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曦喜歡清靜也喜歡熱鬧,往年在魏國青州的帥府還好說,如今青州失守家破人亡,她沒心情接受浚息府中的下人們的賀歲。奚曦的心情并沒對阿穗道說,阿穗也是知道的。
雖沒有接受侯府下人們的賀歲,幻音陣更隔絕了外面的聲音,但大年三十的氛圍下,奚曦勉強修習《音魅》到了下午,這日終于還是沒了修習《無憂曲》的心思。
抵在唇邊的蕭,被奚曦放了下來,奚曦望着在她《音魅》之音編織的幻境裏熟睡的,那個和浚息一模一樣的江湖客。
她以他爲試煉品,修習《音魅》已經兩日了。這兩日,她以魅音給他編織過慘烈的幻境,他幾欲自了性命;她給他編織過悲傷的幻境,他在幻境裏悲恸大哭。他刺殺她,被他引進幻音陣的這兩日,他可謂是飽受她的折磨,他清醒的時候,直言她是魔鬼。
因爲他和浚息一模一樣的相貌身材,這兩日,奚曦借習練《音魅》之機,确實是把一直以來對浚息的痛恨加諸在了他的身上。
可魔鬼也有天使的一面。何況,浚息還是她喜歡的男人。
奚曦從梅樹的樹桠上下來,一步步走去那個江湖客身邊。在他身邊蹲下了身。江湖客被她折磨了兩日,此時在她爲他編織的那個美好幻境裏睡的正酣。那個幻境如此美好,偏執瘋狂的江湖客,眉目都是舒展了開來。
江湖客本就和浚息一模一樣,他眉目舒展卸去了偏執瘋狂後,更是和浚息分毫無差。
奚曦不由伸手到了他的臉上,溫柔撫摸着他和浚息一模一樣的五官,目光眷戀。
“阿玉……”睡夢中的江湖客,突然微笑夢呓出聲,捉住了奚曦在他臉上溫柔撫摸的手。
她給他編織了一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夢境,“阿玉”,想必是他意中人的名字吧?
被江湖客這一鬧,奚曦回過了神他不是浚息,從他的掌中抽脫出手。
奚曦今日沒有心思再修習《無憂曲》,便出去了幻音陣,回去了繡樓。她坐在鋪着狐裘的椅子上,趴在卧房窗台邊。窗戶是撐開的,那扇窗戶下,便是繡樓背後的五色池,日光下,其中的金玉珠寶反射出五彩的光芒。
奚曦有些煩郁,随手将窗台邊的一隻玉钏從窗戶扔了下去,玉钏“汀嗵”一聲,沉入了五色池子裏。
扔了玉钏,奚曦的心情仿佛好了些,臉枕着手臂,微蹙着黛眉,也不去看窗戶下的五色池,隻是趴在窗邊神思。
——在這樣一個合家團聚的日子,她有些思念浚息。喜歡上了浚息,這是一件多麽讓她煩郁的事情!
雖然這不足以改變她對他的殺機,可到底還是令她困擾啊!
……
奚曦從窗台邊的椅子上站起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卧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浚息沐浴着冬日稀薄的晚霞站在奚曦的對面,奚曦有一瞬間的怔忪,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玉箫中的暗器往浚息發射過去!
那個江湖客從幻音陣中出來了?!
浚息避開暗器,問奚曦,“你幹什麽!”
浚息萬沒想到,他披星戴月從京城趕回來,亦是喜歡上了他的曦曦,會這樣迎接他。
“你是誰?”幻音陣中刺殺她的江湖客,還是浚息?
浚息雖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自證身份——他将懷裏的一個同心結掏了出來。曦曦早就自言不擅女紅,如是離開荊州的前夜,曦曦陪他的那晚,他令曦曦給他系了一個同心結。
乍看那個同心結,奚曦臉頰微熱,且有些惱怒,但總算可以斷定“你是浚息?”
