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七點半的老鼠巷比往常更加嘈雜,往日裏聚在小酒館裏的酒客們一股腦來到了街上,彼此之間傳遞着“大家再沒有便宜酒喝了”這件足以在人群中引發騷亂的可怕事實。
今夜的月光如昨夜一般黯淡,街道上的篝火坑比往常多了許多,但人們并未像往常一般圍着篝火起舞,而是圍坐在篝火旁,或是發呆,或是眼神直愣愣的看着火焰一言不發。
陳宴和歐嘎米穿行在被篝火照亮的街道之中。
“我先前想,民衆大多蒙昧,其原因可以歸結于生産力低下,生産關系落後。
工業革命才剛剛興起,生産力不足以供給那麽多的人去識字,也沒辦法讓所有人都吃飽。”
他縮了縮腦袋,好避免飄雪落入脖頸之中。
“可我最近知道了很多事,那些事颠覆了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我知道這個國度已經有人開始探索未來,并已經持續了數十年時間。
社會總資源是一定的,他們拿來那麽多資源去發展科技?
自然是從其他人身上來的。
我知道這個國度有人掌握有先進的農牧業科技,無論那些科技是否來自所謂的【外神】。
我知道他們明明有能力改變一切,卻依然将那些能力視爲權柄,像玩弄不值錢的玩具一樣玩弄着世人。”
歐嘎米知道他在說誰:
“其實我也很疑惑,萊昂納多的所作所爲到底是爲了什麽?
他明明骨子裏是一個商人,是一個政客,可他表現出來的卻隻是一個善良的慈善家。”
提起這個人,陳宴眉頭緊鎖:
“相信我,他做的事情比你想象中惡劣的多,他對人們施以那些不起眼的恩惠,和他能夠獲得的利益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他眼神落寞:
“可我即便知道了,又有什麽用呢?
萊昂納多·亞當斯這樣的人遲早會出現的,即便我讓你把他殺掉,也會有其他人頂替他的地位。”
歐嘎米說道:
“也就是說,萊昂納多·亞當斯所代表的這類人,他們其實是不死的——無論如何,他們總會出現,并做着相同的事。”
陳宴回答道:“是的……”
他做出了肯定的答複之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然後猛然扭頭看向歐嘎米。
篝火照亮了歐嘎米的側臉,那帶着許多傷疤的臉龐如此堅毅,明亮的眼神裏倒映着熊熊燃燒的火焰。
“歐嘎米啊。”
陳宴眼神中同樣倒映着來自篝火的明亮火焰。
“這便是你要斬斷的【不死】嗎?”
歐嘎米一言不發,像是在思考。
兩人又向前走了許久,直到快要離開老鼠巷時,歐嘎米再次開口說道:
“是我要斬斷的【不死】的一種。”
陳宴咧嘴笑了,他像是開心極了:
“你要斬斷的,竟然是【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嗎!”
他的開心變成了興奮:
“歐嘎米,那是不可能的啊!
【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永恒存在,無論如何都無法被斬斷的!”
聽他那語氣,明明是對【斬斷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這件事有着巨大的興趣。
歐嘎米知道他因何而興奮,思考了片刻,開口道:
“任何形式的【不死】,都會化作醜陋的腐敗。
我曾與那樣的怪物交鋒,并認知了他們的貪婪和悲哀。
就像是帝國的超凡者,一旦因擁有了過多超凡的力量而失控,就會出現名爲腐壞的失控現象。
我所謂之【腐敗】,便是扭曲人本身存在的意義。
我曾經遇到過各種各樣想要永恒不死的敵人,他們爲了【不死】而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其下場全都十分悲慘,大都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直到我把他們全殺了之後的那一天,我忽然明白,那些我曾經賴以爲生的美好,那些我視之爲人生信條的道義,皆因【不死】而起。
那天我明白了一切,以爲自己即将迎來新的生活,以爲自己心中的美好将會永遠存在。
但我錯了。
我所效忠之人死了,我所堅持的道義在【不死】面前成了笑話,在完成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成就之後,我們依然要重複走上先行者的道路。
想來,我的後繼者們,也會如此吧。”
歐嘎米迎着風雪前進,冬夜的寒冷似乎完全不能對隻穿着牛仔衣的他造成任何影響。
也或許是他的心足夠冷靜,即便是帝國冬日嚴寒對身體造成的影響,也不足以影響他的心志了。
黯淡的月光下,歐嘎米像是在訴說着一些平平淡淡的家常。
“于是,我和糯米果離開家鄉,想要前往不死的源頭,尋找【歸還不死】的方法。”
“我們根據一些可憐的線索,去過了許多地方。”
“我們去到了神話中的羅德蘭大陸,踏遍了隻存在于野史記載中的多蘭古雷格,直到來到旅途的終點,亞楠市……”
他逆風而行,語氣堅定。
“這麽多年來的經曆,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
任何形式的【不死】,都是不該存在的。
人應當是有喜怒哀樂的,不該是隻爲了【不死】而存活于世的怪物。”
陳宴硬接住話茬:
“人應當是有更多追求的,不該是爲了金錢和資源而存在的貪婪者——就像是‘不死的’萊昂納多們。”
歐嘎米點頭。
陳宴說道:
“有個概念,叫【資本對人的異化】,舉個例子:
當萊昂納多們爲了賺取更多的利益而越來越多的降低自己的底線時,他們始終認爲自己【要賺更多的錢】這個念頭和人生追求是正确的,從而做出更加無底線的行爲。
萊昂納多們變成了貪得無厭的怪物,變成了隻爲【凝聚資本】而活着的怪物。”
歐嘎米眼神清晰:“是這樣的。”
陳宴接着說:“生産力被萊昂納多們聚集在了一起,生産資料也逐漸被他們掌握,于是,壟斷出現了。”
他指着身後。
那是下城區和工業區的方向。
“在未來的很多年裏,壟斷會讓老闆們擁有更大的權力,整個社會都由他們說了算,社會底層的人們會因他們的貪婪而群起反抗,他們反抗有成功和失敗。
無論成功和失敗,那都是對這個世界的改造,那是值得敬畏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