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不速之客并沒有出現在安全門面前。
那人站在安全門旁邊,陳宴們看不到的位置,問了一句奇怪的問題:
“你爲什麽要殺萊昂納多?”
語氣平靜,毫無波瀾。
是個醇厚的男聲。
聽起來不像是囚犯。
他是誰?什麽立場?怎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陳宴之前想過,來自亞當斯家的不速之客可能會直接對他開槍,可能會用“正義的姿态”對他進行斥責,可能會想盡辦法對他進行羞辱,或是在理論層面試圖打敗他,摧毀他的世界觀。
真沒想到對方會問這個。
“這種人就該死,全方位的該死。”
陳宴們你一言我一語,但由于他們的聲音一模一樣,站立的位置又擠在一起,所以聽不出是不同的個體在開口說話。
“不把人當人看,該死。”
“把對人的壓榨看成是理所當然,該死。”
“其他的我就不列舉了,這兩條就夠他死無數次了。”
安全門外那人問:
“可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呢?”
陳宴們齊聲回答:
“我現在有了能力,遇到不公平的事,就該管一管。”
門外那人冷叱一聲:
“真是幼稚!”
“伱可知道,你殺了萊昂納多,後續産生的反應給亞楠市制造了多大的麻煩?”
“威廉·亞當斯集團比亞楠市本土的一切勢力都兇狠的多。”
“曾經,萊昂納多·亞當斯作爲集團在亞楠市的代理人,隻會執行集團的意志,完成集團制定的目标。”
“但萊昂納多死了,以那麽一個醜陋的模樣死了,集團意志即便不在乎這麽一條賤命,可血親嫡系的醜陋死亡會被它視爲最難堪的羞辱。”
“集團意志因這樣的羞辱而震怒,于是它不再往亞楠市派駐代理人,而是直接執行來自帝都的命令。”
“每一道冰冷的命令,壓在亞楠市頭上,都是一座大山。”
“你能殺得了萊昂納多,你能爲亞楠市扛起幾座大山?”
“你連那山上的一座石頭都扛不起!”
“你的所作所爲全然都是笑話。”
陳宴們聲音低沉又冷靜:
“一切都是必須發生的。”
“苦難,鬥争,流血,犧牲,今日的一切是爲了明天更好的未來,我也會投身其中……任何人都不能逃避。”
門外那個聲音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再次開口:
“我曾經見到過你所說的未來。”
什麽?
他在說什麽!
他是誰?
那人聲音低沉,繼續說道:
“可世界永遠是複雜的,曆史永遠是在曲折中前進的,誰都不知道明天會變成什麽樣,個人的意志亦不能對客觀的規則造成任何改變。”
“曆史周期律永恒不變,那是世界最底層規則對自然生命的制約,是生命永恒奔跑的固定跑道。”
“任何你所看到的東西都不是表面上的那副模樣,社會是人的社會,帝國也是人的帝國,一切皆由人而産生,一切皆遵循人性,而人性從來都是醜惡的。”
話語中包含的意味令人身心發寒。
“人隻有一個選擇——就是順應周期律,任一切自然發生。”
那人聲音驟然變冷:
“違背周期律而做出的行爲隻會導緻一個結果,就是一切的崩壞!”
陳宴橫眉冷對:
“客觀條件已經達到,一切必将提前到來,崩壞隻是爲了更好的開始,你之所以畏懼,隻是因爲你是既得利益者罷了。”
那人冷厲的聲音平靜下來:
“你很快會明白,一切都不如你想象中那般簡單。”
這個人到底想說什麽?
他到底是誰?
“如果你能活過今晚,我将會告訴你第一個真相。”
黑暗中的人影遠去了。
第一個真相?
陳宴驟然間想起來,在兩周之前,他被剃刀黨馬仔用手榴彈差點炸死的那個晚上,彌賽亞好像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咦?彌賽亞不是不會說話嗎?
那麽,當時跟我說話的,是誰?
沒了失控和腐壞的限制,陳宴輕而易舉的調動出來腦海中深埋的記憶。
在那個他差點被手榴彈炸死的晚上,彌賽亞在救他的時候所說的幾句話,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之中:
‘現在還不是重逢的時刻。’
‘這個世界遠比我們想象中複雜,回家的路上布滿荊棘,我望向前路的視野被遮擋,隻能一步一步試探出去。’
‘當答案揭曉時,我們便能起航。’
‘哥哥,你要加油啊……’
‘心存死志的生命之神啊……我會幫你尋找你想要的死亡。’
……
陳宴當時朦朦胧胧的聽到了這些話,但由于失控的幹擾,後來也沒有仔細思考過。
如今,在沒有失控的影響時,他終于得以仔細審視這些話。
于是,他意識到了許多事。
第一個真相……
陳宴總有一種“感覺”,他“感覺”當初彌賽亞……也或者說是妹妹,她所說的“第一個真相”,和今晚這位不速之客所說的“第一個真相”,是同一件事。
怎麽會有這樣怪異的“感覺”呢?
