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及到他實實在在的溫度,白無杳松了一口氣,不免又摸了摸他的衣裳:“說了好幾次了,怎麽又不穿披風?”
白無澄跑的熱熱的,一張小臉通紅不已,他目不轉睛地瞧着姐姐,喘了兩口氣道:“姐姐,我一路跑過來,可把我熱壞了,還穿什麽披風啊?”
白無杳不禁一笑,伸手觸摸了下他的臉頰:“我知道你不怕冷,不過跑來跑去的,熱氣散完了寒氣就要入體,就算不穿披風也該讓嬷嬷帶在身邊。姐姐說了你很多次的,不許甩掉丫鬟嬷嬷自己一個人玩,又把姐姐的話當作耳旁風了不是?”
“才沒有呢!”白無澄又是一笑,眸中的光亮了幾分,掃向四周道,“妹妹呢?怎麽不見妹妹?”
這話問的突然,讓白無杳僵了一下,對上弟弟的殷殷眼神,才不免歎了口氣道,“你和明德回來的晚,可能不太清楚,笙兒回來了一日,本想等你們休沐,誰知道因爲雪落得早,休沐的時間遲了幾日。她又擔心會錯過課程便早早回去了,等下次你們休沐時,提前跟姐姐說一聲,我派人去山上接了笙兒來。”
無澄細細聽着,并未發現姐姐眼中那一抹而逝的悲痛,聽罷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我好想妹妹的,下次休沐姐姐别告訴笙兒,咱們一起去山上接她,給她一個驚喜!”
白無杳笑了笑,算是默認了。
無澄想了想,仿佛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小嘴呱拉呱啦的不停:“紀先生呢?我聽嬷嬷說,紀先生也離開了咱們家了。”
白無杳心中又是一頓,眸中光芒淡淡瞥過四周,順手拉起了無澄的小手,牽着他往亭中走去:“以前留紀先生在府裏,主要是爲了讓他教導笙兒醫術,現在笙兒去了山上,紀先生一個年輕男子在府裏多有不便。他又是有大志向的人,我便安排紀先生去了林州。”語氣漫不經心的,仿佛在講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無澄哦了一聲:“林州啊,我記得娘有兩間鋪子在林州的,姐姐是要讓紀先生過去當大夫麽?”
“你怎麽記得娘有兩間鋪子在林州?”白無杳很是吃驚,母親名下商鋪房産甚多,連她也是前不久一一查閱的時候才發現這兩處地方,無澄如何得知的?
白無澄嘻嘻一笑:“娘以前說過,她想推薦一個林州的老大夫到咱們府裏來,說他醫術好,不定能把妹妹的身體看好呢!我都記着呢!”臉上的表情得意洋洋,像是記得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般。
白無杳道:“幾時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白無澄努了努嘴,算了算:“就是娘去世的前一年啊,那會兒我在書房習字,娘同爹爹提的,不過爹爹沒同意,說府裏已經有了王府醫,再來一個府醫,隻怕被聖上怪罪。”說罷不高興的搖了搖頭,“爹爹怪小氣的,誰府裏沒配兩三個府醫啊?皇上自己還有太醫院呢!”
見他越說越離譜,白無杳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這些話莫亂編排!”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浮起了疑雲。
母親在去世前一年,突然要新的府醫做什麽?
在她的記憶裏,母親一直是溫柔委婉的性格,說不好聽一點,便是任人欺負!陳姨娘的事情讓母親與爹爹離了心,除了瞧見她們幾個孩子,母親基本很少說話,很少笑。平日在小院裏待着,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性子,更不喜歡幾個姨娘來她面前湊,連平日的請安都免了。母親便是這麽一個怕麻煩的人,若無什麽緣由,決計不會突然跟父親提出,要找個府醫來府裏的事情。
更何況,母親的理由是替笙兒看身體……旁人或許不知,她卻一清二楚。早在多年前,母親就放棄了笙兒能痊愈的想法!先且不說瞞住笙兒不易,光是一次次的請醫生換方子,便把妹妹折騰的夠嗆。母親心疼笙兒,除非有萬全的把握再不提這事。王府醫雖然人品敗壞,好容易克制住笙兒的病情,沒道理在這個時候突然換人!
