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你看看這張照片,我在陵墓東側一塊石壁上發現的圖騰,”甯飛沒有計較蘇挽月的懶散,反而主動靠近過來,在蘇挽月身邊坐下,将手裏的相機打開,展示着他剛拍的一張照片,“說說你的感覺,它像什麽?”
“什麽?”蘇挽月打着呵欠,忍不住側過頭看了一眼。
其實蘇挽月并不是真的讨厭甯飛,他脾氣不壞,人也很斯文,爲人行事比較靠譜,外出時對每個隊員都很照顧,遇到困難一定沖到最前面去,就是工作過于認真了一點,遇事過于淡定了一點,平時不大喜歡搭理女生傲慢了一點……綜合起來想想,長期被這樣的領導罩着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明清古物裏,很少有這樣的圖騰,它的樣子很奇怪。”甯飛說。
那張相片裏清晰地顯現着一個形狀怪異的圖騰,它像一隻仙鶴,仰首長腳而立,翅膀卻比仙鶴更長,猶如淩空飛舞的鳳尾,最令人詫異的是,它的頭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像古代楚國的虎座鳥架鼓。”在蘇挽月的記憶中,這個似乎是最接近它的圖騰樣式了。可是,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麽……薔薇山莊?是夢境裏的薔薇山莊嗎?司寇清陽姐妹,秦皇寶藏,小甯王朱宸濠,還有……朱佑樘?
“怎麽會?”甯飛沒有理會她的情緒,自顧自地搖着頭,“一點也不像。除非把那個鼓架拿掉,虎座拿掉,再把兩隻鳥粘到一起……”
“可不是嗎?就按照你所說的方法,拿掉多餘的道具,順便拿掉多出的兩條腿,再把它們的翅膀加長,和這個形狀就差不多了!我看,這裏既然有楚國圖騰,埋葬在這裏的或許是一位明朝的楚王……”
“這裏距離楚王封地至少三千公裏。”他打斷了蘇挽月。
“也許……也許他像始皇帝一樣巡遊到此抱病,然後就地下葬,或者他對這裏的風水情有獨鍾,或者小時候在這裏長大,不遠千裏落葉歸根?”蘇挽月發現甯飛一副目瞪口呆茫然無奈的表情,心裏忍不住地樂不可支。
“簡直荒謬。”他接着低聲嘟哝了一句,似乎不願意再和蘇挽月胡扯下去,将相機細帶挂上脖子,起身要走。
蘇挽月沒聽清他最後那句話,隻好沖着他的背影喊:“你把相片傳我,我讓朋友爸爸幫忙看看認不認識它。”
甯飛伸手壓了壓棒球帽沿,回頭簡短地丢了一句“謝謝”,立刻大踏步向前走過去,看都不看蘇挽月一眼。
蘇挽月仰頭将瓶中的最後幾口水喝光,長發飛揚的蕭婷婷從後面跟上來,巧笑倩兮地拍了拍蘇挽月的肩:“甯飛師弟又得罪你了?”
Z大著名的考古系女博士蕭婷婷,從她身上完全可以颠覆一個理論——女人的智慧與美貌不可并存,她顯然是一個極好的反方論據。
“不就是開個玩笑嘛,考古系高材生又怎麽樣,蘇挽月可沒你們那種嚴謹治學的老古闆态度,誰讓蘇挽月是理科生!”
蕭婷婷嫣然一笑:“考古系的人也不全都是老古闆哦,但是做我們這種研究确實需要嚴謹,沒有考證的曆史隻能叫‘揣測’。甯飛這次是帶着畢業課題來的,所以不太希望聽到有人開曆史的玩笑,你别跟他計較。蘇挽月剛聽皇陵的工作人員說,那邊還有一個剛發掘的古墓二号坑,要不要陪蘇挽月去看一看?”
