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沒人想過,這世上真有能夠憑空創造生命的力量——除了聖歌團虛無缥缈的創世神話之外,人們甚至從未聽說過那樣的能力。
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消息不胫而走,人們逐漸知曉了皇帝是完全人造的怪物。
在市井之間的傳言中,甚至有人開始把皇帝形容爲長着很多隻眼睛、擁有蜘蛛一般毛發等等許多怪異特征的怪物。
甚至有學者在學術圈裏公開表示,人造的怪物無法擁有正常的人性,而帝國需要一位擁有高尚人性的王者,而不是一隻連人心都沒有的怪物。
面對流言,皇帝用屠刀證明了自己的正統。
而在流言被平息之後,皇帝在瘋狂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諸侯王們被命令繳納更多的貢品,縮小領地的範圍,分割不必要的兵力——這樣完全沒有理由的命令原本被人們視爲笑話,卻在短短的兩個月裏掀起了一場燃遍整個帝國的燎原之火。
皇帝的命令遭到了大部分地方王權的抵抗,但也被大部分地方貴族所支持。
皇帝早在很多年前就一直觀察着一切,他知道新貴族、舊貴族、地主和平民、農民之間的矛盾,他笃定自己那看似荒誕的命令能夠挑撥他們之間的矛盾,而他之前的“實驗”則已經證明,他是對的。
于是他成功了。
隻是他沒想到,這場戰争竟持續了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之後,當初皇室的醜聞早已被極大多數人遺忘,即便小部分人還記得,說出來的時候也不會有人相信了。
拉茲選擇将這些事件記錄在紙上,是因爲這件事——這件來自三十年前的“傳說”較爲完整,并且和其他相關聯的事件沒有産生很嚴重的邏輯沖突。
而現在,這場戰争已經行至終點——對于帝國南方以帝都爲中心的邦國圈子,已經推行并順利展開了“總督制”,皇帝加強中央集權,而總督們則直接向皇帝負責,以皇帝的名義行使權力。
這種新規則運行的相當好,且爲皇帝帶來了豐厚的稅收和較爲廉潔的官員體系。
這種新規則的成功所帶來的好處,讓皇帝在政治、經濟還是其他各個方面,都擠壓了北方以聖歌團教廷爲中心的邦國圈——教廷所在的邦國,甚至已經被壓縮到了一條較短的“地理環帶”上。
皇帝看着自己的哥哥已經苟延殘喘,但他并不着急,因爲哥哥還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
紅衣軍團。
據大家所能夠接觸到的消息,紅衣軍團在大概戰争開始的第十年出現在世人面前,并展現出了強大到匪夷所思的力量——
他們像某些黑暗生物一樣不畏刀槍,但卻可以使用聖光的力量,他們自從出現,就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直到今天爲止也是如此。
他們是皇帝的忌憚,也是聖歌團賴以苟延殘喘的依仗。
拉茲曾經聽人說過,有人看到過他們的臉——那是活屍的臉,滿臉血肉幹枯,沒有鼻子,沒有眼皮,眼眶裏隻有一顆眼睛滴溜溜轉,看起來就像是傳說中隻會在午夜時從墳地裏爬出來的喪屍。
現在,這隻由活屍組成的軍隊,駐紮在了距離亞楠不遠處的溪流鎮,沒人知道他們在等待什麽,這也是探子們聚集于此的原因之一。
“郁金香大公是個聰明人,他接受了皇帝的建議,将侯雷史特州那邊的逃兵引向溪流鎮,很快就要和紅衣軍團撞上了!
你們要是站在屋頂往東看,就能看到煙熏湖的東邊,遍地黑壓壓的一片……都是逃兵!”
“真是奇怪,那些逃兵不能往别處逃嗎?爲什麽非要去溪流鎮呢?”
“因爲他們隻有這一條路可逃。
北邊冷的要死,要是他們一路北上,不等被其他勢力剿滅,就要凍死在雪地裏。
西邊是大海,總不能往大海裏逃吧?他們又不是魚人。
南邊則是皇帝和他的十幾支軍團,去了不就是找死嗎?
