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裏曼沒有說話,作爲下議院的參議員之一,他見過完整詳實的社會調查報告,所以明确的知道,婓爾·貝薩流士所說的事情有迹可循。
至于“制定最低工資标準會導緻大量中小企業破産”這件事,已經有人在模拟器中運行過。
在将這一條件作爲變量輸入模拟器之後,其産生的結果是持續三十年的經濟崩塌和更爲混亂的社會環境。
在出現大量類似這樣的模拟結果之後,有人收集了這些模拟結果的運行數據,并對其進行了總結:
《社會是龐大的群體,任何對其根本規則的改變都會引起一連串的變化,而讓社會發生惡化的變量,通常會引起更多變量的惡化,在沒有輸入導緻整個模拟進程發生優化的變量之前,惡化的過程會一直持續直到毀滅爲止。》
許多人認爲,這是模拟器帶給所有人最有價值的結論之一。
但弗裏曼并不這麽想。
弗裏曼認爲,《單一重要變量的改變對社會環境産生影響》,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僞命題——在現實中,影響社會環境的必然不隻是同一種變量。
影響社會環境的條件是複雜的,模拟器的模拟環境是理想化的,弗裏曼認爲,如果想要驗證一種“規則”對社會産生的影響,需要以參議員的身份角度和認知,推導出必要變量,再用論壇裏那些文章中的理論進行驗證,以調整變量到合适的程度,最後将合适的變量輸入模拟器中,才能得出更加準确的結果。
弗裏曼也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一個緻命的缺點——無法在現實世界中進行實踐驗證,隻能停留在理論層面——
這也是模拟器最根本的缺點之一。
所以,從理性的角度來看,他無法預測婓爾·貝薩流士所預言的未來——他無法确定“制定最低工資标準會導緻大量中小企業破産”這件事是否必然發生。
從個人角度來看,他也沒有勇氣承擔這樣的後果,因爲他已經見識過了模拟器中的觸目驚心。
作爲整個下議院資曆最淺、年齡最小參議員,弗裏曼雖然在進入議院之前已經因家教而擁有了完全不同于普通人的視野,但受制于短缺的社會經曆,他對一切尚且算是懵懂——
他往日的世界觀完全來自家庭帶來的間接經驗,自己眼前所見不多,也并未對家庭灌輸的觀念和自己短短二十多年間建立的世界觀進行實踐,所以對社會的理解并不那麽透徹,對一些社會亂象的出現也是一知半解。
直到論壇裏那些文章的出現。
弗裏曼得到了那些文章,腦袋裏如同爆炸誕生了新生的宇宙,他如同直視真理,往日的一切疑問在那些理論的分析之下迎刃而解,未來的走向在他面前變得清晰可見。
他沉迷在模拟器遊戲裏,試圖從中尋找解決亞楠市種種亂象的根本辦法。
他用的時間足夠長,花費的心血足夠多,直到今天早上等待這場決定亞楠市命運的會議開始的時候,他依然在自己手機上進行着模拟器遊戲——
在服務器遭到了全面管制之後,他先是利用自己的權力輕而易舉的找到收繳報社服務器的議院部門,讓自己的私人程序員把10幾個T的開發端數據包拷了下來,在家中建立了屬于他自己的服務器和開發端,并成功在自己手機上運行了客戶端。
在一次又一次的模拟中,他根據論壇裏文章的理論,對整個社會的了解更加深刻。
他知道,從模拟器得來的雖然仍然是間接經驗,但依然擁有着很重要的價值——當他對模拟器運行的次數足夠多時,他漸漸意識到,模拟器的邏輯就是按照論壇裏那些文章裏的理論編寫出來的,那是社會運行的底層規則。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當再次審視那些理論時,他豁然開朗,如同新生。
即便知道《模拟器中的一切隻在理論層面進行,無法在實踐中得到驗證》,但也能夠通過模拟器對理論進行一定程度的理解和剖析,在特定的層面見微知著。
這是他如今選擇在這場會議上發言的原因——他想要搏一把,因爲他明确知道,亞楠市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現在不是考慮是否會産生壞結果的時候了。
他看着婓爾·貝薩流士,再次重複了自己的意見:
“我認爲我們需要分出利益,交給遊行者們,來平息這場騷亂。”
這還是弗裏曼第一次用這麽強硬的語氣在議院裏說話。
其他議員,包括作爲臨時議長的大主教,都沒有立刻對他的意見發出質疑。
他們認真考慮的并非弗裏曼的意見如何,而是在他們對弗裏曼的意見進行否定之後,弗裏曼背後的勢力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作爲保守黨的老牌成員,弗裏曼的家族算是半個異類——他們并不像其他傳統保守黨成員那麽守舊。
相比較之下,弗裏曼的家族比大多數保守黨都要開放的多,也激進得多。
弗裏曼的全名是弗裏曼·斯塔福德。
斯塔福德家族作爲亞楠市的老牌貴族之一,和曾經來自外鄉,後來才成爲亞楠貴族的菲尼克斯家族有着本質上的區别——
斯塔福德家族的傳承足夠久遠,祖上參與的戰争足夠多,這意味着他們通過戰争獲封了巨量的領土,在工業時代來臨時擁有更多參與其中的機會。
斯塔福德家族在亞楠市尚未建市時的曆史已不可考,因爲亞楠市最大的私人圖書館——伯明翰街中心圖書館,是斯塔福德家族的私産,他們在早些年收購了記載有家族曆史的圖書,并将其隐藏起來,以至于人們無法從絕大多數渠道了解到這個古老家族的真相。
亞楠市建市的時候,由于種種原因,斯塔福德家族作爲舊貴族中的極少數,加入到了工業化的進程中,并因此吃到了大量時代紅利,成爲了罕見的、被工業時代改造成了新貴族的舊貴族。
他們的金錢和權力伴随着北方聯邦的出現而迎來了再一次的膨脹。
那時,亞楠市剛剛成爲北方聯邦的一員,亞楠市議院的上議院部分還掌握着大量權力,斯塔福德家族由于大貴族的身份在上議院中占據了三十多個席位,又由于各行業企業主的身份,在下議院中占據了五十個以上的席位——
斯塔福德家族基于自身權力建立的龐大勢力并非完全通過家族直系,而是以血源爲紐帶,通過聯姻和各種各樣的裙帶關系,将有上進心的各行業年輕人綁在這架被工業化翻新了的舊戰車上,并以工業時代的新核心爲引擎前進,在一段時間内勢不可擋。
斯塔福德家族影響深遠,甚至連如今的保守黨黨魁查爾斯,也能和他們扯上關系——
查爾斯的妻弟,是弗裏曼表叔家三女兒的丈夫。
到了弗裏曼這一輩,由于亞楠市議院兼并了大多數席位,斯塔福德家族幾乎完全退居上議院,隻剩弗裏曼一人站在台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