“樂意奉陪。”蘇挽月立刻站起身,抓起背包,将肩帶套好,一個箭步跟在蕭婷婷身後。
整個文物保護區幅員遼闊,占地千餘畝,依山傍水,确實是一塊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難怪明朝帝王們傾心長眠于此。
保護區東側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埋藏着許多尚未挖掘的地下陵墓及附屬坑。
西南側林叢密布,高大的綠葉喬木經曆了數百年的風雨洗禮,愈發顯得蒼翠挺拔,新發掘的王陵在七王陵公園附近,有一條彎彎曲曲的竹木小徑直通墓葬坑,小徑下縱橫密布着水渠,從上面行走的時候可以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
遠遠看去,七座王陵一字排開,如同北鬥七星,新挖掘的這一座陵墓氣勢宏大,地理位置比之前的七王陵更加優越,一看就知非同凡響,難怪國家考古工作隊敢在挖掘之初就對外宣布這是一座明代帝王陵寝。明朝皇帝屈指可數,諸王公貴族也有清晰的族譜,這裏長眠的會是哪一位朱姓皇裔呢?
蕭婷婷在一座墓葬坑前停下了腳步,我們趁着工作人員不注意,彎腰一溜煙進了工地帳篷。
碩大的帳篷内有一個巨大的黃土坑,裏面的工人們一派繁忙景象,蕭婷婷如同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對着那些剛從黃土裏嶄露頭角的文物們一通狂拍,蘇挽月沿着四四方方的坑沿踱步,好奇地看着那些埋在土裏的古老銅器。
忽然,蘇挽月感覺耳畔掠過一陣涼飕飕的風,仿佛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在蘇挽月背心用力一推,蘇挽月來不及抓住一點什麽,腳下一滑,沿着黃土坑的斜坡跌了進去,一下摔在附近的一個小坑内。
蘇挽月跌坐在坑底,并沒有摔傷,卻能夠與那些埋在土裏的古物們更近距離地接觸。
這是一個已經被挖掘清理過的小陪葬坑,按照考古慣例,一切都有價值的東西都會被轉移到文物保護區的博物館内收藏,因此這裏剩下的通常是一些無用的碎片或瓦當石塊,它們看起來是那麽灰頭土臉,即使經曆千百年依然逃不脫被遺棄的命運。
蘇挽月從坑底站起來,順手拍了拍衣角的泥土,這時候蘇挽月聽見蕭婷婷有些驚慌失措的叫聲:“蘇挽月!你怎麽樣?摔傷沒有?”
她看見蘇挽月站在坑底沖着她笑,神情這才鎮定了一些,回頭對圍攏過來的兩名工作人員說:“……真不好意思,我們是Z大來這裏考察的學生,給你們添麻煩了……”
坑的一角有黃土築成的小階梯,應該是工人們以前的上下通道。
蘇挽月沿着小階梯手腳并用向上攀爬,爬了幾步之後,蘇挽月的手似乎被一個硬硬的東西硌到了,看上去似乎還閃着光,蘇挽月以爲是一塊碎玻璃渣,順手推了推它,卻沒想到它仿佛上了黏膠一樣,立刻附着在蘇挽月的手指尖上。
它是一枚鑽石戒指!
透過濕潤的黃土,可以看見它那銀白色的圓形底圈,透明的鑽石被切割得棱角分明,在大棚内瓦數極高的燈光下,它顯得那麽璀璨迷離,幾乎晃花了蘇挽月的眼睛:這麽大的鑽石,這麽好的工藝,是幾克拉?
蕭婷婷見蘇挽月突然停止不動,焦急地看着蘇挽月說:“你怎麽了?要不要蘇挽月借根繩子來幫你?”
就在這一瞬間,蘇挽月感覺自己已經被那顆鑽石迷惑了,她總覺得這顆鑽石與自己似曾相識,心裏不由自主地湧起了一個念頭:帶走它!帶走它!帶走它!
聽見蕭婷婷的呼喊,蘇挽月不再猶豫,迅速将那顆鑽戒握在掌心内,繼續手足并用地向坑頂爬去。
重新站在坑邊的一刻,蘇挽月緊握着那顆鑽戒,掌心和額頭上全是汗。
蕭婷婷以爲蘇挽月被剛才的意外驚吓得過頭了,所以還在冒冷汗,她不停地安慰蘇挽月,從自己背包裏拿水給蘇挽月喝。
蘇挽月低頭看着剛才跌入的大坑,心裏不由得一陣接一陣地忐忑,這枚鑽戒不是蘇挽月的!雖然不知道它爲什麽會成爲考古隊工作人員的“漏網之魚”,至今留在這個發掘過的坑内,但是它畢竟是王陵裏面的物品啊!這枚鑽戒不應該屬于蘇挽月,它屬于這個墓葬的主人,如今應該歸屬國家博物館。
——她這麽做,是不是涉嫌盜竊國家文物?
