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機房】的【邀請】是什麽?
這樣的【邀請】有時效性嗎?
如果沒有時效性,我再次找到入口的時候,能夠像上次一樣直接進入【機房】之内嗎?
陳宴說出了這些疑問,可萬·布林墨什沒有給出明确的回答,她像是想到了什麽,所以有些失魂落魄。
而“失魂落魄”在腦機人身上表現爲大量馬賽克的出現,她身上的皮膚甚至是衣服都出現了速度很高的頻閃,陳宴這才看明白,她或許是沒有衣服,也沒有皮膚的。
當馬賽克在她身上某個位置出現的時候,她的“衣服”和“皮膚”表現爲某種類似纖維玻璃一般的顯示裝置,這讓陳宴明白,她全身上下的皮膚都可以看成是顯示器,她顯示在外的“女孩”形象是她想要表現出的形象,而這樣的形象明顯可以随意改變。
“你受到了進入【機房】的【邀請】,就一定會受到第二次,這其中必定有你不知道的原因,那原因必定會導緻第二次的【邀請】。”
萬·布林墨什重複着有些神神叨叨的話,陳宴大概明白她的邏輯——他能夠進入機房,必定是因爲有人對他有所圖謀,他必定有被某人看上,但他自己不明白的利用價值,這利用價值便是他能夠再次受到【機房】的【邀請】的原因。
“無論如何,随時保持聯絡。”
陳宴問道:
“你的……病,還有多久。”
這并不是禮貌的詢問,所以立刻引起了她的惡感。
“總不會比泰達尼奧斯先一步離開人世。”
她用帶有惡意的回答對他做出了回應。
“你的時間到了。”
陳宴看了一眼手機,時間竟然已經來到了12點30分——距離拉格朗日時間的降臨已經過了三分鍾。
他抽了抽嘴角,轉身向森林外走去。
與此同時,他開始嘗試溝通奧斯曼狄斯。
‘我完事了。’
奧斯曼狄斯的回應簡單直接:
‘準備好,3…2…1。’
倒計時結束時,陳宴面前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
短短的半秒鍾像是被拉到了整個世紀的長度,陳宴再次睜開眼睛,隻感覺腦袋裏翻江倒海,連站都站不穩了。
奧斯曼狄斯扶住了他,男孩的臉色十分差,原本蒼白的皮膚在吊燈白色的燈光下像是變得透明了。
“你做得很不錯,出乎意料的不錯……”
男孩用“長輩”的身份說出了這句話,但陳宴已經沒有力氣關注他的語氣了。
陳宴腦袋暈暈乎乎,連頭都擡不起來。
“你需要盡快休息,無論如何,等到明天再說。”
奧斯曼狄斯把陳宴扶回了船艙,陳宴隻記得自己往床上一栽,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
當陳宴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縷熾烈的陽光正透過舷窗照在他眼睛上,他下意識躲避開陽光,視線剛剛好透過舷窗看到窗外的另一艘大船。
他心裏一驚,才忽然發覺之前在海上的那股持續不斷的颠簸感覺消失了。
船隻靠岸了!
他從身上掏出手機打開屏幕,便看到屏幕上不僅僅隻有12:34的時間,還有十多個未接電話,這些未接電話大多數來自尼德·羅德迪,少部分來自托馬斯·吉爾伯特。
還有一條來自奧斯曼狄斯的短信。
他捂着依然疼痛的腦袋,從床上坐起身。
‘媽的,這個尼德·羅德迪是誰……’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哦哦,是我招的夜校校長……’
他把手機塞進兜裏,踉踉跄跄扶着牆來到位于船隻第三層船艙的儲存室,從冰箱裏取出一瓶金酒,灌了整整半瓶之後,才在金酒那冰冷又齁甜口感的刺激下清醒過來。
他呼吸了一口彌漫在船艙裏的涼氣,看向奧斯曼狄斯發的短信:
《動物園加厚了牆壁,所以在把你傳送回來的時候出了點問題,你可能會感覺特别不适,但這種不适感會很快消失。
你昨夜取得了十分重要的信息,爲了避免遺忘,我在此提醒你:
威廉大師在某個島鏈的某個島嶼上參與了【對月軌道矩陣】的建設。
這是十分重要的信息,甚至是某個完全不被外界知曉的信息,我迫不及待的去尋找這所謂的【對月軌道矩陣】和威廉大師的位置,所以先行離開。
如果戴斯島上沒有這座矩陣,我會回來。
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昨天晚上,你在動物園裏見到的那隻泰達尼奧斯,是某種以奇異方式存活下來的死剩種,它能活到現在本身就是個奇迹,泰達尼奧斯這種不符合任何生存規則的生物早該全部滅絕。
關于泰達尼奧斯的族群,關于桑克拉肯大墳墓,關于冰川地帶……如果那是你的目的,咱們就要好好聊聊了。
