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疑惑之間,操縱量子分身移動到某個節點之上,便通過節點上的數據連接看到了該節點在現實中的位置——
那是一處攝像頭,攝像頭外是一間巨大的中央操作室,操作室裏大量的工作人員正緊張的盯着一扇鋪滿了中央操作室整個牆面的中控屏幕,屏幕上布滿了密密麻麻閃爍跳動的數據。
随着某個電子音的倒計時結束,中控屏幕切換到了某個航天飛船的發射界面,海量的火焰伴随着大量煙塵遮蔽了整個視野,随即航天飛船駛離發射塢,朝着星空的方向而去。
發射成功了,中央操作室裏響起了歡呼聲,但這歡呼聲并沒有持續多久,工作人員們很快開始了另一艘航天飛船的發射準備工作。
陳宴看着中控屏幕右下角顯示的地理位置名稱——
【Halifax】
陳宴記得自己似乎在某個新聞裏看過,這似乎是帝國遠海島鏈上某個島嶼的名字,距離大陸相去甚遠,和第一島鏈也有很長距離。
他看着發射場旁邊的冰川,終于想起來,Halifax島位于帝國的第五殖民島鏈的最北端,是終年積雪之地,但由于維度不算特别高,所以還未達到冰川地帶。
想到這裏,他有所明悟。
既然能看到島鏈上發射場的畫面,那自己看到的淡藍色亮斑所代表的,就不應該是亞楠市議院的服務器,而更像是……北方聯邦,甚至帝都的中央服務器。
陳宴看了一眼這個服務器節點的IP地址,果然是0開頭的。
帝國将整個帝國行政系統的服務器進行了統一管理嗎?
這……實在難以置信。
在實行了聯邦制的帝國,每個聯邦相當于獨立王國,怎麽可能做到行政系統統一管理的?
他想了想,最近發生的不可理解的事情太多,行政系統服務器統一管理這件事,好像也不是多麽駭人聽聞……
他又想到,以最近帝國的發展情況,相當于一個大經濟周期的開始階段,百業興隆繁榮昌盛,這是帝國在文盲率超高的情況下還能做到發展高科技的原因,也是戴斯島這樣的島鏈中心在大興基建之後就能立刻投入社會正常運行的原因。
一個大時代的到來是無數種随機因素造成的,那麽,聯邦制帝國能夠搞出來統一行政系統這件事,也不那麽難以理解了——
所有人都想從大時代裏分一杯羹,所有人都削尖了腦袋想要進入這場潮流之中,所有人的力氣都爲了同樣的目的朝一處使,于是大家的利益一緻,“帝國行政系統服務器統一管理”這種原本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便得以實現。
陳宴順着IP地址一路追尋,在片刻之後找到了亞楠市議院所在的枝丫。
他繞過防火牆,順着比現實世界亞楠市議院大門還大的安全漏洞進入服務器之中,看着煥然一新的具象化環境,心想,亞楠市議院應該是換了新的機房——
此時網絡世界的具象化亞楠市議院,看起來像是某個古老時代的環形審判庭,幾圈桌椅環繞中央的審判台,桌椅上擺滿了成山的書籍和紙張。
審判庭周圍是開放的,頂上有一團燦金色的光源在發散着,将整個審判庭照耀如同聖域。
這輪燦金色光源,或許是具象化出的聖光?
用程序語言編輯出來的吉祥物?
