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賽博格·奎因送回他的手機之後,陳宴再次使用量子分身進入網絡世界。
這一次,即便他知道IP地址,也費了很大力氣,才在層巒疊嶂如海市蜃樓般密集樓宇間的夾縫中找到北局的三層小樓。
他擡頭環繞四周,隻見北局的小樓如今已經被旁邊的高樓大廈完全淹沒——
和之前單純被圍繞不同,由于網絡世界的發展,北局三層小樓上方的天空已經被各種樣式的建築物完全占用,那些不知名的網站所無一例外皆是體積臃腫,而網站與網站之間爲了獲取流量而建立的無處不在的鏈接更是讓房屋的結構變得更加複雜,以至于遮蔽了“天光”——這導緻整個北局幾乎完全籠罩在一片“夜色”之中。
相比較之下,北局所在的三層小樓就顯得與衆不同
能夠照亮北局小樓的那些明亮光線,完全來源于周圍建築物之内從窗戶裏散發出的燈光,也或者是某一條斷掉了的電線。
密密麻麻的燈光将陳宴面前的“夜空”照亮,如同萬家燈火。
陳宴知道,那些燈光所在的窗口,代表着一個又一個公共網絡中的網頁,而鏈接窗口之間的電線,則是網頁與網頁之間的超鏈接。
‘也許并非超鏈接,而是……超過我想象的某種網絡連接方式。’
陳宴站在北局三層小樓樓頂上,注視着包圍在小樓周邊的巨大樓宇,回想起之前和賽博格·奎因的對話,腦海中忽然泛起一個想法:
‘之前,那另一個我……那個被下載到我身體裏的備份,他豈不就是遇到了意識和身體不兼容的問題?’
陳宴内心有所明悟。
‘他是我,但又不全是我,他的意識和我的身體沒有完美适配,于是就出現了BUG,出現了程序運行錯誤,所以他自殺了……’
他心中想着這件事情,同時進入了位于樓頂的通風管道。
在上一個量子分身破碎之後,陳宴在網絡世界中的所作所爲變得十分小心,這一次潛入北局小樓更是加倍警惕。
他繞過通風管道中加裝的防火牆,小心翼翼不去觸碰每一個可能觸發防火牆的節點,沿着已經幾乎變成迷宮的通風管道一路向下,直到有驚無險的站在北局小樓中被隐藏起來的地下室走廊上。
和之前不一樣的是,北局地下室的地面上多出了一些比較雜亂的腳印——一些門前出現了腳印存在的痕迹,地面不像之前那樣鋪滿灰塵。
‘有人訪問了北局地下室的加密鏈接……估計是北局自己人訪問的,因爲這裏沒有被強行破壞的痕迹。’
陳宴沒有看到走廊上的任何一扇門出現破損。
他很快來到曾經追尋過的賽博格·奎因數據連線的終點——北局地下一層走廊盡頭的某扇門前。
門上,猙獰的惡鬼面孔用人性化的兇狠眼神注視着他。
龇牙咧嘴的鬼臉額頭上,封條清晰可見:
【一級機密—黑色天堂暴亂事件中各方利益牽扯,以及世界的某個底層規則】
賽博格·奎因手機的IP地址被封存于此,要想釋放他的手機,就必須進入門中。
而難搞的是,面前這扇門并不是僅僅是一道防火牆,還是某種加密方式——陳宴從這扇門上浮現出的數據流中看到了網絡連接的字符段,這說明這扇門是連接着網絡的,一旦将其打開,觸及到其中的秘密,就一定會立刻觸發警報,從而被他人知曉。
‘防火牆好搞,任何防火牆都是有漏洞的,隻要我找到漏洞,就可以暢通無阻。’
陳宴甚至已經看到了數據流的弱點——就在門上惡鬼的眼睛上。
‘但聯網的加密驗證方式就沒法搞了,一旦與其接觸,無論結果如何,都必定會被人知曉。’
一念之間,陳宴已經打定主意。
‘我要快一些……看完立刻就走。’
‘一旦觸發警報,激活了防火牆或者殺毒軟件,就盡快逃掉……或是殺出一條血路。’
一念落罷,陳宴伸出兩根指頭,戳向了鬼臉的右眼。
【哎呦卧槽!】
鬼臉吃痛,罵了一句,一下子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整個北局内部空間驟然變紅,和陳宴當初第一次觸發北局防火牆時候的場景一模一樣!
陳宴一腳踹開門,闖進門中,在看到眼前的場景時,大腦出現了一瞬間的短路——
門内沒有什麽成堆的文件,也不存在什麽上了鎖的保險櫃,而隻有……
隻有一個人——一個女人!
