覺就是三叔啊?!
陳宴很少對自己的通感産生懷疑,就像眼前所發生的一般。
這個年輕男人,到底是誰?
陳宴明确知道三叔當初的情況,對男人身份的猜測也不是沒有,可事實真的是他想象中那樣嗎?
男人在三人對面坐下,雙臂放在桌面,兩手手掌環抱咖啡杯,仿佛根本感覺不到剛煮好咖啡的熱量。
“我叫苗水生。”
這個名字……
倒也很普通。
來到亞楠市的亞裔勞工有很多都叫“水生”、“月生”、“岸生”、“木來”等等,這是因爲某些天神州亞裔的古老習俗,根據孩子的生辰年月得知了命中缺少某種元素,父母爲了讓孩子今後免遭厄運,祈求水流、月亮、樹木、土地等大自然之物的庇佑,以取得其命中缺少的元素,補全其命數,于是就起了這樣的名字。
類似的,還有“天賜”、“王送”、“得天”之類的名字,同樣基于某些古老習俗,認爲孩子是上天的恩賜,爲了表示感激之情,就給孩子取了這樣的名字。
各種姓氏後冠以“水生”這一名字的,光是陳宴之前篩選亞楠市夜校學生的時候,就有超過二十個以上的。
可……
陳宴總感覺不對勁!
苗水生顯然發現了陳宴的疑惑,但他并沒有做出回應,而僅僅是說道:
“我知道領帶幫要派人來,但不知道是你。”(翻譯:我認識你,陳宴,所以你也想想,你是不是認識我。我和領帶幫有合作。)
他在暗示什麽?
可他既不承認,也不透露消息,僅僅隻是做着不可被解答的暗示。
他将自己面前的一份A4紙大小的文件從桌上輕輕一推,那文件滑過打了蠟的桌面,順滑的來到了陳宴面前。
陳宴拿過一看,這竟是一份租賃合同。
租賃的甲方是作爲此間蜂房所有者的黎守誠,乙方是苗水生,租賃物是W-7區蓮花大道的蜂房——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這一棟。
而租期,則是五十年。
陳宴眼前一黑。
他媽媽的!原來黎守誠那狗東西給我挖的坑在這呢!
由于機械蜂巢獨特的房地産市場,物流中心規定“房屋租賃合同”的優先級是最高的,一旦簽訂了租賃協議,無論房屋是否賣出,甲乙雙方都必須最先完成租賃協議上規定的租借義務才行。
也就是說,黎守誠将這棟房子轉讓給了陳宴,陳宴即便成了房東,也要繼續完成這份租賃協議——五十年後再來找苗水生要房子!
這房子,陳宴是拿不到了。
可陳宴和領帶幫的《戴斯島鴻運電子科技公司》簽署的供貨協議是實打實的。
也就是說,即便陳宴拿不到這間蜂房,也依然要按照合同上的内容,給領帶幫供貨。
這黎守誠,依然打的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
陳宴看向苗水生,心中明白了另一件事——黎守誠之所以不要這間蜂房,就是因爲和苗水生簽了租房合同……很有可能是強行簽下的租房合同,所以黎守誠才不自己來見苗水生,而是把這堆“爛攤子”留給陳宴。
想到這裏,陳宴也明白了黎守誠的意思:
房子是給你了,但這房子是有問題的,你要是能解決問題,這房子就是你的。這房子那麽貴,我既然轉讓給你,我給的人情就算是到位了,你能不能拿到,看的是你自己的本事。
這老狗!
陳宴想到這些,一時之間血壓飙升,對苗水生的疑惑也全被憤怒壓下去了。
苗水生拿起滾燙的咖啡,他雖然動作優雅,但并不正常——他握的不是咖啡杯的握把,而是滾燙的杯身。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手掌被焦灼的疼痛,用一句話将尴尬的形勢和開了:
“其實我隻是一個人住而已,沒帶人,也不做倉庫,就是每天需要畫畫,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這棟樓的三樓讓你用——蜂房外有通往三樓的獨立樓梯,你如果需要這棟房子,應該不會打擾到我。”
(翻譯:我一個人來戴斯島的,沒帶人,說明泰盛和的力量已經不能爲我所用了,我遇到了麻煩。
我還算比較信任你,知道你大概是個什麽人,所以可以給你一些幫助。
但是按照我爲人的作風,一旦接受了我的幫助,你就要付出代價。)
苗水生如此熟絡,就像是已經認識了些許歲月的老友。
在訴說這一席話的時候,陳宴隐約看到苗水生握緊了咖啡杯。
他似乎有點冷。
但他并未戰栗。
陽光灑在他身上,那些光亮提供的溫度已經讓身處房間陰影之内的陳宴感覺到了熾熱,可苗水生似乎對陽光的溫度完全未覺。
苗水生表達着他那沒來由的善意:“如果你要做生意,搬運貨物……”(翻譯:你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接受我的幫助(威脅))。
陳宴用很平靜的聲音粗暴的打斷道:“你需要幫助嗎?”(翻譯:老子不需要。而且老子知道你生病了,是你需要我的幫助(威脅)才對。)
苗水生被打斷了正在說的話,用沒有任何變化的眼神注視着陳宴。
他眼神裏明明什麽都沒有,像是無波的古井,可陳宴卻總感覺古井平靜的水面之下埋藏着某種兇惡的巨物,那巨物似乎狀态很不好,所以沒有如往日一般在人注視它的時候暴起,将人卷入古井之中。
苗水生并不是在表達善意。
陳宴也不是要提供幫助。
此時此刻的兩人仿佛變成了遠古時代蠻荒叢林中的兩隻野獸,它們借着各自的本能和叢林複雜的地形進行着危險的示威和試探,雙方任何危險的越界都會以一方的死亡而告終。
蜂房裏的氣氛壓抑的可怕,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的前進着,連陽光都無法将其中包含的陰郁驅散。
陳宴忽然注意到苗水生雙手中抱着的咖啡杯上産生了裂紋。
可咖啡已經不熱了,陶瓷也不會因爲咖啡的最高溫度而出現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