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他媽亂說話!”
弗蘭克因恐懼而顫抖着幾乎失去控制的身體,下意識就要用帶着橡膠手套的手去捂陳宴的嘴。
陳宴看着那清潔用橡膠手套上面的污漬,汗毛倒豎,驚的向後一跳。
兩人異常的舉動立刻引起了不遠處獄警的注意。
“你們兩個幹什麽呢。”
獄警語氣陰森,但并沒有采取更多的舉動,因爲弗蘭克已經用将近十年的時間證明了自己“絕對的服從”,而陳宴的情況則更爲特殊,獄警不想對他過多幹預,是因爲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沒事,長官!”
獄警看着弗蘭克臉上小心翼翼的賠笑,沒有深究,轉身離開。
弗蘭克扭過頭,臉色已經變得猙獰。
“誰他媽告訴你的……”
他聲音小的像蚊子一樣。
“伱自己猜去吧,弗蘭克,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就要帶我去看看。”
陳宴坦然直視着弗蘭克吃人一般的眼神。
兩人之間沒有過多的對話,也沒有對自己的動機有任何的解釋,更沒有發生任何多餘的威脅。
片刻之後,弗蘭克低下了頭。
他像是想明白了什麽,又做了什麽決定。
“到了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兩人就此開始了一天的打掃。
弗蘭克如往常一般告訴陳宴,打掃衛生間的任務需要一天完成三次,上午監獄工作人員上班之前一次,中午午休時間之後一次,晚上下班時間之後一次。
他們的清潔範圍是監獄一樓到六樓之間的所有衛生間,弗蘭克清理的順序也是從一樓到六樓,這麽多年都沒有變過。
“一樓到三樓的辦公區域屬于獄警,這三層主要用于【關押犯錯誤囚犯的禁閉室】、【前來探望囚犯的接待室】、【用于隔離患病囚犯的隔離監房】,以及【獄警的休息室】、【獄警的娛樂室】、【獄警的約會室】等等。
在這三層樓的範圍内,獄警活動的辦公區域範圍之外,就是普通囚犯所在的【牢房區域】。”
在打掃的過程中,弗蘭克莫名其妙的開始對陳宴說這些話。
他并沒有讓陳宴清掃馬桶,而是如往常一般自顧自的幹着最髒的活兒,隻交代陳宴去清潔洗手台之類的地方。
他聲音很小,且說話時總會左顧右盼,在确定旁邊沒有獄警的時候才說話。
“四樓以上,是監獄文職人員的活動區域,在四樓以上的區域工作時要格外小心,有些辦公室外面是不能停留的,萬一聽到什麽不該聽的,就會直接消失。”
弗蘭克絮絮叨叨的說着。
“之前有個小子……和你差不多大,也是個運氣不錯的刺頭,我警告過他,可他和你一樣不當回事,在五樓西邊的辦公室外面停了一會兒,當天晚上就被獄警叫走了,再也沒回來過。”
弗蘭克看了一眼面無表情清理着洗手台的陳宴,而後把注意力轉移回馬桶上,那馬桶明明髒得很,他卻好像完全不在意一般。
“你在這鬼地方待時間長了,就會知道,這監獄其實不是用來關犯人的,一些犯人他其實也不是犯人,隻是需要被關在這裏一段時間而已。”
他繼續說着莫名其妙的話。
“像我這種人,就是真正的犯人,我犯了事,就要被關在這裏,爲我所犯的事贖罪。”
陳宴說道:
“弗蘭克,我覺得你還行。”
弗蘭克手中的活計停頓了一下,低聲嘟哝着:
“哦,哦……”
在清掃到一樓最西邊衛生間的時候,弗蘭克忽然示意陳宴往裏走。
陳宴繃緊了精神,并沒有直接進去,而是看着弗蘭克的綠眼睛。
弗蘭克和他對視了幾秒鍾,煩躁的看了一眼外面,而後進入衛生間之内。
陳宴緊随其後。
在衛生間最裏面的隔間,弗蘭克将馬桶移開,露出其中僅容一人通過的空洞。
陳宴感受着空洞之下吹起來那味道古怪的風,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弗蘭克用雙手支撐着地面,雙腳探入其中,試探着往下移動,片刻之後,整個人已經進入空洞之中,并示意陳宴下去。
“想什麽呢?你不是想看看通道嗎!這就是通道!快一點!咱們隻有十分鍾的時間!獄警十五分鍾就會巡邏一圈,必須抓緊時間!”
陳宴沉默着進入空洞,似乎是由于失控對身體的影響,他的手腳比弗蘭克靈敏的多,輕輕一跳,就已經站在弗蘭克面前。
昏暗的視野中,陳宴看到弗蘭克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走……走吧。”
兩人低着身子向黑暗深處進發。
這是一條完完全全的土培通道,狹窄又逼仄,不知道弗蘭克是用什麽工具開鑿出來的。
沒走幾米,通道竟慢慢變得寬敞起來,臭味減淡,水氣卻濃郁了起來。
“前兩天,我挖到了不好的東西……”
再次往前走了兩步,陳宴的橡膠鞋竟踩在了水中。
“我挖到了一片地下水……這裏似乎被監獄的設計者納入了排污系統,監獄的污水有一部分通過管道排入這個地方,所以比較髒。”
地下水……難道這裏能通往亞楠市的地下水域嗎?