并且,自她懂事起,母親要爲笙兒請大夫,必然會同她商議一番。畢竟一母同胞的妹妹,要怎麽哄妹妹毫無顧忌的看醫生,不看出些什麽來,也需要自己幫忙。
想到這裏,白無杳腦中有如靈光一閃,突然跳躍着想起另一樁事情。
對了,府裏一開始隻有母親和陳姨娘的,是從什麽時候起……府裏又多了幾位姨娘?仿佛……是在母親懷有弟妹前後?
她也不知爲何這八竿子打不到一處的事情,會驟然從她腦海中飄過?但細細思索下來,有個細微的線索好似叫嚣着要串聯在一起,偏偏她毫無頭緒,不知道自己究竟忽略了什麽。
思考的這一瞬時間内,姐弟兩人已走到亭子中央。放眼望去,花園内已被裝飾一新,厚厚的積雪被掃到角落,掩蓋在灌木叢下。因怕寒雪凍人,澄兒以及他的同窗們被安排在廖芳亭内聚會。
此刻,亭内已按照八角方位擺放了八個書架子,上面整齊布一的擺放着府内各種書籍。亭中還有幾張桌子,白無杳吩咐放置了好幾套文房四寶,供弟弟們讀書寫字用。
白無杳領着無澄看了一圈,解釋道:“我讓丁管家把書房裏的書搬了不少過來。父親要處理公務,你們去書房不太方便,索性都搬了過來。這些書姐姐挑選了一些,正适合你們的年紀。”說着從架子高層取了一本《林州通考紀》道,“白鹿書院教你們的東西不少,我着意選了些古今通考,州省通鑒,以及一些遠山遠水的風景人物鑒志。都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目前你們行不了萬裏路,在這兒多讀讀書也好。”
無澄聽着直點頭。
白無杳又拉着無澄到了亭子中央,指着文房四寶道:“書院的學子并不是非富即貴,也有些寒門子弟出生的。姐姐想你既然是邀請同學,不必擺那些貴的離譜的紙筆,都是尋常用的,但都是新的,以示尊重。”
無澄哇了一聲:“姐姐想的真周到!”
白無杳含笑,并不答話。自身體每況愈下以後,她與弟妹相處時,總是忍不住多教教他們一些道理。
花園龐大,除了廖芳亭這座可容納八桌賓客的主亭以外,附近還有接連的幾座小亭,裏面擺放的東西皆和這裏差不多,就算再來幾批人也安置的下。
無澄越看越喜歡,一張白淨的小臉漾着笑意:“姐姐,這裏布置的真好看!”頓了頓又道,“不過我隻邀請了幾個同窗好友,旁邊幾個小亭也放了書和紙筆做什麽?”
白無杳耐心解釋:“晉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主家若是辦宴會,總要多預留幾桌出來。要是有些未邀請的客人上門,隻要不是仇敵,總不好拂了對方的面子,都要請進來的。”
無澄似懂非懂:“奇怪,沒邀請他們還來,這是什麽道理?要是辦個生辰宴,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亂糟糟的。”
白無杳以前也不喜歡這些奇怪的規矩,難得這回剛好利用了這裏面的漏洞設計,不免認真對澄兒道:“總有些規矩是要遵守的,況且,姐姐特意安排了好幾座亭子,你自己邀請的便在這裏,其他不請自來的,旁邊也有亭子招待!這樣一來不會掃了對方的面子,你宴會也很自在,雙方都挺好的,何樂而不爲呢?
況且,也不是所有宴會如此,有些單獨盛大的宴會,例如宮宴;再比如一些私人的宴會,皆是沒有帖子不可入内的。但如你設宴邀請同窗,本就是爲了學業上的交流,一些門人清客想要因此結交貴人,便會趁此碰碰運氣。又不和你在一處,皆在旁邊的亭子裏。有碰到好的,接過來聊聊,沒有的話,宴會散了他們自然會離開。不必爲此生氣。”
無澄明亮的雙眼微微一眨:“我不過就抱怨一句,姐姐跟我說一堆……”努了努嘴,“弟弟昨天就跟我說過了,我知道的。”
明德最是懂事,不想他會知道這裏面的門道,還提前跟無澄說過?白無杳不禁笑了,“嫌姐姐啰嗦了?明德呢?”
