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正珩道:“呂大人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我在文昌縣時,發現呂大人極得百姓擁戴,可他卻是邊關的驿丞,文昌縣離邊關可還有很大一段距離呢!”
石曠遠笑着拍拍樂正珩的肩膀,笑道:“果然心思缜密,而且溫文爾雅,呂大人得罪了當朝權貴華宗,華宗曾經奉命出使楚國,卻被楚國長公主羞辱了一番,因此與楚國結了仇。呂大人是因爲做郡守時,奉公執法,沒有照顧華宗的田地,因此得罪了他。邊關驿站主事賴延年百般想巴結華宗,所以才會設計阻礙你來栎陽。”
樂正珩聽後,深深點了點頭,說道:“如此說來,晚輩如今到了栎陽,恐怕也不會輕易見到君上吧?”
石曠遠捋着胡子,陷入了沉思。
“唉!”樂正珩長長地歎了口氣,“真是橫着壟拉車——一步一個坎啊!”
石曠遠微微搖了搖頭,“老夫如今動辄得咎,隻能保證你在這驿館之内平安無事,其他的忙,恐怕也幫不上什麽,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樂正珩冥思苦想了一陣,計上心來,他笑着将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石曠遠。
沒過一會兒,華宗派人來請樂正珩了。
樂正珩道:“廚子拍屁股——壞了菜了。”
石曠遠平靜地說道:“你如果不去,壞的就不僅是菜了。要知道,華宗請客——名堂不少啊。”
樂正珩握着符節,來到了華宗府上。華宗正在客廳等候着。樂正珩一看,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吓得登時站住不動了。原來,客廳上坐滿了人,一個個衣着華麗,器宇軒昂,看樣子,也都不是一般的人。
華宗見樂正珩來了,忙下了座位,笑臉相迎地走了過來,“哎呀呀!真是老虎串門兒——稀客啊!”說話間,華宗已經到了跟前,他伸手拉住樂正珩的手,關切地問道:“楚使這一路上辛苦了。”
樂正珩看着眼前這個人,見他穿着鑲青邊的黑色曲裾深衣,似乎是朝服,一支雕刻精美的簪子插在發髻裏,額頭上有些許的皺紋,濃黑的眉毛,圓圓的眼睛此時正含着無限笑意,鼻子稍短,嘴唇微薄,但比較紅,此時正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瘦長的臉,白皙的皮膚。整個人看上去,倒頗有幾分平易近人。
樂正珩覺得自己此時完全就像個木偶,被拽着往前走,他隻覺得兩邊幾十雙眼睛都在注視着自己,自己的臉也越來越燙,壓根兒也不敢往兩邊看。
兩邊的人見華宗如此殷勤地對待樂正珩,紛紛都站了起來。
華宗将上座指給樂正珩,“楚使請坐吧?”
樂正珩見此座位,頓感受寵若驚,他看着兩邊站起來的人,更加覺得臉燙心跳,連連推辭道:“華大人如此厚愛,晚輩心領了。隻是,這一屋子人中,論年齡,都是我的長輩,論資曆,都是我的前輩,論官職,都可做我的上司,這座位,晚輩要是坐上去,豈不是要折掉幾十年的陽壽嗎?”
華宗點着樂正珩手中的符節,對衆人朗聲道:“這符節可代表堂堂楚國,楚使手持符節,難道還坐不得這個座位嗎?”
“這……”樂正珩無話可說,隻好坐了下來。聊談了會兒,華宗便命人擺下了飯,樂正珩坐在席間,實在感覺别扭,隻盼着宴席早點兒結束。
不知不覺間,樂正珩也喝了不少酒,他也不知道宴席什麽時候散的,隻記得自己被人攙扶到了房間。等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他揉揉模糊的眼,定了定神,打量了一番,頓時呆住了:自己蓋的是繡被鴛衾,罩的是錦帳流蘇,岸上擺着珊瑚玉樹,盤中放着點心水果,地上潔淨如雨後石面,牆上平整似斧剁刀削,梁上有五彩風景,門上有精美花紋,熏香升騰缭繞,沁人心碑,燈盞昂首挺立,賞心悅目。
“壞事兒!”樂正珩心道:“這明明就是女人的閨房,我該不會又被人陷害了吧?”想到這兒,他忙下了床,悄悄來到門口,正要推門時,門忽然開了。他躲閃不及,被門闆狠狠撞了一下。
“哎呀!”樂正珩感覺自己的頭都要被撞得流血了,他擡頭一看,見一群家丁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
“大膽楚使!居然敢趁小姐不在,擅闖小姐閨房,來人,給我請出去!”管家祖信厲聲道:“對楚使大人要客氣點兒!”