‘所謂【黑色天堂暴亂事件中各方利益牽扯】,所謂【世界的某個底層規則】……就是這個女人?!’
光秃秃的角落裏竟然側卧着一個沉睡不醒的女人!
賽博格·奎因被封存的IP地址,就在這個女人身上!
‘這女人是什麽?是一個成精了的數據庫?還是一個通往真正謎底的超鏈接?’
沒時間讓陳宴繼續思考下去了,他耳邊已經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這次不是防火牆,而是北局的網絡維護者親自來找他了!
陳宴沒想太多,一把扛起沉睡的女人,扭頭沖出門外,便看到密密麻麻的穿着黑風衣的黑衣人塞滿了整個向上的樓梯。
‘媽的,這麽多!’
陳宴的身體在下一刻破碎成爲無數字符串,這些字符串又在一個時鍾周期之内化作一道火紅數據流,朝黑衣人們所在的位置沖了過去。
火紅數據流之下,黑衣人組成的人牆在下一個時鍾周期裏土崩瓦解,無數被破壞的字符成了無用數據,沉澱在樓梯之上,再無法成型。
雖然因黑衣人的死而在面前出現了一條道路,但黑衣人并未因此減少,反而增多——
隻要黑衣人所在的位置——隻要是黑衣人所觸碰的位置,包括但不限于牆壁、扶梯、環境生物,甚至是灰塵——一切被他們觸碰的東西都變成了他們自身——那些被他們觸碰的東西變成了他們。
陳宴意識到不能這麽和他們繼續耗下去了,于是讓火紅數據流的一部分發生了回溯,重新組成具象化的身體,而後扛起女人,跟在火紅數據流之後,在和黑衣人的搏殺之中離開了北局大門。
無數黑衣人如軍隊一般從北局大樓中湧了出來,陳宴又無法将他們全部清除,隻能扛着女人一路狂奔。
不知在網絡世界中穿行了多久,經過了多少個加密的網關,又在多少個服務器中留下了痕迹……
終于,在某個海外服務器的加密局域網中,陳宴擺脫了黑衣人們的追趕。
‘北局竟然拿病毒當殺毒軟件來用了!’
陳宴一陣後怕,那些能夠吞噬周圍數據而做到無限增殖的黑衣人,明顯是某種擁有無限複制能力的惡性病毒,北局用這種東西當殺毒軟件簡直是在玩火,遲早要把自己陷進去。
他讓自己平靜了一下,然後看向周圍。
這裏是某個加密的局域網,其作用似乎是用來交流不同島嶼之間的特産漲跌信息,所以規模并不大,網站也做的很簡陋——陳宴面前隻能看到一片空白的空間之中存在着幾個流動的光點,光點之間通過雙向的數據流進行鏈接。
‘他們的服務器不錯,但并沒有利用起來,甚至因爲剛剛建立服務器而沒有架設防火牆……應該是幾個土豪老闆開設的服務器。’
除此之外,這個網站裏并沒有其他東西。
陳宴将女人放在空白空間下方某個遠離光點們的位置,終于有時間來打量她。
這女人看起來和正常的魯克人沒什麽區别——冷白的皮膚、高挑的鼻梁、一頭修長的金發、金色的睫毛,以及飽滿的身材。
‘二十歲?二十五歲?總之一定不超過三十。’
陳宴嘗試将女人喚醒,可搖晃和拍臉這樣的輕微打擊并沒有用。
‘她這是什麽情況?’
陳宴感覺摸不着頭腦,北局地下室的那扇門上貼着【黑色天堂暴亂事件中各方利益牽扯】和【世界的某個底層規則】,這兩者是女人知道的事情?
還是說,女人就是這兩件事情本身?
陳宴難以理解。
她現在睡着,陳宴也無法問詢或是驗證她的身份。
真是讓人頭痛。
‘我把她帶出了北局,就不能讓她留在網絡裏,萬一被北局那群黑衣人找到了呢?天知道他們有沒有在她身上藏什麽程序後門。’
陳宴看到了女人身體之内流動的密集數據流,這些數據流不但構成了她的内裏,還組成了她具象化的身體。
數據流們組合的方式很巧妙,而且自然而然。
陳宴意識到,這女人或許也是一個數據生命。
‘我得把她從網絡裏帶出去……或許給她找到一具現實世界中的軀殼……我該去哪找這玩意兒?’
‘而且,賽博格·奎因的IP地址被封存在她身上,我該怎麽把那IP地址釋放出去?’
陳宴意識到一件很麻煩的事:
‘一切都要等女人醒來才行——如果女人醒了,我就能很方便的問出這一切。’
‘她是數據生命,即便腦子不好使,也總能把留在自己身體裏的數據内容說出來。’
‘喚醒一個數據生命的條件是什麽?’