他們隻能向亞楠這邊走——至少,這裏的天氣不算寒冷,土地尚且算是肥沃,人口又多,遍地都是鄉村——在這裏,他們至少有條生路。”
“說的在理。”
拉茲默默的把一切都記在心裏,雖然這些事情她已經聽過幾次。
在反複的聆聽中,她有時會有新的收獲,比如今天——
她聽到了關于亞楠鎮的戰後建設計劃。
皇帝已經爲北方戰亂中止之後計劃好了很多年的建設計劃,關于亞楠的擴張,從鎮建設成市,并在此建立要塞,驅逐煙熏湖的海盜,煙熏湖的海軍成立規劃……
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和陌生的詞彙,拉茲一開始甚至不太明白那些詞彙的意義,直到晚上查字典的時候,才大概明白其中的意思。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了,可羅伯特·賈斯特斯警官卻一直沒有回來,拉茲心裏很着急,因爲她已經得到了一些非常有用的信息:
紅衣軍團從溪流鎮撤軍了,這是聖歌團曆史上第一次不戰而退,也将成爲聖歌團曆史上最大的恥辱之一;
侯雷史特州來的逃兵們一部分渡過了煙熏湖,一部分散入煙熏湖上的無數島嶼之上成了海盜,而更多則淹死在煙熏湖裏,
有人說,每當大霧天氣,就能看到煙熏湖上飄滿了浮屍,一旦看到了那些浮屍的眼睛,就會在夜晚睡覺時被浮屍拉進煙熏湖裏,成爲永生不可解脫的水鬼;
侯雷史特州的鳳凰大公宣布效忠皇帝,糾結真正的活屍軍團向北方聖歌團教廷發動攻擊,聖歌團腹背受敵,大團長背水一戰,最終戰死,屍體被運往帝都,有傳言說皇帝将會像大團長當年對待老皇帝一樣對待他,以告慰先帝之靈,同時再次宣布自己的正統……
拉茲有那麽多話想跟羅伯特·賈斯特斯警官說,可他始終沒有出現。
她隻能把聽到的消息記錄在紙上。
不知不覺中,筆記紙已經積累了厚厚的一堆,她甚至需要花費很大力氣,才能從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日期。
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最終等來的,是羅伯特·賈斯特斯的死訊。
那是一個穿着羅伯特那身舊衣服的年輕人,年輕人和她差不多大小,臉上有兩道刀疤,已經沒了這個年紀年輕人應該有的稚嫩。
“我是海特·賈斯特斯,我的父親曾委托你記錄重要的事。”
名爲海特的年輕人摘下帽子,放在胸前,表示尊重。
拉茲忍不住問他:“羅伯特怎麽了?”
年輕人雖然強自鎮定,但當說道父親的事時,眼神還是克制不住的發生顫抖:
“一周前,他和他的同事們在街頭對抗一幫兇悍的逃兵,被火槍打中胸口,殉職了。”
拉茲心裏很難受,但她很快發現,這種難受飛快的消失了。
她才意識到,自己和羅伯特見面的次數并不多,也沒有對他産生什麽感情。
“我在他的遺物中發現了你們所做的事。”
海特·賈斯特斯對她說:
“那是很重要的事,是正義得到伸張的必要條件,請你繼續爲我提供消息……”
海特·賈斯特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這是拉茲唯一一次從他臉上看到年輕人才會有的表情。
海特從兜裏掏出幾個銅闆。
“作爲回報,我會給你應有的報酬。”
海特·賈斯特斯低聲道:
“可以嗎?”
拉茲這次沒有猶豫,點了點頭,收起銅闆。
記錄讓她的生命有了新的意義。
在之後的無數年裏,除了海特之外,各種各樣的人們從她的記錄中獲取了不同的東西——風中的消息、陽光之下陰影裏的交易、被遺忘的榮譽、本不該忘卻的仇恨、遺落在角落裏的欣喜、美好的回憶、感情的味道……
她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停止記錄了,記錄成了她的習慣,也成了她生命的意義。
……
直到一百多年後,當嶄新的亞楠市出現在地平線上時,曾經的曆史早已被人忘卻。
這片土地上各種建築如雨後春筍般鑽了出來,又很快因城市化的加快而被推倒重建,在車輪滾滾向前的曆史中,曾經發生的一切都不那麽重要了,人們總是容易忘卻,因爲人們總是要向前看。
但拉茲記得。
即便在後來,斷了和海特·賈斯特斯的關系之後,拉茲也一直在觀察着賈斯特斯家的事情。
她見證了幾代賈斯特斯家男丁的成長,在小鎮警官羅伯特之後,從防禦兵衛指揮官海特,到繼承海特遺志的非官方正義使者強納森,再到好心腸幫助103号房女孩的查爾斯,最後是繼承了一切賈斯特斯家優點和缺點的克萊恩·賈斯特斯……
拉茲并不缺少時間,她用自己的時間觀察着一切,甚至于忘記了肉身的腐朽。
她還記得自己始終忠誠的記錄着一切,直到反應過來的時候,肉身已經不知何時成了牆角的一堆枯骨。
時間過去多久了?
恍然之間,它看向窗外——
巨大的煙囪拔地而起,在黃昏時候遮住了太陽光,煙囪裏飄散出的濃煙升騰而起,在天際之上形成一片驅之不散的陰霾。
而它所在的位置,竟是一間閣樓之中。
它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出現在這閣樓中的,也許是沉浸在記錄中時,身體無意識做出的舉動?
當它恍然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個聲音出現了。
“你醒啦!”
它看向聲音發出的位置,那是閣樓的牆角,一個腦門上睜着黃金瞳的年輕男人,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它。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聯邦異常生物調查局的調查員,威廉·馬斯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