樂正珩随即冷笑道:“放心,不用你們請,我也得問問華大人,這倒底是怎麽一回事。不過,先容我找個東西。”說着,樂正珩走到床邊,将符節握在了手中。
祖信将樂正珩帶到大廳,此時大廳中居然又是高朋滿座。華宗正襟危坐,見樂正珩進來了,怒目圓睜,指着樂正珩,厲聲道:“哼!我敬你是楚國使者,将你當上賓看待,請來諸多好友爲你作陪,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居然包藏禍心,膽敢仗着酒醉擅闖小女閨房,幸虧小女去宮中向華妃問安了,不然,她一世清白,就毀在你的手上了!都說荊楚是蠻夷之地,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哼!”華宗說到激憤處,猛地一甩袖子,“騎脖子拉屎——欺人太甚了!”
座上的賓客都是華宗請來的,這時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起來。樂正珩心裏道:“唉!咋遇到這麽惡心的事兒了?如今有嘴也說不清了,隻是沒有想到,這個華宗居然這麽卑鄙,連女兒的清白也可以不要。”想到這兒,樂正珩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傻站着。
華宗見樂正珩并不開口,擺擺手,衆賓客都閉口不語了。華宗道:“楚使大人,你說這事該怎麽解決?”
樂正珩面故意無表情地看着華宗,輕聲道:“我昨晚喝得大醉,宴席什麽時候散的,我都不清楚,府上這麽大,好似迷宮一般,我初來乍到,怎麽知道哪個是小姐的閨房,哪個是大人的書房,至于我怎麽到了小姐的閨房,那還得問問攙扶我的祖管家了?”說着,樂正珩扭頭看了着門外的祖信。
“啪!”華宗氣得一拍案幾,“放肆!真是狗咬秤砣——好硬的嘴啊!不愧是雲夢山清溪先生的徒弟,果然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祖信老成持重,昨晚又沒有喝酒,怎麽會領你去小姐的閨房?你還是留着這些話跟栎陽城的縣令去講吧!”說着,華宗一擺手,“将此人送到栎陽縣衙,交縣令大人發落。”說完,華宗便離開了。
樂正珩隻氣得滿肚子火氣,卻釋放不出來,如今正是染坊裏的大缸——任人擺布了。
華宗回到書房,衆賓客也跟着到了書房。華宗将衆人都打發走了,貴族栗平章又回來了。
“大人?”栗平章小聲道:“這小子雖然無足輕重,可他畢竟是楚國的使者,他還沒有面見君上,您就把他送到衙門,君上萬一怪罪,可怎麽辦?再說,雲夢山清溪老頭兒可是有仇必報的人,你讓他的弟子如此出醜,恐怕也不妥吧?再說,這對小姐的名節也不好。”
“哼!”華宗高擡着頭,然後微笑着說:“小姐進宮請安,幾乎路人盡知了,名節上能有什麽損失?樂正珩是楚使不假,他進小姐的閨房也是真,至于誰是誰非,就讓栎陽令去裁決吧。至于清溪先生,一個躲在深山裏的老頭兒,去糊弄那些愚蠢的君主還行,他那些鬼把戲,怎麽能瞞過我的法眼?”說着,華宗拍了拍栗平章的肩膀,“老弟不用擔心,這秦國諸多的大風大浪都見過了,樂正珩這條小魚苗,能有什麽道行?哈哈哈!”
“梆梆梆!”忽然傳來敲門聲。
“進來。”華宗輕輕說道。随從輕輕推開門,彎腰道:“啓禀老爺,宮裏來人,說君上下旨,讓老爺即刻進宮一趟。”
栗平章急忙問道:“說是什麽事了嗎?”
随從的頭一直低着,“沒有說。”
華宗笑道:“能有什麽事兒?”說着,他擺擺手,“你下去吧,按照老規矩,不要虧待了宮裏來的人。”随從領命下去了。
栗平章猜測道:“會不會是楚使的事被君上知道了?”
華宗鄙夷道:“知道又能怎麽樣?再說,楚使毀我女兒名節,就等于往秦國王室臉上抹黑!就算君上不計較,王室能不計較?再說,出兵幫助楚國,此等大事,君上豈能自己做主?”
栗平章微微彎着腰,微笑地不住點頭道:“大人說的對,大人說的對!”
随後,華宗便來到了王宮。見了秦獻公後,華宗并未施禮,而是直直地站着。
秦獻公微笑地揮揮手,“紋信侯坐吧,無需那些繁文缛節。”
華宗随即坐了下來,說道:“謝陛下恩典,不知陛下召臣前來,所爲何事?”
秦獻公端起杯子,吹了吹杯中的水,說道:“最近南方戰事頻繁,越國和巴蜀兩面夾擊楚國,楚國經過吳起之變,王室被殺兩千餘人,元氣大傷,恐怕難以招架越蜀之攻。當年伍子胥攻破楚都,鞭楚平王屍體的時候,楚國派申包胥前來,請求我秦國出兵,申包胥哭秦庭七日,感動我秦國,我秦國遂出兵幫助楚國複國。自此之後,秦楚相安無事。如今,楚國與當年情形相似,若楚國再派使者前來,紋信侯以爲我秦國是出兵相助呢,還是坐觀成敗呢?”
華宗看着秦獻公,心道:“看樣子,他好像是不知道楚使的事。”想到這兒,華宗道:“出兵助楚這樣的大事,還需廷議時商榷才行。”說完,華宗閉口不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