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明明有很多船客在觀景,陳宴甚至能聽到渡輪上層傳來船客們驚訝的贊歎聲,幾個小孩子在不遠處嬉鬧,繼而有大人們的呵斥聲傳來……
一切都如模糊記憶中那樣真實,在前往帝國的渡輪上度過的那段日子,是他這輩子經曆過最漫長悠閑的時光。
但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周圍明明那麽熱鬧,他卻感覺自己很孤獨, 那種孤獨深入骨髓,冰冷的感覺也像是由此而來。
陳宴不明白這種異樣的孤獨感究竟是因何産生。
周圍明明那麽熱鬧,他明明那麽享受渡輪上的悠閑生活……
眼前的一切像是虛假的,船客、渡輪、天空、海浪,甚至落在面前那隻擁有紅色瞳孔的海鷗……他明明站在那裏,卻感覺這一切和自己如此遙遠, 像是處于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想要回憶過去,找到自己感覺孤獨的原因。
他因此絞盡腦汁,導緻腦袋劇痛。
他并沒有在夢境中保持清醒的能力,又怎能夠在夢境中回憶往事呢?
直到他因頭部的劇痛而佝偻起了腰,背後有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來。
那聲音驅散了他一切的痛苦。
“哥哥,你又在發呆了。”
陳宴茫然的下意識回答道:
“我……我好像有些事情想不起來……”
咦?我在說什麽?誰叫我哥哥?
陳宴忽然記得自己有個妹妹,但卻想不起來自己的妹妹叫什麽,又長什麽樣子。
他扭頭看向背後,一個女孩來到他身邊。
他低着頭,視線隻能觸及女孩脖頸以下的位置——這意味着他看不到她的臉。
她穿着一身淡藍色的連衣裙,胸前挂着一顆巴掌大小的向日葵裝飾,赤着雙腳,站在深褐色的甲闆上,站在他面前。
陳宴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麽不擡頭。
他意識裏根本沒有擡頭看她模樣的念頭。
女孩将他的雙手捧到她面前,用臉輕輕拂過他手上粗糙的皮膚。
陳宴立刻感覺那股痛苦的孤獨感被驅散了。
就像是世界上終于有了他的同伴,冰冷的海風也因此有了溫度。
“因爲我們過去生活的太過痛苦,所以哥哥才強迫自己把那些事情忘掉。”
她擁抱着他,在他耳邊低語:“既然忘掉了,就别再記起來了。”
陳宴感受着她的溫度, 茫然麻木的點頭:“是啊……既然忘掉了,就……”
他還沒說完,不遠處傳來另一個聲音。
“你……是什麽東西!”
他扭頭看去,隻見一個白發女孩正站在距離他不遠處的舷窗之下,滿臉驚恐的看着他懷中的妹妹。
陳宴茫然問道:“你又是誰……”
白發女孩注視着他懷抱中的妹妹,神色凝重極了,像是看到了非常不可思議的存在。
“離開他。”
白發女孩開口了,陳宴隻看到面前的空間在她說話的一瞬間開始扭曲,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雙手擰動。
扭曲的空間蔓延碎裂一路向前,直到在他面前戛然而止。
懷抱中的妹妹發出一聲驚疑。
“啊,是一隻宇宙之靈呢……”
她放開他的臂彎,朝向白發女孩:
“小東西,讓我看看你。”
白發女孩緊皺着眉頭,用一種異常莊重的聲音,如吟唱聖詩般說出第二句話:
“當你跨出一步時,編織這場夢境的規則将會紊亂。”
妹妹沒有理會她的話,隻輕飄飄的向前踏出一步。
緊接着,天地一閃。
陳宴在這一閃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恐怖場景,精神受到了極大刺激,張大了嘴巴,眼神混亂, 幾乎精神失常。
那一閃的驚鴻一瞥中,天空變成了徹徹底底的漆黑,一輪血月挂在蒼穹之上,海面上飄着數不清的骸骨。
面前圍欄上的紅眼海鷗,不知何時變成了一隻漆黑的渡鴉,隻有那猩紅色的瞳孔和之前一般無二。
也是在那一閃之中,他看到腳下的甲闆已經腐朽,不遠處的船樓變得破碎不堪,隐隐有喪屍一般的東西在狹窄黑暗的船樓中遊走而過。
他耳邊傳來了各種各樣的聲音,那些低沉的呓語聲訴說着各種各樣的故事,讓他的精神險些承受不住,比肉體更早崩潰。
他還看到……
妹妹那腐敗不堪,像是早已死去的殘軀。
妹妹身上依然穿着淡藍色的連衣裙,隻是連衣裙上印滿了血手印,胸前的向日葵也變得殘破不堪。
陳宴的大腦接受不了這樣的場景,幾乎要在下一瞬間失去理智,變得徹底瘋癫。
此時此刻,現實之中,沃克街33号公寓三樓的卧室裏,緊閉雙眼的陳宴滿臉痛苦,掙紮着想要醒來。
但又像是陷入了深沉的噩夢之中,無論如何睜不開雙眼。
卧室牆壁上,停擺的挂鍾發生了震顫。
鍾擺顫顫巍巍,像是在下一秒就要開始轉動。
和陳宴額頭相對的白發女孩睜了睜眼,眼神裏流過一絲不忍。
當她再次閉上眼睛時,鍾擺完全靜止。
夢境之中,陳宴腦海中的劇痛驟然消失。
一閃過後,夢境中的一切恢複了正常,甚至連天邊的陰霾也消失無蹤。
白發女孩咬着牙,盯着妹妹:“你把自己和他綁在一起了……真是惡心!爲什麽要爲難一個凡人呢?”
妹妹聽着她幼稚的話,發出了一聲輕到微不可聞的笑聲:“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始終綁在一起啊!”
白發女孩指着她,放着狠話:“我記住你了……我會盯着你。”
妹妹再向前一步:“小姑娘,現在可不是你說了算。”
氣氛徒然間變得劍拔弩張,陳宴想要勸解,卻忽然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咦?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
這似乎是隻有他能聽到的聲音。
他循着聲音看去,看到一個奇怪的人。
看起來像是個男人,身上穿着一身紫色禮服,戴着一頂插有羽毛的高筒帽,手中拿着糖果一般的短杖。
臉龐模糊,蓋着一層霧氣,看不清臉龐的模樣。
男人半個身子出現在他身邊,另外半個身子從一團“蠕動的空間”裏探出來。
陳宴腦袋裏浮現出一個名字。
克勞德·穆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