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點過名後,囚犯們回到各自牢房,等待大概1小時之後的熄燈。
這1小時是囚犯們一天裏幾乎唯一“自由”的時間,他們可以在牢房區域内自由活動,隻要沒有威脅到其他囚犯安全的舉動,就不會被獄警幹預。
一切白日裏不曾有過的行爲在這1小時内快速進行着,各種形式的交易讓各個山頭得到的信息在此時得到了最充分的溝通。
陳宴因白天發生的事情而心力交瘁,他感覺自己的狀态很差,今天發生的事,以及今晚即将發生的事,明明不是什麽大事,自己先前的經曆比這一天要兇險的多,可爲什麽自己會感覺到如此疲憊呢?
‘失控一定加深了,但加深到了什麽地步呢?’
胡思亂想之間,陳宴躺在床上,用量子分身接通了位于沃克街33号公寓之内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傑克·巴爾多。
‘傑克,你們今天……怎麽樣?’
傑克·巴爾多的聲音有些低沉,陳宴能輕易從中聽出“悲傷”和“沮喪”。
“糟透了,好兄弟,今天真的糟透了。”
陳宴用精疲力竭的虛弱聲音問道:
‘發生什麽事了?’
傑克·巴爾多像是沒有聽出他的虛弱,低聲道:
“小沃爾夫·瑞博特的父親,湯姆·瑞博特先生去世了,被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被老鼠啃噬了一半。”
“他是被槍殺的。”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陳宴在一瞬間感覺糟糕透頂。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是憑着自己的潛意識呢喃道:
‘他……他不該死……他是個好人,他是個有公理心和同情心的人,湯姆·瑞博特,他是一個敢于怒斥不公的真男人,他……是誰殺了他?’
陳宴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感覺胸中郁結難以排解,整個人都要炸了。
電話裏斷斷續續傳來傑克·巴爾多的聲音:
“不知道,我們幫忙報了警,可這種事……街道警務處查不出來的,下城區每天都要死去很多人,他們的生命賤如蝼蟻。”
陳宴糾正道:
‘不,傑克,生命是平等的,人們的生命隻是被一些人用金錢進行了定義。’
電話那邊傳來“咕咚咕咚”的聲音。
‘傑克……你在喝酒嗎……草……我也想喝。’
‘傑克,這件事不應該這麽來——湯姆·瑞博特先生不該就這麽死了。
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可以幫忙查證,我們可以利用墨格溫先生先前積攢下來的人脈,總能查出來點什麽,那份名單我放在了我卧室書櫃右下方的第三個抽屜裏,你去找到……我們幫他報仇。’
傑克·巴爾多夾雜着迷茫的聲音緊接着出現:
“好兄弟,可是我們能管得了那麽多嗎?我們想要伸張的正義,真的是人們想要的嗎?”
陳宴從未聽傑克·巴爾多說過這麽沮喪的話。
隻聽他繼續說道:
“我和糯米果今天一起前往隔壁32号公寓,想要安慰小沃爾夫·瑞博特的母親,可卻被趕了出來,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再和我們有任何瓜葛,她不想讓湯姆·瑞博特這個名字再和這個家産生任何關系。”
“我理解她,她現在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她需要想盡辦法繳納足夠的地稅才能不被趕出門去,她的孩子尚且無法手持重物,她的生活已經很艱難,不能再讓自己和兒子因湯姆·瑞博特的牽連而面臨更多苦難。”
“正義無處伸張……人們根本不需要誰來伸張正義,人們過的已經很困難了,誰也不在乎什麽正義,隻希望能夠就這麽着繼續活下去。”
此時此刻,陳宴隻想拿着手裏的槍,去把外面那些該死的東西全殺了。
他對傑克·巴爾多說道:
‘這是不對的,我們知道這是不對的,所以我們才要反抗,傑克,聽我的,追查湯姆·瑞博特先生的死因,找到該爲這件事負責的人,然後給他一個了斷。’
‘我們不再聯系小沃爾夫,即便他偷偷來找我們,也不要給他開門。’
‘傑克,堅持正義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社會無時無刻不在告訴我們要如何活下去,如何活得更好,但那是不對的,那隻是社會對伱的異化,而不是你真正應該做的事。’
‘保持質疑,傑克,我們要保持質疑,我們要懷疑一切。’
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慌亂:
“明白了……”
傑克·巴爾多像是讓自己鎮定了一下,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裏已經聽不出之前那股“迷茫”的感覺:
“說正事:我今天找到了那個從電子廠退下來的老夥計,給他看了你要的那些零件的參數,他說能做,但要花時間,還要多花錢,我估計你等不了那麽久,所以直接付了定金,20鎊。”
真是漫天要價。
陳宴表示明白:
‘咱們被宰豬了,沒辦法的事,關鍵是多久能做好?’