陳宴本能的不想去直視那團聖光,他感覺到那團聖光有危險……那感覺就好像是看到了某種不同于劣質防火牆的殺毒程序。
他對這玩意兒起了警惕,并認爲這東西并不僅僅是吉祥物那麽簡單。
他認爲自己的警惕并不過分,因爲在當初量子分身第一次被消滅的時候,攻擊他的那些程序員就是這樣的——
攻擊量子分身的程序流和數據塊并非任何一種已知的程序語言,而完全是陳宴不了解,也完全沒接觸過的未知程序語言。
那是未知的知識。
‘超凡力量在網絡世界中産生了影響,他們使用的也是程序,但并非這個世界的程序。’
上次……在保護罷工模拟器論壇服務器一戰中,被這些奇怪程序消滅的經曆讓陳宴不由自主的拿出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即便他現在的生活已經被忙碌填滿,但仍熱未忘記當初發生的“戰鬥”——
那是一場數據對數據的戰争,是兆億比特相互滲透導緻數據生命體産生惡性BUG以至于不得不結束進程的高明手段——
量子分身作爲數據生命體走向終結的那一刻,陳宴感覺自己死過了一次。
死亡的感覺是那麽清晰明确,一瞬間爆發的毫無痛苦的絕望差點讓他的精神窒息。
好在他扛住了。
現在回想起來,他仍然感覺後怕,因爲他知道,一旦一個人的精神認爲自己死了,那麽,即便這個人的肉身毫無任何生理變化,生命也将走向終結——之前那個被下載到自己身體裏的備份,那個冒牌貨,就是這麽死的。
讓他得以抗住死亡恐懼的有很多事物——在量子分身死亡的那一刻,自己所有的記憶如跑馬燈一般在眼前飛速掠過,那些清晰的記憶奔跑速度很快,但陳宴明明能夠看清楚每一個細節——
包括他所崇拜的唯物主義,包括願望曾經提到的“勇氣是唯一繼續走下去的力量,也是每個人都擁有的超凡力量”,包括他内心的不甘和執念……這些東西支撐着他熬過了最恐慌的時間。
那時候,當他在網絡世界中再次醒來時,量子分身不存在了,但他的意識得以保留。
也是那時候,他發現了這件可怕的事——在純粹由程序語言作爲底層規則的世界中,碳基生物的意識依然能夠存在于此——這樣的意識,是沒有物質基礎的——這超出了陳宴的理解和認知範圍,刷新了他的世界觀。
那時他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因爲他想到,自己的眼光不應該被已有的知識所局限,且任何知識都有曆史局限性,他現在存在于這個唯心力量可以以物質形式表達出來的世界,就應該實事求是的結合着這個世界的實際情況去思考問題。
——這些思考讓他很快冷靜下來,而在那個時候,冷靜是最寶貴的東西,後來發生的事情更證明了這一點。
一念落罷,目光回轉。
陳宴再次掃視了一眼審判庭一般的亞楠市議院數據庫,使用量子分身,小心翼翼避過正中央頂上的那團“聖光”,開始檢索服務器内成山的書籍和紙張(數據)。
他很快找到了關于亞楠市教育的那一部分,因爲他檢索的關鍵詞就是“教育”。
廣場談判之後,關于教育的文件少得可憐,僅僅隻有十幾份,而這十幾份裏靠譜的隻有這麽三份:
《關于成立物流中心專業人員培訓基地的請示》
《關于新工業區教會學校建設以及開放的公告》
《高街學術類院校教育學課程開設指導說明》
……
其餘大多數都是這個樣的:
《貴族私校教育經費申請指南》
《教會學校關于就近入學的說明和所劃範圍房地産業的規劃說明》
《南方聯邦教育學大師XXXX的教育講座資金支出報表》
……
陳宴之前覺得這個世界的科技樹點的太畸形了,現在見得越多,就感覺這個世界科技樹的現狀遠不止“畸形”這麽簡單——
比如亞楠市,作爲一座肩負着北方聯邦輕重工業加工廠職能的工業城市,其他所有産業幾乎都沒有得到應有的發展,第三産業除了非法的那一塊之外完全是一塌糊塗,稍微上得了台面的文化産業甚至貧瘠到幾乎沒有。
直到現在,在某些高壓議案和民間暴亂的雙重作用下,亞楠市甚至連報紙都沒有幾家了。
而教育……
作爲投入資金大,短時間(二十年打底)内看不到效果的基礎“産業”,亞楠市議院裏沒有任何一個議員想要拿出任何一個便士的稅金去進行教育産業的投資。
陳宴倒還真從數據庫的夾縫裏找到了一份關于基礎教育學校的文件,文件版頭标注的時間在五年前,是某個土豪想要申請一塊地作爲學校。
這份文件并沒有得到批準,不僅僅是因爲大家都知道土豪拿地僅僅是爲了自己搞房地産而已,還因爲那時候亞楠市的房地産還沒有崩盤,市内地皮寸土寸金,議院内部關于這塊地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明争暗鬥,并在最終得到妥協——土豪失去了拿地的資格。
而現在……
現在,亞楠市的房地産市場已經完全崩塌,下城區大多數轉角樓的頂樓連乞丐都不屑于入住,按理說,在這樣的情況下,申請一塊教育用地,應該會比之前簡單很多。
但陳宴并不想通過正常手段去做這件事,他不屑于和那些心口不一的政客打交道。
讓陳宴有這種底氣的另一個原因,是在近期的一些其他議案裏,亞楠市議院在批準議案時用上了電子簽名——
從廣場會議到現在,不到一周的時間裏,亞楠市議院通過了上千份議案!