但那些事情太複雜,詳細說起來幾個月不停也說不完,所以咱們暫時把這個話題放下,隻說你想要拯救泰達尼奧斯——我并不是在嘲諷,也不是開玩笑——你們亞裔有個詞叫癡人說夢,就是形容你想要做的行爲。
我做事的原則很簡單,你幫了我,我就幫你——你幫我找到了威廉大師的下落,我就幫你想辦法去救泰達尼奧斯。
但能不能救下來,最後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就是你的事了。
最後,我感覺戴斯島上的情況比較嚴重,你說話做事最好都小心一點,不要在我回來之前被人打死了。
有事短信聯系,電話我不一定能接到。》
陳宴從字裏行間讀出了濃郁的老氣橫秋。
奧斯曼狄斯這家夥年紀不大,說話怎麽這個樣子……
陳宴沉默片刻,心想,願望的“蠢虎”人格……獸格,肯定是要救,但最後能不能救出來,隻能看天意了……
他再次看向手機,在思考片刻之後,撥通了尼德·羅德迪的電話。
短暫的響鈴聲之後,電話被接通了。
“巴爾多先生,您總算接電話了。”
陳宴抽了抽嘴角:
“有什麽事嗎?”
尼德·羅德迪的聲音還算平穩:
“我要向你彙報昨夜的授課情況——昨夜進行了第一堂課,學生們的積極性都很高,而且他們的素質好的出奇……你知道的,在現在的社會環境下,這樣的學生實屬罕見。”
陳宴回道:
“我想這應該是好事才對?”
他立刻從尼德·羅德迪的語氣之中感受到了一些“局促不安”:
“是好事……今天早上的時候,昨夜的學生們帶着更多的學生來了,他們的素質參差不齊,但能看得出來,他們都是想要接受教育的人。”
陳宴:
“嗯哼?”
面對陳宴模棱兩可的态度,在訴說接下來一席話的時候,尼德·羅德迪的語氣裏的“局促不安”變成了“忐忑”:
“人們迫切需要接受教育,而教育必然是從有強烈學習意願的人開始的,我認爲這群人是值得教育的,因爲他們在這樣混亂的社會環境下意識到了學習的重要性,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陳宴當然知道,他創辦夜校的意義便在于此。
可如果一下子接收了這麽多學生,其中難免魚龍混雜,你隻是一個沒有任何教育經驗的落魄學者而已,如何保證自己能教導如此多成分複雜的“學生”呢?
陳宴說道:
“我認爲沒有問題,羅德迪先生,夜校的意義便在于此。”
電話那邊傳來驚喜的聲音:
“您真是個心善的人!巴爾多先生!”
陳宴很快問道:
“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夜校的選址我也可以搞定,但我一下子沒辦法拉來師資——我希望夜校傳播的是先進的唯物主義教育,而不是如亞楠市的大多數老師一樣傳播虛僞的神學,這樣的老師……”
電話那邊傳來一陣爆破音:
“這同樣是我的信條!”
新任校長先生顯然意識到自己失态了:
“咳咳,不好意思……我是說,我們意見相同,您交給我的《理想國》便印證了這一點,而論壇裏——您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麽——論壇裏的那些文件裏訴說的理論更爲先進,我認爲那同樣是我們需要研究的一部分——即便無法全盤接受,也能夠取其精華。”
陳宴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
“那麽,我們意見一緻了。”
校長先生快速說道:
“至于夜校的老師甚至校長,這是您完全不需要擔心的事情,您知道的,這些日子亞楠市亂的很,我的很多同學和一些大學裏認識的朋友都失業了,他們擁有最先進的覺悟,可以勝任老師和校長的職位。”
陳宴追問道:
“高街大學裏的學生?”
尼德·羅德迪補充道:
“至少是學士!”
陳宴聽着他的話,内心忽然産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原本事事不順,忽然一切就在幾句話的時間裏變得順利起來,于是不真實感就在短短幾秒鍾裏發酵了。
可無論事實如何,陳宴也都隻能接受而已,任何在一瞬間降臨的機會都隻給了他接受的選擇餘地,而拒絕意味着與這樣難得的機會失之交臂。
無論如何,如果不試一試,他一定會非常遺憾的。
陳宴思考片刻之後,說道:
“我需要他們的資料,羅德迪先生,不僅包括他們本身的資料,還包括你對他們的評價,以及他們的自我介紹——我需要他們每個人的簡曆。”
尼德·羅德迪快速回應道:
“完全沒問題……但今天已經來報名的這些學生怎麽辦?”
