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需要,我可以随時提供幫助——隻需要一個電話。”
歐嘎米低沉的聲音回響在電話的另一邊,這聲音依然如同往日一般沉穩,仿佛任何遭遇都不能對其撼動分毫。
讓陳宴意外的是,這一刻,他竟然通過手機這一外置肢體的通感,感知到了歐嘎米的情緒。
歐嘎米很困惑,他不明白陳宴爲什麽一定要留在這座城市裏,他不理解陳宴爲什麽對這樣惡臭的城市有這麽大的眷戀,難道僅僅是因爲陳宴留戀自身以一個新移民身份在帝國取得的成就嗎?
新移民在帝國立足确實很艱難,能夠得到陳宴如今成就的新移民的确很少,工資和工作也的的确确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十分貴重的東西,可是……
可是陳宴現在連命都要沒了,爲何還要留戀這些呢?
通感讓陳宴明白了歐嘎米的想法,甚至讓陳宴知道了歐嘎米有此想法的原因:
對歐嘎米而言,自從離開家鄉之後已經過了很多很多年,他和糯米果爲了徹底斬斷不死而去到了許許多多的地方,經曆了常人幾輩子都無法經曆的離奇詭怪。
他們是任何城市的過客,也是從未停止的旅人,他們處于明确目的而降低了對人世的依戀,他們不需要、也沒必要生活在正常人類社會裏。
但陳宴不一樣。
‘我不想離開你們。’
陳宴用很輕松的語氣說道:
‘我想要在這個城市裏,我想要在人類社會裏,依靠自己的勞動,過上幸福的生活。’
大家雖然不明白他要說什麽,但出于對他個人的尊重,出于對他先前所做一切的尊重,大家依然默默的聽着他的話。
‘我并非因爲喜歡這個城市,或是留戀我在社會中取得的成就而想要留下來——
我是說,無論是作爲一個正常人,還是作爲一個超凡者,我雖然已經取得了一些成就,曾經以爲這些東西是我生存下去的意義,是我爲之奮鬥的一切,但直到殺死萊昂納多·亞當斯的前一刻,我忽然發現,我其實并不留戀這些東西。’
他用并不緩慢的平靜語氣訴說着一切,而在公寓的租客們耳朵裏,這樣的訴說更像是他的遺言。
所以他們聽的很認真,情緒很低落。
手機話筒裏持續不斷傳出沙啞的電子音,這些電子音從初代礦機控制台中央擴散出去,一部分被控制艙的艙壁消融,另一部分僥幸穿過初代礦機的艙門,進入先前初代礦機挖掘出來的地下空洞中,消失不見。
陳宴的聲音在這樣冰冷的靜谧中回響着,明明平靜的沒什麽起伏,卻聽起來像是某種懷揣着不知名情緒的挽歌。
‘我是一個普通人,生長在正常的工薪家庭,接受着大衆教育,和各種各樣的人一同生活在市井之中。
我作爲一個普通人而爲生活奮鬥着,以普通人想要取得的成就爲奮鬥目标,并爲此付出和普通人一樣的努力。
我想要過一個正常人想過的生活——我想要吃飽穿暖,賺的錢足夠繳納公寓的地租和我個人的稅收……就和所有在亞楠市混生活的人所奮鬥的目标一樣。
我作爲一個普通人在社會中生活,我用自己的勞動換來生活的資本,我爲社會付出了自己的勞動,于是社會因我的勞動而得到了生産力,那是社會賴以存在的東西,所以我能夠在社會中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活着。
我在城市裏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和他們打交道,接受他們的善意和惡意,并在情願和不情願的時候聽到他們的故事,我努力着奮鬥着,這樣的生活我永遠都不會厭倦……’
他在此停頓。
語氣逐漸深重。
‘我,是一個普通人。
作爲普通人的我,沒什麽志向,想要過普通人的生活,想要過平靜的生活。
作爲普通人的我,會本能的趨利避害,爲了生活讓自己變成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我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我知道對錯,又不是對所有事都想的那麽明白。
我陰狠又愚蠢、善良又懦弱,壞事做不絕,好事也做不到太好。
即便我心裏想着趨利避害,當看到了需要幫助的人,我的内心也會誕生憐憫,會想要提供幫助。
作爲普通人的我,看到了不公平的事,知道這是錯的,就會想要改變不公!
做好事難道是不應該的嗎?
對抗不公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我看到了萊昂納多·亞當斯所統治的亞楠市的未來,我知道世界會因爲他而變得多麽糟糕,那是我不想見到的。
當時我有槍,所以我殺了他。
我殺了他之後才明白,我當時因爲對被他主宰未來的恐懼而奪走了他的性命,除了因爲他的存在阻礙了社會的正常發展,我要伸張正義之外,還因爲他讓我沒辦法過上我想要的平靜生活。
我所要伸張的正義并不是完全爲了别人。
還有爲了自己……我隻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陳宴語氣中的波動消失了。
‘錯的不是我。’
‘既然我沒有錯,爲什麽不能繼續在社會中生活?又是誰不願意讓我在社會裏生活?’
沒人能給他答案。
或許他一開始就知道答案。
‘我隻是做了對的事。’
‘人不應該因爲做了對的事而被奪走生命。’
他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于是不再解釋,而是對傑克·巴爾多說道:
‘傑克,打開電源。’
自從離開地下之後,初代礦機的電源被再次接通了。
根據陳宴之前的計算制作而成的新電路大大減小了手機的負荷,電流在經過改裝過後的電路闆湧入手機之中時,并未燒毀手機的電路,隻是增加了熱損耗——不如說是手機自身把多餘的電力轉化成了熱能。
‘外置肢體擁有一定的自我調控能力,就像是人的身體,會對異常的生理狀态進行自我調控。’
手機并未變得滾燙,但陳宴沒有因此掉以輕心,因爲最重要的在後面。
由手機接通的電路闆中儲存的大量數據開始和手機互通,那些并非由文字組成的底層代碼在被手機識别時顯示爲亂碼,但陳宴并不在意,陳宴隻想驗證自己先前的猜想——
量子分身通過網絡降臨在手機之中,而後朝着初代礦機數據庫的方向逆流而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