正在陳宴疑惑時,背後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
“宴先生,我沒辦法繼續保護你的身體了。”
陳宴們扭過頭去,隻看到黑暗中的克萊恩身上正在發生變化。
傍晚11點的詛咒提前在他身上爆發了!
克萊恩強壯的體魄開始了肉眼可見的枯萎,他粗壯而充滿肌肉的手臂慢慢變瘦變細,臉上和手臂上露在外面的皮膚開始漸漸透明,漸漸失去血色。
一個接近兩米的肌肉猛男,在幾秒鍾内變成了竹竿一樣的病痨鬼。
左輪從他手裏掉落下來,落在地上,發出清脆一聲響。
一個陳宴出現在他床邊,拿起左輪,看着他的樣子,眉頭緊皺。
克萊恩的眼睛已經昏黃,聲音也微弱的可怕,他像是已經失明,用那雙充斥着白翳的眼睛看向陳宴所在的位置。
“宴先生,如果我發生腐壞,請殺掉我,燒毀我的遺體。”
“我不想讓我的家人看到我這副模樣……”
話音未落,便已戛然而止。
克萊恩身上開始“結冰”——他已經透明而纖薄的皮膚分泌出了某種很薄的“冰霜”,那些“冰霜”覆蓋了他的身體,驅散了他全身的溫度,把他血管裏僅剩不多那可憐的血液凍成了冰渣子。
“冰霜”在他身上蔓延着,漸漸結成薄如蟬翼一般的“布料”。
從身體各個部位出現的布料連成一片,向下垂落,化作裙擺。
“咔嚓咔嚓。”
完全不同于克萊恩·賈斯特斯的鬼怪新娘,以克萊恩爲基礎,出現在了010号牢房之中。
陳宴對着它舉起左輪,撥動輪軸,把染色彈撥到一邊,扣動扳機。
“砰!”
左輪爆響,子彈穿過鬼怪新娘的腦門,卻沒有殺死它,而隻是将它激怒。
它朝近在咫尺的陳宴撲了過來,一口咬掉了床鋪邊不知第幾個陳宴的腦袋。
它的力量明顯不僅僅在于物理層面,因爲除了本體之外,其他所有陳宴的腦袋全掉了下來。
床鋪上,陳宴本體劇烈抽搐,口中鮮血狂噴。
床鋪下,小鬼眼中綻放紅色光芒,整個010号牢房被這光芒包裹在内。
紅光出現的快,離開的也快,一個呼吸過後,紅光已然消失,陳宴床鋪上躺着的已經不是陳宴本體,而是已經徹底死掉的小鬼。
小鬼替陳宴擋了一死。
而陳宴的本體則出現在床鋪之下,渾身沒有半點傷痕。
小鬼死後,便有更多的陳宴再次不斷出現在010号牢房之中。
這一切爆發的太快,當小鬼拿命換命出現的紅光消失之後,010号牢房的其他人才終于反應過來。
弗蘭克蜷縮在床鋪的角落裏,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石像鬼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匕首來,但他表情絕望,顯然不認爲自己手裏的匕首管用。
而今天剛剛進入牢房的兩個新人,則冷靜異常。
一人用雙手捏住自己腦袋兩邊的太陽穴,他整個腦殼便變得透明,變得發光,一束光暈從他發光的腦袋中出現,繼而離開腦膜,落地生根,并在眨眼的時間裏生長成爲一隻渾身粘稠漆黑如同石油一般的人型漆獸。
這人型漆獸從他透明的腦袋裏“生長”出來,直到落在地面時,虛幻的身體已經凝成實質。
另一人,也就是那個戴着手表的新人,呼吸劇烈,渾身僵硬鐵青,眼珠外突,耳朵裏的耳蝸組織變得很大,甚至從耳孔中脫離出來,成爲露在耳孔之外的新器官。
手表新人警惕極了:
“不對勁!先别下死手,我聽不到染色血液波動的頻率了,染色可能出現爲了問題!”
陳宴們可不管那麽多,他的目的和他們不同,無論如何都要把克萊恩救下來。
以克萊恩爲本體的鬼怪新娘或許是因爲感受到了陳宴們的善意,竟沒有理會陳宴,扭轉身軀一個猛沖,便已經将漆黑油膩的人型漆獸撞得稀爛。
人型漆獸身體被撞爛,其背後的操縱者渾身劇烈顫抖,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他強忍痛苦,控制漆獸雙臂使其畸變爲利刃,用殘破的身體将鬼怪新娘懷抱其中,利刃雙臂猛然向内收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