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絲毫沒有對這樣的情況做好心理準備,在艾瑞斯特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腦袋裏隻有一個念頭:
在沒有被獵人獵殺的情況下,死在動物園裏的受邀者,會變成什麽?
沒人告訴他答案,包括奧斯曼狄斯在内。
西卡看着倒在地上的艾瑞斯特,渾身劇烈顫抖,仿佛将匕首捅出去那簡單的動作把她全身的力氣消耗一空。
“你們不能那樣做……”
格拉斯扶着渾身無力向後倒去的西卡,可男人肩頭的傷勢讓他的動作也變得趔趄,差點扶不穩她,差點兩人一起摔倒在地。
“你們憑什麽……憑自己的喜怒,就把我們當成消耗品!”
女孩崩潰的說出了這番話,她想要表達憤怒,卻因爲從小接受的教育而無法将盛怒用語言表達出來。
艾瑞斯特倒在地上,無力的抽搐了兩下,用無助的眼神看向陳宴。
陳宴的舉動讓她更加絕望——
陳宴竟朝她舉起了槍!
絕望和不甘從她的腦袋蔓延到胸腔,讓她呼吸急促陷入仇恨不可自拔,讓她的身體漸漸腐壞,而腐壞又誘發了某種新的力量。
“爲什麽不救我……”
她發現自己竟然能夠平靜的發出聲音了。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
陳宴扣動扳機的手指,西卡準備尖叫而牽動的嘴唇和喉舌,格拉斯滿臉的恐懼和即将踏步向前将西卡護在身後的動作……
以及正在靠近自己的角蒼健太郎——眼前的世界中唯一沒有變慢的,就是角蒼健太郎。
“看來你遇到了一些問題。”
角蒼健太郎在陶瓷地闆上“蠕動”……也或者說是“遊動”着來到她面前。
小孩臉上之前的混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俏皮”……不合時宜到令人恐懼的俏皮。
“我是水族館園區的超級英雄【海豚俠】!隻要你滿足我的願望,我就能救你的命!”
小孩朝她眨着眼睛,臉上帶着親切和煦到詭誕的笑容:
“隻要你給我粑粑!我就救你的命!”
艾瑞斯特遲疑了一瞬間。
而後拽出紮在腰腹間的匕首,朝小孩捅了過去。
在這一過程中,她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變成了章魚的觸須——修長且柔韌,附滿了整隻手臂的吸盤裏向下滴落着腥臭的粘液。
她的神經反應速度快的出奇,觸須手臂的速度也無法被人類的肉眼辨認,匕首輕易紮到了小孩的脖子上。
小孩捂着脖子大叫起來:
“你傷害了拜倫維斯動物園水族館園區的唯一救世主!動物們的好朋友!超級無敵可愛的超級英雄【海豚俠】!啊啊!我要死啦!”
艾瑞斯特感覺奇怪的扭頭看了一眼以極其緩慢速度把手指放在扳機上的陳宴,又把頭扭回來看向動作誇張的角蒼健太郎。
隻見小孩在原地轉了兩圈,身體傾斜眼看就要躺倒在地上,整個身體的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
他停止了動作,伸着舌頭,睜開一隻眼睛,用側臉面對着艾瑞斯特,眨了眨眼。
“嘿嘿!騙你的!”
艾瑞斯特忽然感覺脖子一涼。
當她的視野墜落在地面上時,一切仿佛靜止的時間恢複了正常——
面前三人的慢動作消失了,西卡倒在格拉斯懷裏,陳宴猛然把霰彈槍的槍口轉移了方向,而在槍口正對準的位置,角蒼健太郎雙手叉腰。
雙手叉腰的小孩指着地面上已經腦袋搬家的艾瑞斯特:
“你們運氣不錯!這個已經腐壞的髒東西,不老實的受邀者,章魚血脈的雜血者,已經被大公無私的正義使者、拜倫維斯的大大大英雄、正義的園區強者【海豚俠】制裁了!”
