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的到來改變了議院内大人們的很多想法,而他們其中的大多數人更在意的其實并非陳長生所說的“合作”,而是陳長生在這個時間提出合作的意義。
他們中大多因侵占威廉·亞當斯集團的利益而感到恐慌,但這樣恐慌程度并不激烈,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爲他們在決定侵占集團利益之前,就做到了遇到今天這種局面的打算。
他們隻是沒想到,今天和他們說明這件事的不是一位純血的亞當斯,而是一個被賜姓的外人。
他們各自感受着這一變化釋放出的信号,各自内心思考着接下來合作時的利益關系,一時間甚至完全把即将發生的談判放在了一邊。
參議員們站在自己所代表利益的立場上各有心思,除了弗裏曼·斯塔福德之外——
作爲一個不合格的保守黨,也是一個不合格的理想主義者,弗裏曼·斯塔福德在面對如此複雜的形勢時内心茫然無措。
在陳長生剛剛來到亞楠的時候,弗裏曼就在家人的引薦下,和陳長生有過一段不那麽令人高興的對話,前者給後者留下了“不切實際”、“幼稚”、“還需要大量學習和曆練”等等負面的印象。
陳長生甚至在當時直接對斯塔福德家族的大人說,弗裏曼不适合現在就代表家族坐在參議員的位置上,一定會出問題的——
這幾乎等于全面否認了弗裏曼這個人的一切。
面對這樣“失禮”的對家族繼承人的否認,斯塔福德家的大人們雖然不開心,但出于對亞當斯家族和陳長生本人的敬畏,沒有辯駁,更沒有發生沖突,隻是一笑帶過。
隻有弗裏曼·斯塔福德本人将那一刻銘記在心。
現在,陳長生來到了議院,在這個關鍵時刻提出了如此重要的問題,并成功的打斷了這場會議,甚至很有可能影響接下來和遊行者們的談判,弗裏曼不能坐視這種情況的繼續,他持續不斷的在做着自我心理建設,并準備着提出這一問題的話術。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陳長生看着邁克爾·海因裏希議員,并未說出自己剛才提到的計劃,而是說道:
“據我所知,威廉·亞當斯集團亞楠市分公司的其中一位代理人,和上議院的歌莉娅女士簽署了長達十年的供貨協議,并且沒有限制違約金。”
下議院的大人們都知道,歌莉娅女士雖然隻是個上了年紀的寡婦,但擁有足以讓亞楠市最富有的人低頭的财富,邁克爾·海因裏希議員最爲她最忠誠的男寵,堅定的執行着她的意志——陳長生所說的供貨協議,就是邁克爾·海因裏希議員一手促成的。
這份供貨協議顯然嚴重損傷着威廉·亞當斯集團的利益,紙面上規定的各種不利于集團的條款更是觸目驚心。
邁克爾·海因裏希硬着頭皮沒說話,他把力氣用在藏匿眼神中的慌亂上,因爲他沒想到這該死的亞裔會把事情說的那麽露骨,這種事都是在私底下說的,因爲一旦發生了沖突,在私底下會擁有很大的緩和餘地,可一旦放在明面上,任何談判的餘地都沒有了。
此時,其他人也終于看出了陳長生的目的——
他根本不是來談合作的,是來算賬的!
議員們手中掌握的資源太多,和他們有牽扯的利益集體也太多,而威廉·亞當斯集團作爲亞楠市壟斷級别的大企業,幾乎和任何行業任何集體都會産生利益關系,這意味着任何集體都能夠對威廉·亞當斯集團的資産進行幾乎完美的轉移和繼承。
在萊昂納多·亞當斯死後的一周,擁有分公司運營權限的代理人們在一瞬間繼承了來自他的巨大權力,而這些權力并未受到總集團的制約,那時候大家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由權力誕生的利益很快沖昏了他們的頭腦。
他們幾乎用狂熱的姿态,冒着比掉腦袋還要嚴重的風險,開始瓜分亞楠市分公司的資産。
巨大的利益掩飾了集團對亞楠市不管不顧的态度,直到陳長生進入議院的那一刻,這一難以解釋的疑問終于得到了解答——
集團并非不知道他們的貪婪,隻是等待他們全都跳出來之後,集體清算罷了!
議員們的腦袋嗡嗡作響,在這一刻,他們終于明白過來——
由亞楠市議院背後主導的對威廉·亞當斯集團亞楠市分公司的瓜分,将會成爲北方聯邦曆史上最嚴重的一次集體腐敗事件,受到聯邦、帝國和聖歌團最嚴厲的懲罰。
他們的名字将因此載入史冊!
而在議員們之中,隻有一個人對此漠不關心——
“亞當斯先生。”
弗裏曼·斯塔福德站起身來,用幾乎相當于憤怒的眼神緊盯着陳長生,準備好的話術完全沒有用上:
“我們馬上就要進行一次談判,希望議院和威廉·亞當斯集團之間的合作能夠在談判之後進行!”
