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由于合同已經備份,當簽署合同的雙方産生沖突時,一切都要按照備份時的狀态進行責任判定。
陳宴當初在看到這一套機制的時候還挺震驚的,因爲這幾乎是互聯網對社會改造的深度應用了。
而且,能夠做出這樣的應用,能夠在島鏈這麽混亂的管理環境下進行精準的執法,說明帝國某一部分的執政能力,已經遠超陳宴所知的曆史上的一切政體。
黎守誠敢用這樣的東西,說明他是真的想要洗白了。
可洗白哪有那麽容易呢?
即便他想,他底下的幫派成員也想嗎?
那些窮兇極惡者可從不指望什麽正經生意,正經生意也必定喂不飽他們被黑産擴大了的胃口。
在洗白之後,黎守誠在過去花費了很多歲月和巨量金錢建立的關系網——無論是向上還是向下,必定有一部分會因洗白而癱瘓,無法繼續爲領帶幫服務。
那麽,領帶幫内部必定會有人心有不甘。
陳宴知道,這一切僅僅是他自己的想法,實際情況落實到每個幫派成員身上,都會比他想象中複雜的多。
而如果黎守誠真的能洗白……
陳宴聯想到克萊恩提到的“黎守誠背後有保護傘”這件事,又聯想到戴斯島物流中心上層權力鬥争,再進一步聯想到鬥争結束之後,勝利者必定要對一切進行規範,以及後續産生的無數影響……
他甚至無法用自己貧瘠的思考能力推延出其中完整的一小部分,但腦袋裏有一個大概的、模糊的認知。
他想到這些事,再結合黎守誠如今對自身的洗白行動,感覺不那麽難以理解了。
‘黎守誠應該是獲得了他背後那保護傘的指點,知道了現在的形式,所以才會想要盡快洗白。
不然以領帶幫這樣兇名在外的幫派,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從官方辦理到營商資質。
黎守誠本人草莽出身,肯定是沒有這種眼界的。
他的眼界來自克萊恩所說的保護傘……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又在物流中心内是什麽地位。’
陳宴想到自己。
‘而我……
我擁有兩個官方認證的電子設備維修師,托馬斯·吉爾伯特是知道這件事的,他很可能透露給了黎守誠,所以黎守誠也知道這件事。
黎守誠知道,但領帶幫搞不定這件事——領帶幫這樣的草莽幫派培養不出這樣的維修師。
即便能培養的出來,也無法得到官方的認證——克萊恩明确說過,電子設備維修師的資質已經停止發放了——黎守誠無法在這方面得到官方的肯定,所以才花大價錢拉攏我!’
一切線索被串聯起來之後,黎守誠的一切離譜舉動都得到了合理解釋。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心中疑惑不安。
‘總感覺不對勁……一定是有哪裏出錯了!
一切都順利的太出頭了!
可……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呢?’
陳宴内心的巨大疑惑持續了片刻之後,黎守誠确認過陳宴在電子合同上簽的名字,而後耐心等待合同被上傳到戴斯島物流中心服務器進行備份,并以短信的形式返回備份成功提示,他看着手機屏幕,頓時心中大定,臉上喜笑顔開。
“好阿宴!叔沒看錯你!”
黎守誠表現的越這麽真實,陳宴就越心慌,他意識到自己的智力不足以思考清楚黎守誠的情況,于是隻能加倍謹慎小心。
黎守誠顯然開心極了,他從兜裏拿出另一份紙質合同:
“這個堂口原本是火藥店的地盤,前些日子火藥店被剿滅之後,這個堂口所在的蜂房就被物流中心回收,并進行了法拍。
因爲這個地段實在太漂亮了,所以我就把這塊地給拍了回來。
現在,我把這個堂口送給你,作爲起步之用。
隻要簽了這份轉讓合同,這蜂房以後就是你的了。”
陳宴看着紙質合同上【W-7區蓮花大道】的名字,和合同下方鮮紅的“戴斯島物流中心法務拍賣部”的印章,以及印章旁邊的快速響應碼,一時之間有點懵。
黎守誠……到底在搞什麽?