陳宴說道:
“對他們實話實說——我們即将并盡快開設更多的夜校,但在此之前需要審查他們的身份信息和入學資格,你需要一本花名冊,上面記錄他們的性别、年齡和基本經曆。”
“你需要留下他們的聯系方式,你需要一個助教來幫你完成這件事,助教的人選或許可以從昨夜已經上課的學生裏挑選?我知道一個學生叫瑪琳娜,是個腦袋很聰明的女人,你可以考慮一下她。”
“搞定花名冊之後,你需要盡快把花名冊傳給我——拍照過來,我會進行審核,然後告訴你結果——我會盡可能讓花名冊上的每個人通過。”
尼德·羅德迪一一記下陳宴的交代,并在道謝之後,說到了和這次擴大招生有關的另一件事:
“對了,其實我有大概問過學生們的情況,相當一部分人這麽說:如果不能盡快入學,他們就必須去外面打工了——如果無法學習更多有價值的知識,他們就沒必要再繼續留在亞楠市這個人擠人把一切機會擠沒了的地方。
我問他們‘外面’是什麽地方,他們說是帝國的外部島鏈,帝國幾條島鏈上的土地近幾年被開發的很徹底,而且最近開放了航空港,島與島之間的聯通創造了大量的就業機會——隻要跟着中介出去,就能獲得大量的工作機會,他們是這麽說的。
中介給出的時薪很高——即便是島鏈上某個礦業島的服務生,都有幾十個便士的日薪。
大家都很心動,但也很忐忑,因爲中介給出的條件太好了,好的不真實……如果能賺到那麽多錢,背井離鄉又有什麽所謂呢?
所以大家在糾結,您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亞楠市的人才正在流失,而盡快的審核一定能讓我們把一部分人才留下來,讓這部分人接受教育,進行啓蒙,而不僅僅是無意義的打工。”
陳宴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感覺就十分魔幻。
這世界上很多其他地方的人背井離鄉,爲了追求傳說中美好的生活而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曆盡千辛萬苦,走過了大半個世界的距離,來到帝國。
而現在,帝國本土的人竟然又因爲其他地方有更多的機會,而選擇了離開故土,飄搖而居無定所。
陳宴嘗過居無定所的滋味,更知道背井離鄉會給人多大的痛苦,即便已經在帝國生活了這麽久,他有時午夜夢回,依然會在不清醒的情況下以爲自己還在家鄉,以爲自己睜眼看到的天花闆是白虎原家中的木房梁……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他這樣的普通人在時代的洪流面前僅僅隻是一葉浮萍,隻能任憑雨打風吹,隻能被迫适應這個快速變化的世界……便如同那些爲了更高的工資而背井離鄉的帝國人一般。
“我會盡快。”
在陳宴的強自鎮定中,兩人結束了這場愉快的談話。
尼德·羅德迪挂掉電話,坐在破爛的辦公桌旁,把臉上因太長時間沒有活動而有些僵硬的笑容揉開。
他看着夜校校長辦公室髒兮兮窗戶外飄落的小雪,因談話而積攢的愉快消失了一些。
他知道陳宴在撒謊。
夜校不是議院辦的,他今天早上的時候委托了在議院工作的同學查明情況,并得知了十分官方的消息——那場談判過後,議院把一切精力都轉移到了擴大就業上,根本沒有任何一個議員提出過關于教育有關的任何議案。
于是他對“傑克·巴爾多”起了濃厚的興趣,一位毫不猶豫拿出巨額工資來扶持“夜校”這種近乎于慈善機構的公益類學校的人,會是什麽樣的人呢?
好在“傑克·巴爾多”這個名字本身不很常見,他輾轉了幾個人情,委托到了學校裏計算機系的同學,尋找了擁有“傑克·巴爾多”這個名字的富豪。
結果出乎預料,亞楠市并沒有任何一個傑克·巴爾多能夠富有到創辦學校的地步,也沒有任何一個傑克·巴爾多擁有電話裏這位一樣足以匹配其财富的世界觀和執行力。
現在,尼德·羅德迪已經放棄了繼續查找下去。
他無所謂這個“傑克·巴爾多”到底是誰,到底要做什麽。
他隻要這個“傑克·巴爾多”肯出錢,肯支持他的事業,就已經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