陳宴看着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之所以依然拼命忍耐着沒有扣動扳機,是因爲奧斯曼狄斯的一句話:
‘别開槍,他是離開這裏的關鍵。’
他媽的……
陳宴忍得特别辛苦,因爲在剛剛過去的幾秒鍾裏,面前發生的一切讓他産生了對恐懼的應激反應——
前一瞬間,艾瑞斯特還躺在地上,一瞬間過後,原本艾瑞斯特所在的位置就被一隻深青色的章魚取代,那深青色的章魚被切掉了腦袋——更準确的來說,是一部分軀幹和腦袋,因爲章魚的頭部隻有眼睛周圍的一小片區域。
陳宴在看到章魚旁邊艾瑞斯特衣服碎片的一瞬間就知道,艾瑞斯特因爲被子彈擊中而誘發了身體的變化,她身體之内——也許是屍體之内的“污血”被即将到來的死亡激活,導緻她變成了如今這幅樣子。
現在,她——它的一部分肌肉組織連同腦一起和身體分了家,被切斷的部分流出濃郁的藍血,那些看起來不像是血污的粘稠液體在地面上流的到處都是,西卡尖叫着想要逃開藍血的範圍,卻搞的兩隻腳上全都是藍血。
這隻沒了腦袋的章魚的身體還在活蹦亂跳着,并且還未變色——這具深青色的身體并未因爲被切斷神經中樞而失去活性,它的身體還在抽出,數不清的觸手還在亂舞!
這種情況超出了陳宴的認知——章魚被切掉了腦袋之後至少是要死的,但面前這隻章魚甚至都沒有失去它的顔色,那麽,這意味着……這家夥還沒受到緻命傷!
可陳宴沒機會去檢查章魚腹腔裏那三顆心髒是否完好了。
“你!人類!【海豚俠】向你發出正義的幫助!”
角蒼健太郎雙手叉腰,用絕對“義正言辭”的聲音說出了接下來的話:
“隻要你給我粑粑!我就幫你去到安全的地方!”
同樣見證這一幕的奧斯曼狄斯對陳宴發出聲音:
‘别理會它,它是被詛咒的【願縛靈】。’
‘一旦答應它的要求,就相當于把詛咒傳遞到你身上了,到時候會很麻煩。’(Promise deliver curse ,shitty trouble.)
陳宴立刻給了他回應:
‘既然隻是麻煩,就有必要試試看。’
陳宴在對奧斯曼狄斯回應的同時,對角蒼健太郎開口了:
“我不要去到安全的地方,我要去老虎區,你行嗎?”
奧斯曼狄斯:
‘……你開心就好。’
角蒼健太郎在聽到“老虎區”的時候,竟然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臉上浮現出明顯的猶豫:
“啊,老虎區嗎,這個……這個……”
他原地猶豫扭捏了片刻,竟然忽然擡起頭來:
“快到水族館的放風時間了!水族館的動物們需要正義的【海豚俠】的幫助!人類!咱們留着這個願望,下次再說!”
他說完,白眼一翻,倒在地上。
‘那隻【願縛靈】走了。’(It's gone)
奧斯曼狄斯的聲音裏聽夠聽出惋惜。
‘它還會再回來。’
‘你有一個願望,這個願望束縛着它。’
這就是【願縛靈】的意思嗎?
陳宴想的是另外的事:
海豚不想去老虎區,是因爲那裏隻有陸地?還是因爲其他什麽原因?
陳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端起霰彈槍,對着還未完全死透的艾瑞斯特——被切了腦袋的章魚,準備結束它的痛苦。
而與此同時,他的耳邊竟響起一個聲音。
‘請救救我……’
聲音微弱又空洞,像是從幽靜的深澗中傳來。
奧斯曼狄斯也明顯聽到了這個聲音,他對陳宴說話的語氣中帶着驚奇:
‘呓!’
‘竟是能夠抵抗心智腐壞的稀少種!’(Rot resist rare species!)
‘你可以讓她跟着,說不定等會兒就能用上了。’
‘藍環章魚有劇毒。’
‘青環章魚的藍血卻是另一個極端。’
他用了詞彙的縮略讀法,陳宴雖然不懂青環章魚的特殊名詞,但卻知道藍環章魚的特殊名詞怎麽讀,奧斯曼狄斯讀了特殊名詞的縮寫,陳宴停頓了一下,但還是聽懂了。
‘這些藍血能治愈尋常藥物難以治愈的傷病。’(Blood cure incurable injury.)
陳宴立刻回應:
‘這是異常生物學的内容嗎?’
奧斯曼狄斯回答道:
‘超凡社會中學者們的異常生物學就是個笑話。’
他又用了詞彙的縮略讀法,好在陳宴見過【超凡社會】和【異常生物學】的特殊名詞,不然不可能聽得懂,因爲在這種複雜的高級詞彙裏,單詞和本身的組成毫無關系,通常無法從單詞的詞根和詞綴中判斷出這個單詞的較準确的意思。
‘這世界上異常生物被記錄在冊的很少。’
‘不超過總體的1%。’
奧斯曼狄斯的語氣裏充滿着對【超凡社會】和【異常生物學】的不屑。
陳宴看着青環章魚:
“我或許沒辦法幫到你。”
耳邊響起艾瑞斯特的聲音:
‘什麽都不需要做……隻需要讓我跟在你身邊……我……很害怕……’
奧斯曼狄斯的聲音在艾瑞斯特的聲音之後出現:
‘她因爲被死亡威脅,而激活了【污血】。’
‘因爲【污血】,她感知到自己已經死了這件事。’
他說的不快,并且謹慎的保持着每個句子的長度。
‘她親眼看見自己還活着,所以無法搞清楚情況。’(Trues of alive caused confusion.)