弗蘭克低聲道:
“但是這個地方不能用來逃生。”
“我曾經往深處去了一點,發現水越來越深,大概走出二十多米的距離之後,就完全無法立足了。”
“如果想通過這條路出去,我們就需要一條小舟……至少是木筏。”
“而且……”
弗蘭克欲言又止。
陳宴看着黑暗中仿佛存在的搖曳的陰影,明白了弗蘭克的擔憂。
“而且,這片污水中仿佛有什麽活的東西。”
他聲音裏帶着恐懼。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所以,即便有木筏,也不能貿然前進。”
昏暗的視野中,弗蘭克向左轉了。
陳宴跟在後面,幾步之後,來到一道土牆旁邊。
昏暗的視線中,他看到了土牆上插着的鏟子。
“這條路,通往某條排污管道。”
弗蘭克快速說道:
“大概還有五米的距離,之後是用混凝土澆灌的磚石,如果我們能打通這一層磚石,就會看到一層塑料闆——那就是排污管道的外壁,厚度不知道,估計不薄。”
“如果能打通這條路,咱們就能進入排污管道,通過排污管道,去到監獄之外的一條河流中。”
“還有……排污管道的盡頭,河流之上的出口,是被鋼筋網封着的,我暫時不知道該怎麽把那鋼筋搞開。”
弗蘭克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
“時間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原路返回位于監獄一樓西邊的衛生間,弗蘭克把馬桶移回原位置。
在繼續進行衛生間的清掃時,巡邏的獄警已經到了,弗蘭克谄媚的和獄警打招呼,并未能得到對方的理睬。
獄警走後,弗蘭克低聲對陳宴說道:
“一樓最西邊的衛生間一般沒人會來,因爲獄警們都很迷信,他們覺得一樓盡頭最裏面的衛生間陰氣最重,會鬧鬼。”
“可是這鬼地方本來就很陰森,不是嗎?連早上八點的太陽光都照不進來,誰不害怕這樣的情況呢?”
弗蘭克用不安的眼神看向陳宴,那眼神中似乎帶着一些乞求。
“我們可以一起離開……所以你沒必要把這件事說出去……你也是殺人進來的吧?你會被判很多年的,你熬不到那個時候的!你不知道在這裏日複一日有多痛苦!”
陳宴隻是點了點頭。
弗蘭克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從中看出真誠來。
他失敗了,陳宴眼神裏什麽都沒有。
“别把這件事說出去……給自己留條後路。”
陳宴沉默着,點了點頭。
……
……
這天中午的時候,食堂爆發了一場鬥毆。
鬥毆的一方是陳宴的室友,石像鬼。
另一方則是号稱“獄霸”的某個白化病大光頭,腦袋和手比雪都白,眼睛紅彤彤的,看起來像是某種傳說中的惡鬼。
陳宴聽弗蘭克說,沒人知道大光頭的真實名字,大家都叫他“大保姆”,因爲隻要認他做大哥,就會被他罩着,不會被其他犯人、甚至是不會被獄警欺負。
“大保姆不知道是怎麽進來的,他已經在這裏呆了很多年了,我剛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這裏了。”
弗蘭克一邊把餐盤裏的飯往嘴裏扒拉,一邊看着不遠處拳拳到肉的兩人,低聲對不鏽鋼餐桌對面的陳宴說道:
“大保姆是光頭,又患有一種罕見的白化病,所以看不出來年紀,我感覺他至少有五十歲以上。”
“他明顯也判了無期了,不然不會這麽喪心病狂——一旦發生鬥毆,無論是誰的過錯,都是要被關禁閉的……你不知道監獄的禁閉室有多恐怖。”
弗蘭克打了個哆嗦,他顯然深有體會。
幾句話的時間,大保姆已經被獄警用電棍和石像鬼分開了,兩人滿臉是血,但依然朝對方叫嚣着,樣貌可怖。
“在這監獄裏,你什麽都能做,就是不能對其他囚犯示弱,一旦别人知道你好欺負,就會把你往死裏欺負。”
弗蘭克依然不時打量着陳宴表情的變化。
“你面對獄警時,得像孫子一樣。”
“但面對其他囚犯的時候,你得把自己看成他爸爸,這樣就不會有人來欺負你。”
“在你自己的山頭裏,你得尊敬你的老大,但對于其他山頭,即便是面對他們的老大,你也不能服軟,因爲一旦服軟,你的老大就會讓你滾蛋。”
陳宴問道:
“弗蘭克,你是哪個山頭的?”
弗蘭克回答道:
“哪個都不是,我混的時間夠長了,和獄警關系都不錯,沒人會主動欺負我。”
陳宴若有所思道:
“你用外面的手段賄賂獄警了?”
弗蘭克低頭扒飯,不清不楚的說道:
“我想辦法把外面的财産給了一個管事的家夥,反正即便等我出去,那些财産也不可能再屬于我了,我惹到了不該惹的人,财産很快就會被合法侵吞,不如拿來賄賂獄警……”
陳宴問道:
“弗蘭克,這一席話是你告訴我的,還是我告訴我的?”
弗蘭克茫然擡起頭來:
“你說什麽?”
陳宴再問:
“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你帶我去到的那條道路,是你帶我去的,還是我帶我去的?”
弗蘭克再次茫然擡起頭來:
“你說什麽?”
陳宴又問:
“弗蘭克,你到底是你,還是我?”
弗蘭克又茫然擡起頭來:
“你說什麽?”
陳宴笑了笑:
“沒說什麽。”
弗蘭克埋頭吃飯,沒有說話。
陳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失控程度仿佛再次加深了,這不是什麽好兆頭,如果他完全失去對自己的控制,如果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事情就會變得糟糕透頂。
這天中午,打掃完衛生之後,陳宴得到了半小時的寶貴休息時間。
他坐在某個衛生間隔壁的雜物間裏,閉上雙眼。
網絡世界中,量子分身睜開雙眼,并激活了電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