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吉爾伯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發生了戰栗,這些戰栗并不來源于恐懼,而是興奮——他已經很久沒和哈桑老爹這樣的人打過交道。
他從不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不喜歡面對這樣的危險,他更喜歡待在自己的酒吧裏,看上哪個漂亮女人就把她占有,而絲毫不管這女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可他又克制不住的因和哈桑老爹這種人打交道而顫栗不已,他似乎就是爲了做這種事而生的——他似乎就是爲面臨危險而生,他存在的意義之一就是解決風險并适應風險。
他語氣如常:
“昨天剛到島上。”
哈桑老爹繼續用那和藹的聲音說道:
“你和黎守誠有什麽過節,我不在意,因爲黎守誠是無家的野狗,見了誰都要吠上一口。
我隻在意你的能力,小湯米,你是否如傳聞中所說的那般能幹?我得先見識見識才行。”
他從另一隻褲兜裏掏出一張紙片,遞給托馬斯·吉爾伯特:
“C-4區的猴佬欠我一筆錢,這紙上的地址是C-4區的一個店,你幫我把這店要回來,就當猴佬還了利息。”
托馬斯·吉爾伯特做出了自己的回應:
“如你所願,哈桑老爹。”
他站起身來,沿着原路返回。
哈桑老爹目送他離開小院,直到腳步聲消失,才把目光轉向已經吃完了糖果的鹦鹉。
“這是個危險的小夥子,我很少遇到無法産生通感的人。”
鹦鹉甩了一下頭上那顆漂亮的、藍白紅相間的羽毛,用尖銳的聲音叫嚣道:
“直接弄死他不列!”
哈桑老爹從鹦鹉籠下方的食盒中拿出了一些零碎食物,丢向水池中的兩尾錦鯉:
“還早,他還有用處,這裏沒人比他更懂經營的事情了,在亞楠的時候我就看過他,他做的不錯,人聰明,遇到事情也下得去手。
讓他做我的代理人,以我的名義去做事,他就怎麽都是我的人。”
鹦鹉盯着水池中正在拼命進食的錦鯉,眼神中滿是殺氣。
哈桑老爹使勁一巴掌拍在鹦鹉籠上。
鹦鹉尖叫一聲,撲閃着翅膀在狹小的鹦鹉籠裏到處亂竄,這無意義的舉動也隻能平添傷口罷了。
“小列巴,你得小心點說話。”
哈桑老爹把臉貼近了籠子,可鹦鹉完全不敢去啄他那已經有些昏黃的眼睛。
“如果你不聽話,我就把你送回動物園裏,讓你去和那群東西混在一起,看你還敢不敢整天說髒話!”
鹦鹉這才被徹底震懾住,不敢動彈。
……
……
托馬斯·吉爾伯特來到C-4區的時候,街道上的人已經很多了,來來往往的人們已經開始忙于一天的生計。
戴斯島作爲整個第一島鏈最大商業樞紐的好處在這一刻顯現出來:
即便沒有充足的遊客,旅遊業也不發達,但作爲整個第一島鏈的物流中心,戴斯島依然吸引了大量商賈在此置業,即便沒有買下房屋,也多少會租上一間商品房,用以儲存貨物和進行零售。
用陳宴的話來說,機械蜂巢就是一座兼備了物流中心職能的超大型零售批發市場。
事實也是如此,戴斯島的位置位于洋流正中,即便是普通的風能動力帆船也能夠順流而下,飄向帝國。
作爲第一島鏈中距離第二島鏈邊緣地帶最近的島嶼,戴斯島又是兩個島鏈之間的天然中轉站,在帝國有意識的清理了海盜之後,戴斯島的中轉職能變得更加強大——與和海盜鬥智鬥勇相比,高額的稅金和幫派的保護費根本算不上什麽,有誰會和自己的小命較勁呢?
