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應初似乎知道陳宴會跟出來,他掐滅煙頭,将尚且還帶着火星的煙頭扔進牆角的雪地裏,那煙頭閃爍的紅光就很快熄滅了。
我不喜歡這樣的行爲,公寓的牆皮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我的演講怎麽樣?”
苗應初沒有去看陳宴,我感覺他的精神狀态很好,但身體狀況就不大好了——從我的角度,能全方位的觀察他:
在這樣時不時會降下暴雪的天氣,他上身隻穿着一件已經破洞的單薄棉夾克,下身則是一條髒兮兮的牛仔褲,雙眼中的血絲幾乎已經凝固了,瞳孔中充斥着病理性的昏黃色,下意識縮回棉夾克内的手則已經近乎“枯萎”——
我感覺他沒幾天好活了。
“你是怎麽做到的?”
陳宴問他。
他咧嘴笑了:
“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他再次問道:
“我的演講怎麽樣?!”
陳宴認真看着他:
“精彩!”
媽的,又他媽是一個隐藏的瘋子,我真是受夠了,這公寓裏就不能來點正常人嗎?
“還不夠精彩。”
苗應初笑着:
“這場實驗隻是個開始,我還有許多的猜想需要驗證,我的研究将會改變整個世界……
我會向所有人證明,世界上發生的一切曆史都是連貫的,即便存在時間關系上的‘斷代’,兩段曆史之間也一定存在必然的聯系,而那聯系,将會是人類進化的鑰匙。”
陳宴認真看着他:
“收手吧。”
打起來!打起來!
苗應初終于擡起頭來,于是陳宴便看到了他臉上的鱗片。
“已經開始,沒辦法停下了。”
陳宴沉默着,苗應初臉上的奇型鱗片似乎并未對他産生太大的震撼。
在片刻的對視之後,陳宴終于用平淡的語氣再次開口說道:
“你這個瘋子,你竟然在自己身上做了實驗嗎?你把自己變成了什麽?”
苗應初回答道:
“如果實驗進展順利的話,你很快就會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麽。”
陳宴試探道:
“是你剛才所說的【完美血肉飛升儀式】嗎?”
苗應初否認道:
“并不是,那需要大量的前置實驗,我必須足夠嚴謹才行。”
陳宴看着他那明明充滿希望,如昏黃如将死一般的衰敗的黃色瞳孔。
“我想看看,你能走到什麽地步。”
苗應初開心的笑了:
“謝謝,我知道你會這樣做,這是我還會回來見你一面的原因,偉大的進化實驗需要一個見證人,而如果那個見證人是你,我會很開心。”
陳宴接下來的這句話,也不知道是試探,還是單純的同窗之間的關心:
“接下來,準備去哪?準備怎麽辦?”
苗應初似乎很熟悉他的說話方式,知道他到底想知道什麽,并早已準備好了這些問題的答案:
“我要出海一趟,去看看科考船曾經到達過的地方。”
陳宴問道:
“跟人約好了?”
苗應初笑道:
“什麽都瞞不過你。”
他看着陳宴的眼睛,繼續說道:
“苗應初死了,從此往後,我名爲蒼耳。”
陳宴問道:
“何解?”
蒼耳說道:
“在我的家鄉,田野之間遍地都是蒼耳子,這些雜草擁有着異乎尋常的生命力,連野火都無法将其根除。”
他露出思忖的神色,認真的繼續說道:
“我希望我能擁有和蒼耳一樣的生命力。”
“而作爲藥用,蒼耳味極苦、辛辣,性微寒,卻能祛風、散熱、除濕、解毒。”
“我希望我能成爲根治進化道路之上頑疾的藥——我希望我能改正曾經的學者們犯下的錯誤,将人類的進化之路移至正軌。”
他看着陳宴的眼睛,神色愈發認真:
“你一定要記得我說的話,因爲我這一去,很可能永遠回不來了,你要記得我,你的記憶便能夠成爲我存在過的證明。”
陳宴忽然神色一凜:
“原來這才是你來見我的目的。”
蒼耳笑着擁抱了他。
陳宴并未躲閃,而是認真的擁抱了他,就像是擁抱着平生的摯友。
“現在,我要走了。”
陳宴點了點頭:
“一路順風。”
公寓裏今天發生的事情到此爲止。》
陳宴看完了這張紙上的内容,一時間大腦有點短路。
苗應初就是蒼耳。
陳宴已經從之前的記錄上猜到了這件事,但在最後揭曉答案的時候,他内心依然震撼。
而這些記錄中的那個“陳宴”,那個化名爲詹姆·亞當斯的亞裔青年,又到底是誰?