又是放權,又是分利,又是送房子?!
陳宴正不知所措之間,黎守誠接着笑着說道:
“W-7區蓮花大道,這裏的房子沒有低于1300鎊一平的,隻是因爲法拍,所以稍微便宜了點。”
1300鎊一平……
陳宴不着痕迹的掐了掐自己的手指肚,提醒自己,警惕起來!事出反常必有妖!黎守誠絕對沒安什麽好心!
當黎守誠把這個消息說出來的時候,陳宴終于知道了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裏。
‘他怎麽可能送房子的?問題恐怕就出在這房子上!’
陳宴越想越感覺自己的思路靠譜,可這思路越靠譜,他就感覺越不對勁。
‘可房子上的問題能出在哪呢?我連轉讓合同都簽了,他還能拿我怎麽樣?’
幫派整人的方法千千萬,有些偏門到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陳宴心想,好在自己有絕對的武力保障,不怕領帶幫硬來——
一想到斯沃姆,陳宴就安心起來。
可又一想到W-7區那1300鎊一平的房價,陳宴就又再次理智不起來了。
‘他媽的,錢真不是個好東西,我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對這東西無欲無求了,誰知道現在看到錢之後依然眼開。’
陳宴心裏明白自己的情況。
‘社會對人的異化是在不斷進行中的,我隻要還待在人類社會,就不可避免的、持續不斷的被異化着,所以我依然會因爲得到了錢而快樂,這種生理上的安全感和滿足感是很難被割舍的。’
‘我也并不需要強行割舍這種快樂……既然是人類的本能,爲什麽要強行割舍呢?’
‘我隻需要知道金錢的本質就可以了,我隻要能夠抵抗異化,就不會因此深陷其中。’
陳宴内心無數念頭碰撞之間,黎守誠很輕松看出了陳宴内心的劇烈變化,而陳宴表現出的克制和激動讓他十分滿意。
“去看看房子吧。”
黎守誠不着痕迹的說道:
“去了之後,如果W-7區的幫派找上門,就跟人家打個招呼,報我的名字就行。”
他輕描淡寫,仿佛這根本就不算是一回事。
陳宴表示了感謝,并很快被送出了門。
拿着紙質合同站在C-17區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陳宴還有些緩不過勁來。
奧斯曼狄斯在一旁吹着口哨:
“這人是要讓你賣命給他了。”
陳宴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臉:
“我希望你的意思不是我想的那樣。”
斯沃姆安靜的聽着他們說話,因爲他已經學會了“不知道就别随便張嘴,看看情況再說話不遲”。
陳宴一邊往C-17區外走,一邊沉吟道:
“問題估計就出在他最後提到的幫派上了,我覺得他不是不想要那個房子,而是因爲那房子在另一個幫派的地盤上,領帶幫去不了。”
奧斯曼狄斯幸災樂禍道:
“法拍房不都是這樣嗎!沒個毛病能叫法拍房?”