這也是帝國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對戴斯島這麽一個完全蠻荒的島嶼進行拓荒的原因。
C-4區的某個巷子裏,托馬斯·吉爾伯特看着面前的一群小夥子,耳邊傳來鮑勃的聲音:
“咱們在島上隻有這麽多人了。”
托馬斯·吉爾伯特看了身邊的鮑勃一眼,轉向那群小夥子,說道:
“不用害怕殺人,不用害怕鮮血,當你們走進去的時候,一切都聽命于剃刀黨。”
小夥子們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他們是被剃刀黨送到島上的“先鋒部隊”,在和平時期作爲幫派馬仔培養,在戰争時期就要爲剃刀黨獻上心髒。
托馬斯·吉爾伯特轉向鮑勃:“我把那地方交給哈桑老爹的時候,要幹幹淨淨的。”
鮑勃回答道:“明白了。”
托馬斯·吉爾伯特帶着夥計們,朝着哈桑老爹給的紙條上的地址走去。
那是一家沒有标注名字的酒吧,酒吧藏在一條暗巷裏,托馬斯·吉爾伯特對這樣的酒吧所經營的業務熟悉極了。
大門緊閉,門外尚且無人看守——現在不是經營的時間。
托馬斯·吉爾伯特來到門前,從鮑勃手中拿過沖鋒槍,打爛了門鎖,一腳将門踹開。
門内正在休息的守衛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緊随而至的子彈打成了篩子,緊跟着托馬斯·吉爾伯特沖進酒吧裏的馬仔們大吼着剃刀黨的口号,将子彈送進一個又一個企圖反抗者的腦門,直到酒吧内的玻璃碎了滿地,舞女們和客人們的尖叫聲刺破了耳膜,水池裏的水全都變成了血紅色……
當最後一次槍聲落下,托馬斯·吉爾伯特開始和馬仔們清理現場。
他們砸爛了酒吧的屏風,讓酒吧打開正門時能夠讓陽光直射進來,将污垢全部扔進了下水道,他們知道機械蜂巢強大的排污系統能夠将任何血污排放進入大海之中,無論生靈因何而死,機械蜂巢之下的旋渦都将淹沒一切。
他們赢了,趁着對方休息的時候大舉進攻,趁虛而入,但他們并不覺得這樣的勝利不光彩。
“湯米,我們要不要先撤退。”
托馬斯·吉爾伯特沒有去看打掃戰場的馬仔們,他僅僅隻是點燃了一根香煙,靠在牆壁上,一隻手抽着煙,一隻手用一根霰彈槍的槍管杵着地面,即便他并沒有受傷。
鮑勃補充道:
“C-4區的猴佬是不同于北方亞裔的存在,他們不僅會殺人,還會使用一些巫祭手段。”
托馬斯·吉爾伯特像是完全不在意這件事,僅僅是說了另一個話題:
“我們這邊誰受傷了,誰死了。”
鮑勃報出了幾個名字。
托馬斯·吉爾伯特吐出口煙,煙霧遮擋了他的臉,于是他的面部在酒吧裏已經被破壞的霓虹燈光下變得扭曲不定:
“受傷的夥計每個人給三鎊,好好休息幾天,傷好了再來做事。
死去的給十鎊,幫忙安置家人。”
他沒有克制的聲音顯然被馬仔們聽到了,于是他們對他更加感激,因爲在他們的觀念中,他們是一個便士都不值的賤命。
鮑勃聽到湯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就明白了湯米的決定,于是不再勸阻,隻是給手裏步槍的彈夾上了子彈,準備迎接即将到來的報複。
而托馬斯·吉爾伯特則掏出那張幹幹淨淨的紙條,撥打了紙條另一面上哈桑老爹的電話。
電話很快撥通了。
“已經完成了。”
電話裏傳出和藹的聲音:
“幹得不錯,我的人很快就到。”
托馬斯·吉爾伯特稍稍放心,從他的角度來看,哈桑老爹完全沒必要欺騙他,合作是雙赢的事,但如果哈桑老爹放了他鴿子,面前的局面就是雙輸,而雙輸的結局毫無意義。
他沒想到的是,對方接下來的話,一下子讓他的處境變得進退兩難。
“作爲獎勵,我準備把這家酒吧交給你,我認爲你能夠經營好這家店鋪。”
托馬斯·吉爾伯特腦海裏有無數念頭閃過,而這些念頭因對方的下一句話戛然而止。
“你覺得把酒吧改造成什麽産業比較好?C-5區已經有整個機械蜂巢最棒的酒吧了,其他酒吧沒有存在的必要。”
一個想法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
“遊戲廳。”
對方的反應裏充斥着好奇:
“哦?”