接下來得的記錄還有很多,陳宴在這一刻明白了“記錄”的意義——
前人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能夠被後人知曉,從而印證事物的真相。
在明白了“記錄”的意義之後,陳宴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嚓”聲。
像是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也是此時,周圍的濃霧多多少少消散了一些,歐嘎米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他身邊。
“啊,宴君,你看我幹什麽?”
陳宴看着歐嘎米疑惑的眼神,回道:
“我剛才被困在濃霧裏了啊!”
歐嘎米皺眉道:
“我并沒有看到啊……是你的靈視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吧?”
歐嘎米用笃定的語氣說道:
“我隻看到你走到書桌旁,拿起一張紙,愣了一下,就朝我看過來了。”
陳宴恍然:
“原來如此……我剛剛感覺到被濃霧包圍,然後就一直在看這書桌上的手稿,我從這上面知道了一些事,一些……發生在大概十幾年前,或者二十年前左右的事。”
他對歐嘎米說:
“你還記得給瑪琳娜接生的那個神婆嗎?我從這紙上看到了關于他的事,實在是很令人驚悚。”
歐嘎米指着紙張:
“看來,那紙張上的記錄,的确隻能通過靈視才能看到。”
陳宴扭頭看向紙張,隻見上面的字迹竟然成了一團團随意畫出的糟糕線條,就像是小孩子無意識的随意塗鴉。
他若有所思道:
“也就是說,當打開靈視的時候,那些濃霧就會湧出來,将我和【現世】隔絕開。
這些手稿上的真實内容、彌漫而來的濃霧、停滞的時間——都是隻能通過靈視看到的【未知的知識】。”
他決定繼續看下去。
當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筆記上時,濃霧如漲潮般用來,歐嘎米的氣息再次從他身邊消失。
《他們走了。
安澤姆還在。
該死的,這變态孩子就一直待在我身邊,說什麽“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義”,“我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從何而來,又要去往何方”之類的鬼話。
你不知道,你問我幹啥!我也不知道啊!我隻是一隻隻會記錄事實的靈而已!
我現在便記錄下他十分異常的狀态:
他眼神狂亂,兩隻眼珠子一上一下,露出眼珠子底下的金屬紋路。
他煩躁的撓着臉,很快就把臉皮撓破,露出其下鑲嵌着無數齒輪的黃銅金屬闆——然後繼續撓臉的時候,手指上就帶着電火花了。
“靈啊,靈,我們被創造出來,到底是爲了什麽呢?如果我們爲了我們的主而活着,我們的主又到底想要做什麽呢?”
安澤姆的一隻眼睛炸了出來,連接着他眼睛的是一卷已經失去彈性的、黃銅質地的彈簧。
“我的主想要世人的信奉,于是我成了如今的樣子,去幫祂發展信徒。
可……
我并不知道這麽做的意義啊!我并不知道,這麽做,對我而言到底有什麽意義啊!”
我……
我不想做這件事啊!”
安澤姆抱頭痛哭:
“我背叛了我的主啊!我因模仿人類而被制造出的内心讓我有了私欲,我因這私欲而背叛了我的主!可我是那麽的愛祂啊!”
安澤姆揪着心髒位置的衣服,臉上的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容。
“我深愛着祂!甚于我的生命!”
痛苦讓他無法維持平衡,倒在地上,滿地打滾。
可我并沒有感受到他身上的“痛苦”——我可以确定,他的身體——那副人皮之下的鋼鐵之軀,并不會感受到類似人類血肉才能感覺到的痛苦。
那麽,他的痛苦便是來自于精神。
真是可怕。
即便是金屬,也會被來自精神的痛苦擊垮。
“靈啊!我内心的私欲擊垮了我!愧疚讓我無法思量其他!我沒辦法再面對我的主了!”
他說着,一隻手剝開了胸腔,取出了跳動的心髒。
是的,那他媽的竟然是一顆正常的、鮮紅的、有大動脈的、跳動的人類心髒!
不對……那顆心髒還有些不一樣……
咦?那是什麽?怎麽看起來這麽像是植物的莖?
我沒時間思考太多了。
安澤姆将自己的心髒取了出來,口中念叨着向聖光忏悔的禱言,然後用力将其捏爆。
我并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做法。
幾分種後,安澤姆倒在了地上,徹底死去。
這天下午,幾個看起來不像是聖歌團的人來到閣樓,将他的屍體回收。
我雖然不理解安澤姆的做法,但并不是沒見過他這樣的……人。
人類這種生物,平常渾渾噩噩的活着,也能開開心心。
可人一旦開始思考“我是誰”、“我活着幹什麽”這類問題,就會陷入精神失控不可自拔。
即便能想明白,也會十分痛苦——他們會緊跟着想:“我成爲我的意義是什麽?”、“我活着的時候所做的一切事,其意義是什麽?”
當人開始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要麽是瘋,要麽是死,要麽在痛苦中活着,總得選一個做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