奚曦過去浚息身邊,“有個人易容成你的樣子刺殺我。”奚曦拉住浚息的手,去往幻音陣,“你跟我來。”
曦曦還好端端的在眼前,刺殺曦曦的人自然沒有得逞。但他不在的日子裏,竟有人敢刺殺曦曦?曦曦說那人易容成他的樣子?是易容,還是原本就跟他長的一模一樣?畢竟,世間真有和他長的一模一樣的那個人。望舒的父親,他的孿生哥哥,虞長卿。兄長又是偏執疾狂之人。
奚曦拉着浚息行到幻音陣外,蕭中射出暗器關閉了幻音陣陣法,《無憂曲》她還沒能完全掌握,她不能令浚息知曉出入幻音陣的步法奧義。
浚息猜想着曦曦口中易容成他的人可是他的兄長,并沒有分心想窺視幻音陣,和曦曦一道入了已經關閉的幻音陣中,浚息凝瞳,刺殺曦曦,被曦曦囚禁在陣中之人,果然是他的兄長虞長卿。
虞長卿已經從奚曦給他編織的那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夢中醒來。夢中,他與玉奴終結連理,不,那不是個夢。真實的宛如現實。可是他很清楚,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玉奴已經跟他陰陽兩隔,又怎麽可能嫁給他?何況,玉奴喜歡的,從來就不是他。她跟她的丈夫奚濱情比金堅,婚前,她喜歡的,亦是他的弟弟浚息。
正想着浚息,他就看到了浚息。
浚息亦是看着虞長卿。
有多久沒有見到這個兄長了,兩年多近三年了。這個世間跟他血緣最近的人,他近三年未見他,驟然相見,非但不覺欣喜,還令他覺得憎惡。恨鐵不成鋼的憎惡!
偏執疾狂的虞長卿,同樣憎惡地看着浚息。
兩個形貌一模一樣的男人,互相憎惡地看着對方。奚曦微微愕然。而浚息看着那個刺殺她,和他一模一樣的男人,眼中雖是憎惡,卻也不見殺機。奚曦凝眉看着那個和浚息一模一樣的江湖客,他,到底是誰?
正思襯着,聽聞浚息回了侯府的福伯,找來了幻音陣,福伯乍見虞長卿,驚愕道:“大爺!”是知道奚曦将刺殺她的刺客囚禁在幻音陣中,但他着實沒有想到,那個刺客是長卿大爺,侯爺的哥哥。
聽聞福伯的稱呼,奚曦便猜到了八九,“聽說你有個孿生哥哥。”孿生子、女,形貌大都很相似。
“就是他。”浚息道。
互相憎惡看着對方的兄弟,終于是起了争執。
浚息自然是恨鐵不成鋼。早年因爲玉奴喜歡浚息,而與浚息就生了隔閡的虞長卿,卻也是言語偏激譏诮,斥責浚息将奚濱的餘孽從斷頭台上瞞下,養在南安侯府,更指責奚曦的母親玉奴嫁給了敵國主帥,言辭之間又愛又恨,眼見虞長卿疾狂之下,又要痛斥出他跟玉奴的感情,曦曦在這裏,浚息唯恐曦曦知道他跟玉奴的情事,隔空點了虞長卿的穴道,令疾狂的他昏睡了過去。
“将他帶下去!”浚息吩咐福伯。
“是!”
幻音陣中,奚曦望着浚息,“你兄長虞長卿跟我娘之間有過感情?”
浚息謹慎答道:“你母親畢竟是齊人。她生長在齊國京城。我兄長見過她對她一見傾心也不奇怪,隻是愛慕天下第一美玉的男子,猶如過江之鲫,他也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奚曦問浚息,“那你呢?也曾是愛慕我娘的男子之一嗎?說起來,你們和我娘的年紀相仿,倒是一個時代的人。”
奚曦本是玩笑問這話,浚息卻不由地呼吸一窒,片刻坦蕩笑言:“當然。”
他這樣坦蕩承認,奚曦倒覺得他跟她娘并沒有什麽過往情事了。
浚息無聲松了口氣。
……
“真漂亮!”卧房中,奚曦展開風筝,由衷地喜歡。
浚息笑了,他看到那個風筝的第一眼,就覺得曦曦會喜歡,“正月初幾裏天氣好的話,我們就一起去放。”
“我以爲你會在京城過完元宵再回來。爲何趕在年前回來了?”奚曦低喃。
浚息從身後摟住奚曦的腰肢,在她耳後灼熱吐息,“你說呢?”
奚曦耳根微熱,臉容上卻帶上了笑意,她與他仇恨雖不共戴天,但小别重逢,又是在合家團聚的大年三十夜裏,他驟然回歸陪伴在她身邊,她到底還是歡喜的。她喜歡他啊。
“今晚我留在這裏。”浚息道。
奚曦才要拒絕,浚息擁住奚曦笑道:“陪你守歲。”
被戲弄,奚曦微惱欲掙開浚息的懷抱,“長途跋涉,風塵仆仆,髒死了,先去換身衣服吧。”
浚息看了眼自己的服色,确實滿是塵灰,難怪曦曦乍見他會以爲他是兄長。浚息将掙脫他懷抱的曦曦,貼面拉進他的懷裏,“等下,再去沐浴更衣。”浚息低首,往曦曦的唇瓣親了下去。再沒有什麽,比這更急迫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