‘感知和所見發生了沖突,于是她精神混亂。’
‘混亂又導緻了恐慌。’
奧斯曼狄斯開始用很奇怪的語法,陳宴之前在語言學校的帝國古文課上看過這種語法,是帝國幾百年前的一些詩人寫詩用的,聽起來簡練甚至簡陋。
‘她抵抗了腐壞。’
‘超凡生物通常會被腐壞時聽到的聲音和看到的事物吓瘋。’
‘你曾經一定看過類似的情況。’
‘但她沒有。’
‘她見證了那些東西,但卻依然保持着理智。’
‘所以她更加害怕。’
‘對她來說,那些未知的恐懼會随時出現。’
‘從任何地方出現。’
‘所以啊,她現在,很害怕。’
陳宴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
激活【污血】所導緻的腐壞被抵抗了,這意味着大量積累的失控并未導緻生命體精神的瘋癫——這和陳宴之前接觸的情況不一樣。
如果規則不适用于一切,規則怎麽還能稱之爲規則呢?
陳宴遲疑了,一時之間無法分辨奧斯曼狄斯所說的真假,他看着地面上顫顫巍巍向自己腦袋蠕動的艾瑞斯特,竟無法決定是否要救她。
或是殺掉她這個隐患。
仿佛知曉了陳宴遲疑的原因,奧斯曼狄斯繼續說道:
‘一切都是在運動的。’
‘一切都是始終不斷發生變化的。’
‘規則也是一樣。’
‘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靜止,隻有相對靜止。’
‘這可是你發布那些文章裏的知識。’
‘現在,你正面臨那些知識的實踐。’
言下之意,你自己搞出來的知識,現在到用的時候了,怎麽就不會用呢?
陳宴眼中的迷茫漸漸消失。
‘奧斯曼狄斯,這裏我要向你說明。’
陳宴的聲音已經恢複了正常:
‘相對靜止是有時效性的。’
‘我們無法确定,這一時間段内的規則沒有發生的變化。’
大量專屬名詞的應用讓這場對話中的發音變得十分簡短。
‘我們隻能憑借着往日的經驗做事。’
‘于是,我們落入了經驗主義的陷阱。’
他特意用了“經驗主義”的專屬名詞——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專屬名詞,但他知道奧斯曼狄斯一定聽得懂,因爲這小子明顯看過他那些文章。
‘某個相對靜止的狀态,是否超過它本身的時效?’
單詞的縮讀讓這場對話迅速進行着,陳宴認爲這也是一種卡BUG。
‘所以啊,我們隻能一步一步來。’
‘不激進也不拖沓。’
‘腳踏實地的探索。’
奧斯曼狄斯回道:
‘這些大道理真是惡臭。’
陳宴以爲他隻是誇張,所以就沒有繼續說下去。
“艾瑞斯特。”
他看着青環章魚:
“你可以跟着我,但不要距離我太近,我會有應激反應的。”
耳邊立刻出現了青環章魚略顯激動的話:
‘謝謝你!’
陳宴轉而對西卡和格拉斯說道:
“你們可以選擇在這裏呆着,也可以離開,但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看着兩人的眼睛:
“我有個怪毛病,喜歡對情緒不穩定的人開槍,所以你們要離得遠一些。”
兩人本能的向後退了退。
另一邊,艾瑞斯特拿到了它的腦袋,并将腦袋放在身體上。
在這個時候,她身上的顔色已經變輕了,越來越接近尋常章魚即将死掉時的顔色。
那些粘稠的藍血粘合了肌肉組織,一股刺鼻的體液味道出現在了狹小的水族館倉庫内。
陳宴不得不把目光轉移開,因爲在艾瑞斯特逐漸“起死回生”時,一旁倒在地上的角蒼健太郎忽然有了變化。
他趴在地上,用一隻手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另一隻手使勁拍着自己胸口,并發出劇烈的咳聲。
随着不斷拍擊胸口,一些影子從他的嘴裏被嘔吐出來。
PS:卡BUG出來的功能就是不好用,陳宴貧瘠的詞彙和漏洞百出的語法知識讓這章的對話難受的要死。
但陳宴吸取了教訓,并逐漸适應在卡BUG出來的規則限制下好好說話,所以接下來的對話不會這麽難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