這幾乎是送死的行爲立刻赢得了一衆議員們的支持:
“是的!處理遊行者問題相當重要!這關系到整個亞楠市的公平和公正!我們已經約定好了談判時間,希望亞當斯先生能等一等!”
“想必亞當斯先生已經見過遊行者們和受到遊行影響的人們的慘狀,想必如你一般的紳士,一定也希望這場慘劇盡快結束。”
“這場大遊行不但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慘劇,還對市場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我認爲必須盡快阻止遊行的繼續,才能早一步消除這次罷工對亞楠市勞動力市場的影響,這是關系到每一個企業的大事,必須先辦!”
……
議員們這輩子都沒這麽義正言辭過,他們畢生的智慧于這一刻在腦海中迸發,并驚喜異常的發現,之前在模拟器裏學過的一些東西竟然完美适用于這麽關鍵的一刻!
在長達五分鍾的意見發表之後,衆人靜靜等待着陳長生的回複——就連大主教,也認真的注視着站在衆人視線上方的中年亞裔男人。
“好。”
好?
議員們還沒反應過來,陳長生就已經轉身。
他看了一眼用警惕眼神打量他的溫斯頓·丘吉爾,在成功使後者立刻低下頭之後,沒有繼續停留,徑直離開議事廳。
他完全不在意背後逐漸響起那些急迫的竊竊私語,隻是自顧自的走出議院側門,向側門旁邊不常有工作人員經過的角落裏走去。
在飄落有一小片積雪的角落,一個滿頭金發已經略有些發白的中年人,正抱着手機,蹲在地上。
那姿态像極了蹲在亞楠市下城區下水道旁邊乞讨的乞丐。
看到陳長生的到來,中年人下意識的将手機屏幕上粉色的APP切換回桌面,并若無其事的關閉屏幕,站起身。
他用醜陋的姿态龇牙咧嘴的拍了拍被凍僵的脖子,用渾厚的嗓音說道:
“那群狗曰的雜碎怕了沒?”
中年人明明是帝國本土的魯克人,但和陳長生對話時用的竟然是天神州的語言,且字正腔圓,幾乎聽不出帝國口音。
“很害怕,很惶恐,亞楠市這一屆的議院沒救了。”
反倒是陳長生的天神州語有些生澀了,帝國語的語法和天神州語的語法幾乎完全颠倒,這導緻一旦習慣了用帝國語說話,突然改變回去說天神州話的時候,就會讓人感覺怪怪的。
中年人嗤笑一聲,繼續用那地道的天神州某地方言說道:
“全天下議院裏的狗曰都一樣,語氣态度是否強硬,隻不過看自己的手腕有多硬罷了。
他們手腕沒你硬,又被你捏了把柄,還不能把你怎麽樣,自然畏懼于你。”
陳長生說道:
“陳宴必須死嗎?”
面對他忽然轉移的話題,中年人并不意外。
他一拍大腿,神色語氣内心皆是惋惜:
“這狗曰的小子是個人才!亞楠市從帝都借用了那批被外神灌了知識的程序員,上百個神眷高材生一起上,才勉勉強強把他從網絡裏趕出去!
這種人當我兒子多好?”
語氣中的惋惜更重了,一聽就不是作假。
“可他偏偏是個茅坑裏的石頭蛋子,不聽人話!”
陳長生繼續用他那獨特的單調、落寞的聲音說道:
“我之前以爲他身邊的那隻數據之靈被威廉·馬斯特搶走了,但後來在調查之後,才知道并非如此。”
中年人煩躁的撓了撓頭:
“那個數據之靈真的很重要嗎?”
陳長生用中年人能聽懂的解釋方式,打了個比方:
“如果說狂暴靈是蠻荒時代人們連字都不識的亞楠市。
數據之靈就是建立了航空港、發射了宇宙飛船、建立了星系航道、完成了星系殖民的亞楠市。”
中年人砸了咂嘴:
“長生啊,你這餅畫的也太大了,我連想都想不到該怎麽吃啊!”
陳長生聽明白了中年人的拒絕。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表露自己的情緒,就那麽站在那裏不說話了。
中年人也不問他爲什麽想保陳宴,隻是拍了拍腿上的雪,用幾乎完全不對人使用的好脾氣解釋道:
“我也不是非得要他死,隻不過我現在身後站着一大家子,這一大家子都得靠我過活,我得足夠硬氣才行,不能說被人欺負了不還手。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着,咱們家現在家大業大,惦記咱們家的蟊賊太多了,我隻要稍微瀉點氣,咱們一大家子都要遭殃。”
中年人攬着陳長生的肩膀,像每一個酒**親一樣攬着自己有正事要忙的兒子:
“别想這個了,陪我去喝一杯,我知道亞楠市伯明翰街有家特别地道的麸子酒,比帝都那些娘們兒喝的貓尿要有勁多啦!
我好不容易過來一趟,你得陪我喝個痛快!”
中年人亢奮極了,完全看不出半點老來喪子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