陳宴對此一無所知!
‘最關鍵是……一個數據生命,由數據構成的存在體,她怎麽會出現【睡】這種隻有血肉之軀才會出現的生理狀态呢?
是因爲她沒有被啓動嗎?’
陳宴意識到了事情的關鍵。
‘我需要……啓動她!’
陳宴看着女人,思考片刻,又猶豫片刻,然後向她的胸膛伸出了手。
他的手輕而易舉的穿過她的皮膚,擠開皮下脂肪,進入血肉之中,握住心髒。
陳宴手上輕輕用力。
【嗯……】
女人臉上出現了痛苦的表情,随之一同出現的是向上躬起的腰部。
‘有戲!’
陳宴不間斷的持續捏着她的心髒,女人臉上冷白色的皮膚逐漸有了血色——她正在被喚醒。
在此過程中,陳宴看到了驚奇的一幕——他的指節——乃至整隻手,在和她心髒接觸的部分融爲了一體!
像是兩種不同密度的水流相互交融。
像是一種不同狀态的物質在發生狀态變化時出現的中間态。
像是水和血液在一瞬間發生了置換,而置換的過程并非尋常人類想象中那麽血腥。
像是墜入了雲層的棉花糖變成了雲層本身。
……
随着這個過程的深入進行,女人臉上的痛苦漸漸消失。
而陳宴莫名其妙的變得呼吸急促,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從意識中開始上湧……
‘靈魂馬殺雞。’
——一個荒誕的詞彙浮現在陳宴的腦海之中。
在這不可抑制的感覺不斷噴湧的過程中,陳宴發現女人竟然也處于同一種狀态。
她冷白色的皮膚之上仿佛湧動着一波又一波的淡紅色潮汐,她已經微微張開的金色瞳孔内閃着無法被反射的微弱紅芒,她身上的汗毛——讓陳宴難以置信的是她竟然有着汗毛這種細微的具象化存在——她的毛孔張開着,但陳宴并沒有聞到傳統魯克人女性身上那股令人難以接受的味道。
陳宴并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他隻是從她身上張開的毛孔裏聽到了某種歌唱,那歌唱聲并不莊嚴肅穆,也絕非古樸典雅,而隻是歡快——
像是渾身散發着光線的麋鹿在夜晚積滿了雪的沃克街上歌唱,在相互追逐之後相互依偎;
像是培根和面包片跳了起來,在餐盤之上的半空中相互穿梭,打了無數個蝴蝶結;
像是一隻又一隻追逐打鬧的泰迪犬,忽然碰在了一起;
……
‘我他媽到底在想什麽!?’
讓陳宴崩潰的是,他無法停下來——這個詭異的程序一旦開始,就無法中途停止了。
粉紅色的潮汐在不知幾十還是幾百個時鍾周期之後達到了某一峰值。
陳宴癱瘓了,也或許是過載了,倒在地上渾身痙攣不能動彈。
女人睜開了雙眼,那雙金色的瞳孔仿佛神明最完美的造物。
大汗淋漓的陳宴看着大汗淋漓的她,一時之間大腦一片空白。
……
……
此時此刻,亞楠市。
舊城區東部街區,某個三層商鋪門面房内。
尼德·羅德迪剛剛完成了自己的第一課——對自己的21個學生解答他們關于工業技術和工業發展,以及職業生涯該如何規劃的疑惑。
在進行這堂課之前,尼德·羅德迪對舊城區以南人們的素質頗有耳聞,高街的人們幾乎一提起那些人,必然會用上最難聽的形容詞,連最富同情心的學生們都不例外。
而在進行完成這堂課之後,尼德·羅德迪的一部分世界觀被颠覆了——面前這群學生,這群年齡和他差不多大,但識字很少,甚至有些連帝國語都說不太清楚的學生,他們的某些素質很高——他們對學習的渴望甚至遠遠超過高街的大多數大學生!
最關鍵的是,這些學生幾乎全都是異教徒——他們其中的大部分甚至不知道“聖光”是什麽東西——這實在是讓尼德·羅德迪十分開心的一件事。
如果心中不存在對于神明的敬畏,自由意志便不會被枷鎖束縛。
尼德·羅德迪看着面前的這群學生,一些因惡劣生存環境而消散的念頭重新凝聚起來。
“大家如果有需要住校的,可以找我登記,我給登記的學生發放鑰匙。”
尼德·羅德迪看着大家。
“我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來完成這件事,然後——”
他拿出手機。
“然後我們要完成今天的第二課,這一課名爲《理想國》。”
《理想國》則是尼德·羅德迪今天遇到的第二個驚喜,除去關于神明的那一部分描述,這本書簡直寫到了他的心坎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