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額……”
陳宴點了點頭,又很快搖了搖頭,臉色變黯。
“啊,是出了什麽意外嗎?分手了嗎?還是離婚?年輕人,别喪氣,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男人怎麽能愁找不到女人呢?”
男人的語氣愈發溫柔。
陳宴呼吸了一口公共電話亭裏的冷空氣,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一些。
陳宴看着男人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的瞳仁已經開始了渙散。
男人撐不了多久了。
接下來,陳宴接着問了很多事,
關于男人的事業,整個家庭的背景,以及他們一家人在近些天的行動路線。
男人的很多記憶都被遺忘了,除了一些和妻子有關的模糊記憶,還有和女兒相關的記憶——
隻有在提及和女兒相關的記憶時,男人的表述才不至于混亂。
在嘗試試探其他記憶無果之後,陳宴說:
“先生,我認爲,我們還是聊回之前的話題。”
“之前的話題……哦哦,對了,我的小薇薇安,嗚嗚……”
說道這裏,男人臉上溫柔的表情消失。
肉眼可見的悲傷化作眼淚溢了出來。
時間不多了,陳宴不能讓他在這樣的情緒中沉浸下去。
“你最後一次陪在薇薇安身邊,是什麽時候?”
男人啜泣着回答:“我一直和她在一起……自從她患病之後,我和艾莉很少離開她的身邊。
即便離開,也隻是離開片刻。”
他頓了一下,眼神裏出現些許絕望。
“我記得……印象裏,最後一次陪在薇薇安身邊,是11月30号的早上。”
“這很奇怪,我明明一直陪在她身邊……”
他嘗試着解釋。
“她離不開我,因爲她的身體不好,力氣很小很小,需要我來照顧她……”
“所以,爲什麽我會記得最後一次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呢?
難道我在這時間之後,離開了她?
天呐!沒有我的照顧,小薇薇安該怎麽辦?!”
突如其來的悲傷讓他的大腦有些短路。
陳宴及時将其矯正:
“先生,11月30号那天,你最後的記憶中,發生了什麽?”
男人的記憶已經很混亂了,但依然記得這些。
“11月30号早上……距離薇薇安的生日還有整整一天,我爲她準備了生日禮物……生日禮物是最能哄她開心的東西之一……我,我訂了一束花……不對,是一整車的花!”
11月30号早上……也就是昨天早上。
陳宴清楚的記得,今天是12月1号。
11月30号,是男人擁有最後記憶的日子。
也就是說,男人失去了大概24小時的記憶。
他忘記了自己一家三口慘遭車禍的事!
他看着男人,内心始終不明白,在遭到車禍之後,男人是怎麽活下來,又如何受邀來到拜倫維斯動物園的。
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一家三口遭了車禍,新聞中明明播報着“不幸罹難”,但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卻毫發無損。
即便他沒死。
又怎麽能在車禍之後不去醫院,去動物園呢?
在去了動物園之後,還失去了24小時的記憶。
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而且,第一代理人勞倫斯·阿金特說過,這一批遊客并不是人,而是别的什麽東西。
是惡靈嗎?
還是某種喪屍之類的怪物?
陳宴不知道。
陳宴隻知道,作爲受邀者,男人失去了大概24小時的記憶,這種現象絕非偶然。
陳宴内心笃定,這是一種規則。
【拜倫維斯動物園的受邀者會失去大概24小時的記憶】——這是一種規則。
當話音落下的時候,一道血腥沿着公共電話流了下來。
那是從男人脖頸中流出的膿血。
他已經快要撐不住了,脖頸之間冰封的血液即将融化。
可他依然繼續說着。
他語氣輕松,好像那些話語——那些話語中的記憶,能爲他帶來數不清的快樂。
“我給她買的一車花裏,有歐石楠、白蠟、鈴蘭、冬青、三色堇、石竹、玫瑰、玫瑰、矢車菊……”
他一一細數,仿佛那些花朵就在他眼前。
“一整車的花,被我藏在隔壁的畫室裏,哈哈,薇薇安讨厭畫畫,所以她絕對不會發現那一車花!”
他臉上的表情得意極了,好像自己做了很聰明的事一樣。
隻是由于皮膚和血肉在持續崩壞的原因,那得意的表情就顯得有些奇怪。
他繼續說着那些令他得意的事。
“我在高街南邊的蛋糕作坊爲了訂了一座等身高的大蛋糕,等到明天——等到12月1号,那隻蛋糕就能夠完工,我将會把一些花插在蛋糕上,嗯……每種花都插一隻!插夠她的年齡數量的花!”
陳宴低聲問:“先生,薇薇安今年幾歲了?”
男人眼裏放着光:“還差一天就13歲了!”
陳宴提醒道:“可那些花也有13種嗎?”
想到這裏,男人臉上的表情瞬間沮喪起來。
“啊,啊,那些花,超過13種了呢,沒辦法把每一種花都插在蛋糕上呢……”
他神色間浮現出絕望。
也是在絕望的神色浮現出的下一刻,他脖頸之間流出了第二道、和第三道鮮血。
鮮血沿着公共電話向下流,隻花了幾秒鍾,就幾乎把公共電話給蓋住了。
天知道他的腦袋裏哪來這麽多的血。
男人明顯也感受到了這些血液的流動,他使勁讓眼珠子向下看,卻始終看不到血液。
幾次嘗試之後,他放棄了這樣的舉動,用沮喪的聲音說:
“我要死了。”
他的語氣比陳宴想象中平靜許多。
陳宴看着他逐漸恍惚的眼神:“也許隻是去睡一覺,先生,也許你隻是困了。”
男人臉上浮現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他浮腫的臉讓這笑容看起來很扭曲。
“是……是嗎……”
陳宴點了點頭:“也許這隻是一場夢呢,你在哪見過沒了身體還能說話的人呢?這是夢裏才有的場景啊。”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驚喜起來:“好像是呢!”
陳宴說:“睡一覺吧,先生,閉上眼睛睡一覺,醒來就是天亮了。”
男人帶着笑容,閉上了眼睛。
陳宴沉默起來。
鮮血覆蓋了整座公共電話。
幾秒鍾過後,當陳宴準備打開門,趁着三叔來之前清理公共電話亭時,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你是個好人。”
男人還沒死。
“請轉告薇薇安,不要再去找神父了,聖歌團的祈禱比馬戲團小醜的騙人把戲更惡劣。”
“還有……雖然很無禮,但還是想拜托你,請救救薇薇安,救救我的孩子……”
“我的不記名保險櫃在沃克街189号,火藥桶幫的一個小舵口裏,編号5371,密碼710309。”
“現在,我真的要睡覺了。”
“早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