托馬斯·吉爾伯特說道:
“彈子球、拉霸機……”
他列舉了幾種遊戲機的名字,并爲哈桑老爹解釋了遊戲的機制。
對方的聲音裏帶着笑意:
“可是啊,小湯米,在機械蜂巢,賭是不被允許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托馬斯·吉爾伯特想到了很多,這一刻他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領帶幫——黎守誠在想方設法搞到維修人員的資質證明,但這種資質證明的達成條件極其苛刻,幫派是鐵定達不到的。
而哈桑老爹也是一樣,他一個原本就是因混亂和無序而誕生的幫派成員,爲什麽要企圖遵守法律呢?
這些幫派大佬,爲什麽要努力試圖洗白自己,企圖得到官方的認可呢?
他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這一刻的思考之後,托馬斯·吉爾伯特回答道:
“我之前了解過物流中心的法律,那是簡化版的帝國北方聯邦法律,法律中明文禁止了賭的行爲——
不能将現金或是有價證券,作爲遊戲産業或電子遊戲産業的獎品。
也不允許商鋪把客人的獎品以現金的方式贖買回來。
也就是說,明面上直接來錢的路子完全斷了。”
哈桑老爹常年浸潤在這種行業當中,自然知道其中的關鍵,所以沒有說話,靜靜聽着托馬斯·吉爾伯特的表演。
“我們隻能在暗地裏完成這件事——遊戲廳裏僅僅隻進行遊戲本身。
比如彈子球。
客人用遊戲廳裏的遊戲機賺取彈子,如果運氣夠好,賺來了大量彈子,他不但可以在遊戲廳裏兌換毛絨玩具之類的禮品,還可以把這些彈子拿出來,帶去你那裏,在你那裏換取現金。
在整個過程中,你僅僅是二手回收商而已,你或許會用那些彈子融掉之後制作工藝品,或許會用來制造什麽情趣用品,甚至是用來做公益……
無論做什麽,都是正常繳稅的,而且是一大筆稅款。
你将會成爲遵紀守法的納稅人,清清白白,和遊戲廳毫無關系。”
他壓低了的聲音更加堅定:
“而遊戲廳裏賺的錢,都會如數打到某個被你掌握的賬号上……我相信你一定掌握有這樣的賬号。”
片刻之後,電話那邊傳來了爽朗的笑聲。
“就這麽辦。”
“嘟嘟嘟……”
電話被挂斷了。
随即,一夥斯拉夫人撞開了正門,爲首那短發年輕人戴着一副黑色的狗嘴面具,看起來兇神惡煞。
鮑勃神情震動,在湯米耳邊快速說道:“是哈桑老爹的【鬥牛犬】……是一群用來幹髒活兒的瘋子!”
托馬斯·吉爾伯特的表情明明沒變,神情卻讓人看起來很陰森。
短發年輕人來到托馬斯·吉爾伯特面前,面具裏傳來嗡嗡聲,那聲音裏充斥着暴躁和不屑:
“給你三天不列。”
他伸出三根指頭。
“三天之内讓我看見你的能耐,不然你從哪裏來滾哪裏去不列!”
他不熟練的帝國語夾雜着蘇卡不列颠語言,聽起來奇怪極了,也因此表現得比語态本身更加兇狠。
托馬斯·吉爾伯特伸手壓了壓帽檐,低下了頭,這堪稱恥辱的舉動讓鬥牛犬哈哈大笑。
忽然間,爲首的鬥牛犬感覺自己的手指有點疼,他定睛一看,隻見自己剛剛伸出的三根手指已經沒有了,手指上的動脈正如泉湧。
他發出了尖叫,另一隻鬥牛犬因他的遭遇而憤怒不已,爆喝一聲“蘇卡不列!”,朝托馬斯·吉爾伯特猛撲過來,卻被後者一發霰彈槍爆了腦袋。
第二隻鬥牛犬無頭的身體倒在了後面同伴身上,而托馬斯·吉爾伯特僅僅是再次低下頭,将刀片放回帽檐,同時裝上了霰彈槍的子彈。
“咔嚓。”
霰彈槍再次上膛,托馬斯·吉爾伯特的目光掃過剩下五隻鬥牛犬的臉。
“誰還有什麽疑問。”
鬥牛犬們噤若寒蟬。
托馬斯·吉爾伯特攤開雙臂:
“一切聽命于剃刀黨。”
……
……
兩小時後。
陳宴和斯沃姆兩人吃着從某個音笛人攤位買來的脆球,眼神始終遊弋在來往的人群和機械蜂巢内街道商鋪之間無處不在的各色霓虹燈上,仿佛怎麽看都看不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