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劇烈的爆炸引起了令人崩潰的耳鳴聲,黑色圓球在三叔脊背上爆炸了——連同男人一起,三叔整具身軀炸的粉碎。
帶着一抹猩紅的月光透過暴雨,在照耀到地面上時,已經很微弱了。
暴雨聲遮蓋了街巷之内的打鬥,卻無法完全掩蓋黑色圓球的爆炸聲——
街巷兩邊有窗戶裏亮起了微弱的煤油燈,那些房間裏的居民在看到外面的場景之後, 又悄悄的将黯淡的燈光熄滅。
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景,更明白那不是自己可以随便觀看的紛争。
三叔被炸的隻剩小半個腦袋,但即便如此,陳宴的意識也沒有被“擠出去”。
隻剩小半個腦袋的三叔還活着。
他僅剩的小半個腦袋的小半邊嘴巴一張一合,緩慢吮吸着地面上被暴雨稀釋的水流。
他的力量已經很小,進入嘴中的水流也因嘴巴的不完整而流失了一大部分, 即便如此, 他依然沒有放棄。
陳宴感覺到那水流很髒,有泥巴、玻璃碴、碎石……甚至大量的生活污物。
除此之外,就是少量的血液——那是三叔的目的。
陳宴感覺,說“目的”其實并不準确,因爲三叔已經喪失了屬于人類的理智,剩餘在腦海裏的動物本能根本沒有明确的目的。
如果真的要以“目的”說明三叔的行爲動機,那就是“活下去”。
三叔想要活下去。
他吞咽着污水中的血液,即便那血液從嘴巴進來,又從爛了的耳朵和鼻孔裏出去,即便暴雨不斷灌入雙眼,洗刷着破爛顱腔之中的一切。
他依然想要活下去。
好在他足夠幸運,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竟然留住了一絲血液。
那血液被他轉化成了生命力,重塑着他的頰肌,并生成了薄薄的一層口腔黏膜。
這些新生的、脆弱的生物組織,很快被水流中包含的玻璃碴刺破了。
傷口迅速感染,大量緻病細菌蜂擁而入,三叔臉上出現了醜陋的惡性囊腫——那畸形的玩意兒就長在他那隻尚且完好的眼睛底下,因此而腫脹的皮膚遮蔽了他所有的視野。
陳宴的視野被遮蔽, 眼前一片黑暗。
他隻知道,三叔依然沒有放棄吞咽。
他一刻不停的吮吸着,總能捕捉到污水中的一些血液,那些血液爲他重塑着身軀,即便重塑的速度相當緩慢——但“重生”依然一刻不停的進行着。
陳宴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暴雨停歇,轉角巷裏有了人聲,三叔終于能夠進行緩慢移動:
即便尚未擁有手腳,他也依靠着緩慢的蠕動靠近了某個下水道口,并在被人們發現之前,和已經變小的污水一起鑽了進去。
人們或許看到了他的影子,但隻會認爲那影子是一隻大号的老鼠。
此時的三叔,意志力異常強大。
那不可思議的求生欲望讓他在惡臭的下水道中掙紮,偶爾感受到身邊出現的響動,他便依靠着柔軟而擁有韌性的身體,猛地沖過去,将響動發出者咬死在嘴中——
那通常是一隻老鼠,或是充斥着毒素和各種各樣寄生蟲和細菌的蛇。
好在三叔并不比這些下水道中的髒東西幹淨到哪去。
在此過程中,三叔的視野漸漸恢複了, 重生出的眼睛讓他再次擁有了模糊的視野, 隻能捕捉到動态的東西, 而對靜止之物視而不見——陳宴知道,蛇就是這樣的。
可三叔總也長不出手臂來。
陳宴甚至能感覺到,他原本四肢所在的位置,現在連骨骼都沒有。
三叔似乎真的變成了一隻蛇……
一隻長着人頭的蛇。
好在,他屬于人類的意識恢複了。
他遊走于下水道中,通過下水道之上的人聲分辨位置,蛇的聽力很差,但他必須這麽做,因爲他沒辦法鑽出下水道去——
并非因爲他現在是一隻長着人頭的蛇,而是因爲他因自身的狀态而産生了自卑,他覺得自己不再是人,無法回到那個正常人類的世界了。
他内心有懊悔,可這懊悔很快就被生存的意志沖垮了。
三叔想活下去。
陳宴在經曆這段記憶的時候,并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這似乎就是三叔對這段回憶的印象——在三叔的記憶中,這段時間就是忍耐、覓食、恐懼……日複一日。
不知過了多久。
三叔從一處下水道中鑽了出來,他已經在此觀察了三個晚上,确定這裏是泰盛和位于沃克街的堂口。
趁着夜深人靜,他沿着圍牆,攀入院子,從立着朱漆梁柱的長廊遊弋而過,最終停在蒼耳的會客室門前。
他直起了身子,用腦袋輕輕敲擊着會客室的雕花雙開木門。
“老哥哥,是我啊……”
他許久沒說過人話,已經忘了如何打招呼。
片刻之間,門被打開了。
穿着一身祭祀正裝的蒼耳正站在門後,半張臉都被一副黑口罩捂住了。
即便戴着口罩,陳宴也能看到他臉頰側面如變态一般的紅暈。
“岸生老弟,我等你好久!”
他看着人頭蛇身的三叔,眼神裏沒有一絲一毫的膽怯或者厭惡,反倒充滿了“驚喜”。
陳宴因這狂熱的“驚喜”而感到心驚。
他意識到,蒼耳在當初把那瓶血送到三叔面前的時候,就一定已經知道三叔會是這個下場了!
三叔也明顯想明白了這個事實。
“老哥,老哥,你害得我好苦……”
在用怨毒的聲音說完這句話之後,三叔的怨憤甚至從頭頂冒了出來,成爲幾縷劇毒的煙柱。
蒼耳明顯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他隔着口罩,耐心說道:
“帝國人有句諺語,叫《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和咱們的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差不多,你要擁有超越凡人的力量,就必須承受其代價……”
話沒說完,便被三叔怨毒的聲音打斷了:“你是不是想說,因爲我沒有問過需要承受的代價,所以你也沒有告訴我,對不對?”
陳宴感覺此時的三叔有點失去理智,因爲三叔平常不這麽說話——這種直截了當的話顯得太過愚蠢,平時的三叔是不屑說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