傑克·巴爾多說道:
“少則一周,多則一個月,我會不斷催促他。”
陳宴說道:
‘嗯,總之盡快……還有一件事,這兩天的報紙,你一直在看嗎?’
傑克·巴爾多回道:
“在看,糯米果他們每天放學都會帶報紙回來。”
陳宴問道:
‘報紙上有關于下城區更多暴亂的事情嗎?’
傑克·巴爾多聲音疑惑:
“這……并沒有,報紙上更多是亞楠市各區域【燈塔】被激活,和議院爲大家免費發放手機的事,手機是特别有意思的東西,大家能通過手機連上互聯網,而網絡……很有意思。”
陳宴還不甘心:
‘沒有更多的罷工了?在萊昂納多死後,也沒有反抗工廠主的新聞出現了?’
傑克·巴爾多如實答道:
“确實沒有。”
陳宴不可思議道:
‘怎麽可能呢?矛盾已經激發到這種程度了,城市裏各種勢力的交鋒也已經到了白熱化,連身處監獄的我都感受到了強烈的沖突,最混亂的下城區怎麽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沒有記者去報道這些事嗎?’
他自言自語:
‘也許……也許隻是時候沒到……
可怎麽可能呢?
已經到了反抗出現的時候了啊……
已經到了一些人要應運而生的時候,也已經到了流血沖突即将爆發的時候……
如果這一切不爆發,誰來爲人們伸張正義呢?’
他甚至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失魂落魄的挂掉了電話。
陳宴睜開眼睛,眼前依然是弗蘭克的床闆,那床闆已經在牢房區域陰冷的環境下出現了腐蝕,床闆的一角已經發黴,側邊有一小塊斷裂開了,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陳宴就這麽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這塊床闆。
他意識到,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裏——在接下來的後半生時間,他每天晚上都會看到這塊床闆。
他混亂的情緒幾乎要爆發了,可他腦中貧乏的知識甚至不足以形成可供他爆發情緒的手段,身上的左輪在這一刻顯得笨重又滑稽,因爲陳宴發現,他即便拿着這東西,殺了幾個人,逃出了監獄,又能怎麽樣呢?
離開亞楠市,去做一個流亡者嗎?
陳宴并不想這麽做。
他看世界的視角已經和之前不一樣了。
在殺了萊昂納多·亞當斯的那一刻,他已經不再被金錢束縛,繼而能夠脫離自己于社會中的身份,無視一切社會規則,再次去審視這個社會。
在确定自己能夠用自己的能力維持生活之後,他開始思考,自己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他一開始想不到,所以變得很空虛,那時候他意識到,除了賺錢和省錢之外,自己竟然沒有其他必須要做的事。
真是悲哀。
他繼而回想起自己的過往,從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直到現在,他唯一真正想做的事,就是探索這個世界——摒除一切社會帶來的紛擾之後,他驚喜的發現,純粹的好奇心回來了。
而純粹的好奇心又牽扯出了純粹的正義——在保持着好奇心,再次去回想自己曾經經曆的一切之後,他深刻的感受到了種種罪惡給他帶來的痛苦和惡心。
罪惡是必須消除的,而正義必将得到伸張——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正義是理所當然!’
‘錯誤必将被消除,不公必将迎來制裁!’
‘遇到了不平事……就該管一管!’
陳宴亢奮又混亂,他認爲自己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真意。
而亢奮過後,就是無盡的失落——他眨了眨眼睛,視線不過兩米就到達了天花闆。
順着天花闆往外看,也不過幾十米的距離就到達了監獄的牆壁——這便是他這輩子所能到達的最遠的地方了。
失落引起了暴躁,而暴躁之後,則隻剩下無可奈何,和難以抑制的悲怆。
‘我已經是囚犯了啊……還能給誰伸張正義呢?’
他忽然看向克萊恩。
‘克萊恩……克萊恩今晚就要出事了!他是個正義的人!我要保護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