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百年,流血沖突不會停止。
不斷會有人死去,整個社會的人會越來越少,直到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之後,當權者做出了妥協,這個社會會朝着不可思議的奇怪方向繼續發展……”
歐嘎米用思索的語氣問道:
“你是說,人們會永遠活在【不死】的腐敗之中嗎?”
陳宴倒是搖了搖頭:
“其實也不會,等到生産力足夠發達,整個社會的資源足夠所有人共同分享的時候,生産關系就會到達名爲【按需分配】的新階段。”
“那個新的階段,還從未有任何文明到達過。”
“到了那時,【不死】雖然不會消失,但對人們的影響一定會比現在小得多。”
陳宴說完,立刻反駁了自己的話:
“我隻是根據自己的經驗和猜想來說這一席話,實際上,帝國的情況,和我假設的情況,已經有很大不同。”
“人的視野無法脫離時代的局限,我現在能看到的就這麽多,所以也就隻能在我受局限的視野之下跟你交流。”
“按照我的看法,這個國家的生産力早就足夠發達……
甚至過于發達,足以爲整個社會提供充足的資源了——
從萊昂納多以野蠻的姿态占領市場這件事上,就能輕易看得出來這件事。
隻需要爆發一場……資源的重新分配,就能重鑄整個社會!
雖然有些很強的後遺症,但隻要保留有價值的科技和重要的生産資料,更富活力的社會必定會快速在舊廢墟上崛起。”
歐嘎米說道:“但萊昂納多們依然會再次出現。”
陳宴點頭道:“是的,這是沒辦法的事。”
歐嘎米再道:“有沒有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讓萊昂納多們永遠不再出現。”
陳宴本想否認,但話到了嘴邊,忽然改了口。
“有的。”
他看着歐嘎米,說道:
“你可以嘗試把他們全都殺掉。”
歐嘎米很幹脆的回答道:
“不行的,我已經試過很多次,每次都以失敗告終,不死的詛咒會感染每一個人,而每一個人都對【成爲不死的信徒】這件事甘之若饴”。
陳宴皺起眉頭:“這樣嗎……”
歐嘎米曾經到底做過什麽啊……
他定了定神,對歐嘎米說道:
“今晚還要勞煩你再跟我走一趟……這趟過後,或許我們會有新的想法。”
“這個世界已經和我想象中有太多的不同,我看待這個世界的眼光也需要進行改變。”
“而我的一切改變,都要建立在充足的實踐之上。”
……
……
當陳宴和歐嘎米到達蒸汽公車運營公司的宿舍樓時,已經是晚上8點30分。
這是一棟已經有些年份的筒子樓,外觀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黑色的長方體蛤蟆,無數格子間裏的窗戶便是蛤蟆身上的斑點。
此時,一小部分斑點正從内而外的散發着黯淡的煤油燈光。
如同帝國的大多數筒子樓一般,蒸汽公車運營公司的職工宿舍樓裏彌漫着煙草的刺鼻氣息,那氣息幾乎要把無處不在的尿騷味掩蓋了。
直到兩人上了三樓,站在329室門口時,另一種味道出現了——
那是濃重的機油味。
三樓329室如職工宿舍其他寝室一樣并沒關門,大概不到十平米的宿舍裏面亂糟糟的,角落裏到處堆積着各種陳宴不認識的零件,那些零件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多多少少都沾染着機油黑色的油污。
陳宴的眼神跨過滿地幾乎讓人沒有立足之地的零件,落在了窗戶邊桌子上的光頭背後。
“你好,是謝爾蓋先生嗎?”
光頭愣了一下,轉過身來。
借着淩亂工作桌上擺着的煤油燈所散發的昏暗光線,陳宴先是看到了他身上那件已經洗掉了色的黑色皮大衣。
沿着衣領向内,是一件單薄的淡灰色毛衣,那毛衣上幾乎沾滿了毛線團,謝爾蓋先生顯然是個不喜歡打理自己的人。
而陳宴同時也從毛衣上看出了謝爾蓋的消瘦——他應該是個非常瘦的人,因爲他連那樣空蕩的毛衣都撐不起來。
謝爾蓋站起身來,右手像是不經意的向後一推,把一包藥物推進了工作台上一本大号筆記本的下面。
他打量着兩張陌生的亞裔面孔,用略微沙啞的嗓音說道:“我就是謝爾蓋,你們是?”
陳宴假裝沒有看到他的小動作,回答道:“是安迪爾先生介紹我們來的。”
聽到安迪爾這個名字的“先生”前綴,謝爾蓋的眼神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他站起身來,咳了兩聲,來到陳宴面前,伸出手來。
陳宴和他握手,并進入門内。
直到歐嘎米也進了門,謝爾蓋将門關上,反鎖,然後輕車熟路的跨過雜亂擺放一地的零件,來到工作台前,拿來外面看起來肮髒,但裏面還挺幹淨的鐵杯子,給他們倒上兩杯熱水。
“你們來的不是時候……咳咳。”謝爾蓋關上了窗:“基礎選舉已經結束,我們失敗了,這次連一個席位都沒有。”
陳宴回道:“你們準備怎麽辦。”
謝爾蓋說道:“我暫時不能暴露身份,蒸汽公車公司很快就會有大動作,我不能看着司機們被裁掉……但暫時也沒有很好的辦法,對方的姿态太強硬了。”
陳宴說:“唐納德已經把事情告訴我了,自動化軌道是嗎?”
謝爾蓋歎了口氣,用自嘲的語氣說道:“用來服務于人的科技導緻了我們的失業,可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件好事,這真是太奇妙了。”
他下意識拍了拍胸口,咳了兩聲,然後快速喝了口水,臉色才維持住了正常的紅潤。
陳宴看着他這幅樣子,心中思考,同時說道:“你要知道,現在工作可是不好找,你們這樣的人一旦失業,很可能要去下城區的工廠裏幹活。”
謝爾蓋知道【去下城區工廠裏幹活】意味着什麽。
其實,早在這段沒有接收到安迪爾先生任何消息的日子裏,他已經反反複複想好了自己應該做的事。
“我們已經沒有退路。”
他看着陳宴的眼睛。
“我們已經和公司的幾個代理人商量過許多次,都沒有好的結果,最後幾次甚至差點打起來,咳咳……他們不會退讓的,因爲有太多人可以替代我們。”
“除了我之外,我的同事們幾乎都有妻兒要養——他們有一個或多個孩子,有需要繳納房租或是地稅的房子,甚至有需要養護的車。
他們背負着很重的債務,以至于不得不抓住每個加班的機會,來賺取額外的工資。”
聽到謝爾蓋口中吐出“加班”這個專屬名詞,陳宴心裏忽然就輕松了許多。
“一旦失去工作,生活負擔立刻就會把他們壓垮,如果無法提供生活費,妻子和孩子就不得不離他們而去。”
“他們甚至會因此成爲破産者,流落街頭,和冬天裏的耗子搶吃的。”
“他們沒有退路了。”
“他們一直在等待安迪爾先生的指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