斯沃姆想知道法拍房到底是什麽,但看了看陳宴有些陰沉的臉色,這話又沒問出口來。
“總之先去看看。”
如果黎守誠真的是因爲法拍房在另一個幫派地盤上而放棄,那事情倒沒有陳宴想象中那麽難解決——能夠用暴力解決的事情,大都簡單直接,陳宴也願意在一些事情上按照幫派之間不成文的規矩來。
……
按照機械蜂巢的區域分布來看,W區位于整個機械蜂巢從上往下數的第4層。
W區的第7片區,則位于W區靠近中間的部分。
由于整個機械蜂巢幾乎是一個被掏空了中心軸的“圓柱形巨蛋”,任何區域的最中心部分都是中空的,所以W-7區從地理位置上比較靠近【對月軌道矩陣】發射場的位置——這是陳宴來到這裏之後才知道的事。
在十幾分鍾之後,當他們搭成大升降梯來到W區的時候,升降梯旁邊的告示牌很醒目的對【對月軌道矩陣】的位置做了提示——
【中心區域正在施工中,工地危險,請勿靠近,違者後果自負。】
和陳宴想象中有些不同,W區的中心區域已經是【對月軌道矩陣】了……
陳宴回想起之前阿偉跟他說過,按照帝國語中字母順序排列,前20個大區,也就是A到T區的中心部分,是機械蜂巢的航空港。
而後6個大區,也就是U到Z區,阿偉之前說“空降了帝國帝都許多教授級别的任務才拉起來的大設備”,指的應該就是其中心區域的【對月軌道矩陣】。
陳宴至今還記得阿偉說過,T區,也就是小科之前工作的律師事務所所在的區域,其房價是2800鎊一平方。
而根據黎守誠所說,W區,也就是T區再往上的3層的位置,僅僅隻是1300鎊一平方。
嗯……
這個房價也不知道是怎麽算的……
按照陳宴自己的“惡意揣度”,這房價多半是投機商們通過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給拉起來的,實際上根本不值那麽多錢。
聯想到阿偉,陳宴心想,阿偉那家夥不知道搞的怎麽樣了,給他的那批貨不知道都出手了沒……那批貨雖然數量不多,但由于比較稀缺,單價能賣到很高,如果他們能找到買家,就一定能賺。
如果阿偉真能搞出來名堂,他就沒必要再跟黎守誠這個老銀币合作了,那時候少了這麽大一個中間商賺差價,隻要他産能跟上,阿偉那邊的定價策略不要太黑,憑借着兩個在官方挂了名的電子設備維修師,這市場不就搞起來了嗎?
至于後續可能爆發的矛盾,在擁有絕對武力的情況下,陳宴認爲并不是什麽問題。
他心中幾經思量之間,已經來到了W-7區的蓮花大道。
陳宴來到這裏之前,以爲這“蓮花大道”的名字是随便起的,直到來到這裏之後,才知道這裏被稱之爲“蓮花大道”的原因——
蓮花大道是真的有蓮花!
這裏的地闆和之前陳宴到過區域的地表不同,鋼闆道路之外不是密集的蜂房,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池塘,池塘邊上是不那麽密集的蜂房,這些蜂房的建設明顯是經過了精密設計的,雖然比之前陳宴見過的T區寫字樓還要高聳,但并不遮擋從W區邊緣玻璃透進來的自然光。
蓮花大道的蜂房面積占比并不高。
嗯……這已經算是富人區?
陳宴不理解,拿富人區的房子給他當維修工作室?黎守誠到底要搞什麽?
陳宴帶着濃郁的疑惑向着地址所在的位置前進。
大片的池塘中生長着成片的蓮花,在W-7區獨特的人工環境下,溫度、濕度和光照使這些蓮花像是夏天一樣開放着。
讓陳宴頗爲吃驚的是,他仔細觀察才發現,爲了讓這些蓮花生長,W-7區竟然用上了大功率補光燈——這些燈通常是衆多蓮花中的一朵,補的光線不僅僅是紫外線,而是無限趨近于多光譜的自然光。
這些補光燈的照射角度顯然是被精心調試好的,照射在蓮花上的部分雖強但不散射,溢散出的光線則被調試校準成了和W-7區自然光一樣的強度。
加上W-7區本身處于機械蜂巢上層區域,透光很強的原因,雖然用了補光燈,但即便在靠近池塘的地方行走,也幾乎完全察覺不到補光燈的存在。
‘真正的富人區……’
陳宴使勁讓自己清醒起來,不要被眼前的景色迷惑了。
‘這種地方的幫派得是什麽樣子的?黎守誠給我的房子一定有大問題!’
最離譜的是,蓮花大道的池塘并非死水——每個池塘通過下端深埋在W區地闆層中的空間相互連接,就像是有一條地下暗河流淌在W區的地闆之中。
陳宴通過池塘中清澈的池水向下看,甚至能看到少量的遊魚和幾乎看不到人工雕琢痕迹的鵝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