這在陳宴看來簡直不可思議——如果通過正常途徑,這上千份議案必須通過複雜的流程才能得以通過,但現在明顯并非如此。
這意味着陳宴完全可以通過數據手段來爲自己量身定制一份簽了議院内某位議員名字的議案,并同樣通過數據手段讓這份議案得以通過!
而對于這份議案,他腦袋裏早就有了成熟的想法,即便此時此刻倉促編輯,也比之前那上千份議案裏的大多數流暢的多,邏輯思維也完全挑不出毛病。
《關于亞楠市開設夜校的批準通知》
《爲保證下崗工人再就業,傳播技術知識,培養技術工人,提高就業率,以防止暴力沖突再次發生,現批準遊商傑克·巴爾多關于亞楠市夜間學校的組建申請,營收自負……》
這份文件所表達的最大亮點在于不動稅收,營收自負,甚至不需要特批土地——隻要和物質資源無關,即便有人發現了這份文件的問題,也不會被刻意針對——亞楠市議院現在的注意力在航空港上,誰閑着沒事來查一個遊商建的學校呢?
陳宴“奮筆疾書”,沒多久就搞定了這份文件,并選擇了一個名叫婓爾·貝薩流士的議員的電子簽名作爲落款。
之所以選擇婓爾·貝薩流士,是因爲這個人在議院内的職位很奇怪,雖然是下議院的實權掌握者,但仔細一看,都是些邊緣化權力——文娛類第三産業的審批,街道清潔和市容市貌,大多數不重要且一看就沒戲的産業……當然也包括教育在内。
有總覽教育大權的聖歌團在,議院掌握的教育資源少到離譜,甚至屈辱到高街的大多數大學畢業生在畢業之後都遠走帝都,不會留在亞楠市工作。
陳宴笃定這份文件會被下議院送往亞楠市行政機構,然後由行政機構在網站上公示傑克·巴爾多的夜校建設批準,如此一來,他就解決了剛剛尼德·羅德迪所說的最大問題——官方的認可。
至于幫派的威脅,想必歐嘎米一定會妥善解決,而且陳宴并不在意歐嘎米的解決辦法,因爲他親身和幫派接觸過,知道幫派裏面絕大多數都是十惡不赦的渣滓,那些人不值得任何人去給予他們任何一丁點的同情心。
做完這一切之後,陳宴準備退出網絡世界。
離開之前,他看着審判庭一般的亞楠市議院數據庫,腦袋裏閃過一絲歎息:
即便有模拟器的無數次模拟告訴人們教育的重要性,現實中也依然沒有人去看重遠期利益而發展教育。
人類從曆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曆史中學到任何教訓。
一念落罷,量子分身閉上雙眼。
……
……
陳宴睜開眼睛,隻見斯沃姆正警惕的掃視着四周,而蘇卡不列颠餐館裏的大多數食客已經離開了,阿偉也消失不見——
時間已經來到下午兩點,過了飯點兒了。
“長官!你回來了!”
斯沃姆低聲道:
“剛才有兩夥人在外面火并,沒打到店裏來,阿偉說這家餐館交足了保護費,所以他們不會打到店裏,所以我就沒有叫醒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