不知想到了什麽,白無澄的小臉頓時一紅,半晌才扭捏道:“弟弟每天……每天要晨讀一個時辰……我……我擔心這裏沒人,先來看看。”
明明是不愛讀書,說的還磕磕絆絆的,白無杳忍不住在他腦門上一點:“姐姐不求你有明德那般上進,好歹也該有個哥哥的樣子嘛。一起在白鹿書院讀書,現在連早課都不做了?”
“不是的!”無澄嗫嚅了一下,怯弱地擡頭,對上了姐姐的眼睛,良久才開口,“我……我也有晨課。”
“什麽晨課?”
白無澄咬了咬牙,鼓起勇氣:“練拳!”
白無杳臉色一白。
無澄說出口後,勇氣反倒大增:“姐姐不想我學武,可是我在白鹿學院,教武術的老師說我很有天分呢!我們有一門自選的課程,我……我選了武學,姐姐……”他瞧着白無杳的臉色,有些懊惱地垂下頭,“姐姐……澄兒是不是又做錯了?”
白無杳沒有回話,她看着眼前可愛的弟弟,又想起當年白無澄死訊傳來的情形。正欲開口,腦中偏又拂過笙兒的樣子,想起妹妹含淚的眸子,想起櫻桃之前勸慰自己的話。
她低頭,聲音有些悶悶的,卻異常平穩:“以前,姐姐是不想你學武,因爲……”她将前世的因由都咽了下去,“因爲,姐姐怕你辛苦。後來,秦嬷嬷她們也勸過我,咱們家裏的情況,你若是學武倒是件好事!不過澄兒,姐姐不反對你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事物,但未來,澄兒真想走上武學的路子,不可擅自做決定,好歹……好歹和姐姐商量一下。”
她不敢貿貿然說出從軍二字,畢竟弟弟現在還沒有這個苗頭,如若被自己一提反而生了這樣的心思,豈不弄巧成拙?
無澄懂了,一張臉笑的更加燦爛:“好,澄兒都聽姐姐的!”
白無杳替他把冠上的明珠整了整:“你也大了,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不必什麽事情都聽姐姐的。姐姐……也不曉得還能替你再拿幾年主意,你總該自己學會選擇才是。”
仿佛覺得自己說的這個話有點凄涼了,她又改口道:“你是我的弟弟,卻也是明德和笙兒的哥哥啊。家裏的男孩子中你最大,未來的一家之主也是你,往後弟弟妹妹還要你挑起大梁來照顧才行啊。”
白無澄很高興姐姐能覺得自己長大了,可以開始獨當一面了,笑的很是英氣:“好!”
正說着高興,櫻桃來報:“大小姐,四少爺來了。”
白明德去讀書以後,個子拔高了不少,今兒穿一身月白的長袍,襯得身姿修長,白無杳看着心裏歡喜:“一段時間不見,明德長高了好多。”
“姐姐!”白明德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白無杳拉着他進來,倒把無澄那個小猴子抛在一邊,又說起近日偶獲好幾本他喜歡的孤本一事。無澄聽着無趣,索性讓櫻桃帶他去逛逛周圍。
太陽升起,挂在樹梢末的積雪融化成水珠,晶瑩剔透的。
賓客陸續上門,花園裏的丫頭們一時忙碌了起來。
雖是普通宴會,有白無杳的授意,京城裏知道的人不少,刻意前來的亦很多。白無杳有意把宴會做大,卻還是擔心衆人的安全,故而特意安排了丁管家在前門,那些不請自來的需篩選過後才能進來。
即便如此,到府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花園被一堵厚厚的高牆分爲内外兩部分,澄兒他們在廖芳亭,白無杳她們在内花園的水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