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曆深海年……
陳宴雖然來帝國的時日尚短,但這些還是知道的——幾乎每個帝國境内的人都知道,在大概就這十年的時間,帝國高層在持續不斷的發生着微妙的改變。
皇權被工業時代異軍突起的新貴們架空,皇帝幾乎成了吉祥物。
雖然帝國依舊還是那個帝國,但皇帝擁有政權的年代已經過去,那個年代被知情的民衆們稱爲【舊曆】,和如今工業時代的【新曆】做以區分。
而【深海年】這樣的命名,則是源自帝國皇室的古老習俗——傳承久遠的封建統治者們,會根據每一年的大事件,對該年進行命名。
陳宴并不知道深海年發生的大事件,但薇迪雅·甘地知道,所以陳宴腦袋裏再次浮現出新的記憶:
深海年的這一年夏天,帝國的殖民船隊到達了世界的更遠處,那裏被命名爲【深海彼端】,擁有極深的海溝。
科考隊之所以判斷出“海溝極深”這個事實,是因爲那裏的海水幾乎是黑色的——
在水下沒有魚群和大型海洋生物,海水成分正常,水體沒有大範圍富營養化,船舶沒有漏油,雲層透光度極高的情況下,海水依然是黑色的——
這說明那裏的海足夠深。
科考隊現有的深潛裝置下潛到水下三千米時,就無法繼續下潛。
據那時科考隊傳回的電報,他們在水下三千米的位置發現了【不可思議的生命體】,需要進一步進行觀察。
再然後,科考隊就失聯了。
科考隊失聯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半日間登錄帝國各大報紙媒體——這是薇迪雅·甘地擁有這些記憶的原因:她看過那些報紙上的報道。
陳宴聽人說過,那時的報紙媒體還沒有受到娛樂業的侵蝕,大都有追求真理的原則,刊登的新聞都非常保守,有相當高的可信度。
在失聯後的第三個月,科考隊的渡輪靠岸了。
船上空無一人。
根據薇迪雅·甘地的記憶,深海年是大概十年前的某個年份。
十年前……帝國還沒有全境開放移民海關,想要在帝國境内合法生存——也就是拿到簽證,進行移民,在帝國境内合法的享受一切公民權力,難度是相當高的。
薇迪雅·甘地現在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最多不超過三十歲,十年前應該也沒多大。
陳宴“觀看”着薇迪雅·甘地腦袋裏關于【深海年】的記憶,意識到另一件事:
當他通過【看到事物】,回想起關于【事物】的信息時,如果自己所在的這具軀體裏有該事物相關的信息,他就能夠一并獲知——
就像他看到日記本上的内容,就獲知了薇迪雅·甘地腦袋裏的更多相關記憶。
陳宴沉默片刻,消化了一下這些信息之後,在【深海時代】這一短語上停留了幾秒鍾時間。
日記上的【深海時代】,不是簡短單詞拼湊而成的短語,而是一支完整的短句。
和糯米果曾經說過的那個【深海時代】相比,根據主、謂、賓語序和名、動、形容、介詞的用法,在語義上的表達有很大不同。
根據帝國的語法,糯米果所說的【深海時代】,其語義可以翻譯爲:
【世界陷入如深海一般不見天日的黑暗末日時代】。
而根據陳亞腦袋裏自動浮現出的薇迪雅·甘地家鄉語言中的語法,這日記裏【深海時代】的語義則可以翻譯爲:
【久遠而不知歲月的沉眠之地,被放逐的禁忌居所,舊日王者的埋骨沉沙之深淵】。
這麽一對比,陳宴感覺薇迪雅·甘地家鄉語言的語言有點奇怪。
這種語言會自動給事物附加神神叨叨的語境,明明是很普通的描述,卻總是要和“神明”這樣的存在扯上關系。
真是奇葩的語言呢……
從接下來的日記裏來看,薇迪雅·甘地确确實實是一個來自遙遠國度的普通女教師而已,并沒有和什麽超凡事件扯上關系。
《我從不在乎什麽科考隊,我隻在乎我的身份——康納利那個白皮豬,我爲了拿到進入帝國的簽證,陪了他這麽久,對他百般讨好,現在終于有了一個好結果:
隻要拿着和他的結婚證,從海關拿到‘伴侶簽證’,我就能合法的留在帝國。
如果再找上一份工作,踏踏實實工作三年,就能在三年之後得到入籍的資格——往昔淨土在上,聖者阿羅漢啊,您聽到我虔誠的祈禱了嗎?是您在庇佑着我嗎?我得到了神明饋贈的好運嗎?!
肉身的痛苦,終于要抵達終點了嗎?
今夜還要應付康納利那個白皮豬……我多麽希望這會是我和他渡過的最後一晚。》
舊曆深海年10月13日這一天的日記,就此結束。
陳宴看完,心中有所疑惑。
這麽敏感的東西,她怎麽就敢直接寫在日記上,堂而皇之的擺放在雜物堆裏呢?
因爲帝國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種語言嗎?
陳宴回想起薇迪雅·甘地那獨特的相貌和名字,那獨特的相貌和名字,和自己進入帝國之後見到的所有民族都對不上号——這樣的人,在帝國用自己家鄉的語言,應當是非常安全的。
陳宴沉默片刻,繼續看去。
《11月21日,懷孕日
該死的,我懷上了康納利那隻白皮豬的孩子!
真是令人惡心!
我之前的避孕措施全都失敗了,怎麽可能呢?難道是康納利在那些魚鳔上紮了洞嗎?
那隻可惡的白皮豬!
我必須把這個孩子打掉,必須!》
薇迪雅·甘地的日記并不是每天都寫,但一定是情緒激動的時候會寫——從登陸帝國時的激動,到懷上康納利孩子之後的憤恨,兩次日記都是在情緒大幅度波動時記錄下來的。
《1月2日,入職日
康納利的妹妹幫我拿到了内部推薦信,我得以進入教會學校工作,即便隻是普通辦公室的文職人員,也好過當一個朝不保夕,隻能仰仗他人過活的無業遊民。
這是幾個月來爲數不多的好事之一了。
另一件好事,則是往昔淨土的聖者阿羅漢聽到了我的祈禱,幫我拿掉了那個孩子。
往昔淨土在上,我将感激涕零!
但康納利一家還不知道這件事,他們隻以爲智障一般的康納利要當爸爸了,他們因此慶祝,甚至幫我拿到了内部推薦信——
我明白,他們并不是對我有什麽善意,而隻是爲了讓我肚子裏的孩子有一個擁有正經工作的母親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