蕭婷婷見蘇挽月不停滴汗,迅速果斷地拉着蘇挽月走了出去,說道:“趕緊出去,我們再不走,就要影響人家工作了……”
走出大棚,蘇挽月呼吸了一大口山野間的新鮮空氣,叫住了蕭婷婷:“我剛才跌下去的時候,在坑底撿到了一件文物。”
蕭婷婷略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什麽文物?”
蘇挽月攤開掌心給她看,蕭婷婷從背包裏取出一把鑷子,夾起那枚鑽戒,又細心地用柔軟的綢布擦去了表面的泥土,她認真地對着陽光看了好半晌,才将它交還給蘇挽月,一臉無奈地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逗我玩呢?”
蘇挽月被她的表情雷得一頭霧水:“我沒逗你玩,真是我在大坑裏撿到的。”
蕭婷婷收拾好了工具,将那枚戒指遞給蘇挽月,抿嘴一笑說:“你自己瞧瞧,戒指内圈上還有生産商和日期,二零XX年四月四日,距離現在還不到三年……依我看,或許是哪個工作人員最近遺失的。”
蘇挽月将信将疑地拿起鑽戒仔細看,果然看到了她所說的那行細微的字,原來真的是近代所制,生産商還是一家著名珠寶品牌。
“那蘇挽月把戒指交給保護區的人,讓他們去找失主好了。”
蕭婷婷沉吟了一下,阻止蘇挽月說:“别,雖然這不是文物,畢竟也是值錢的珠寶,你可以告訴他們你拾到了一枚戒指,但是不要給他們,也不要說什麽式樣,等失主來找你确認,你才可以還給他,在此之前你先替失主保管。”
蘇挽月按照蕭婷婷的方法報了警衛處,警衛處的老大爺帶着老花鏡盯着蘇挽月看了半天,從他質疑的眼神中,蘇挽月感覺到了他的懷疑:經過那麽多經驗老道的考古隊人員輪番清場的完工坑裏,就是一塊碎片也要反複驗看打包起來的,還能扒拉出什麽?雖然據蘇挽月揣測,他一定很想問蘇挽月是不是剛才摔坑底把腦子一起摔壞了,但是他終于沒有問,留下了蘇挽月的通訊地址和電話之後,繼續研究着他的象棋棋譜,也不再搭理蘇挽月。
傍晚時分,蘇挽月回家剛放下背包不久,手機“滴”地一聲響,是甯飛傳來的彩信,附件就是那個奇怪的圖騰照片。
月光如水,照射在蘇挽月的床頭。
蘇挽月翻來覆去睡不着,想起那枚坑底撿來的鑽戒,不由得翻身下床,将它從背包的小口袋裏取了出來。
皎潔的月光照射在銀白的戒托上,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夜光的作用,那顆鑽石顯得特别大,特别亮,幽幽地散發着一種不可捉摸的神秘光芒,那種光暈顯得無比聖潔莊嚴,又透着幾分魅惑。
蘇挽月盯着它看了半晌,終于忍不住試着将它套在自己的右手中指上。
夢境迷離,一切如昨晚一樣,電光火石之間。
她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一片空虛,整個人穿過一個黑暗的隧道,然後輕如一片羽毛,落在一片草坪之上。
蘇挽月擡眸四顧,隻見天色一片清明,四野無雲,宮人們早早起床忙碌着,他們的臉上洋溢着緊張與歡喜,似乎正在籌備一場皇家遊戲或者盛典。
卯時剛過,鼓樂之聲驟起,一隊明朝皇宮禁衛軍簇擁着皇帝所乘坐的鸾駕徑直向東苑而來。我看見端坐在當中的那一位威嚴的皇帝,他身着一襲明黃色帝王朝服,神情明朗、氣質俊逸,一雙紫眸中透出逼人的光彩,時而擡頭注視策馬前行的數名華服少年,時而與身側宮妃模樣的女子低聲交談。
那些少年們年紀相差均不遠,皆在十幾歲上下,領頭的一名少年大約十四五歲,頭戴一頂銀冠,身穿九色華服,神采清俊、氣質高雅,雖然年幼卻全無稚氣,眉目間隐隐帶着一種端莊肅重之色。
看到這名少年的時候,蘇挽月不禁暗自吓了一跳。
不爲别的,隻是因爲他的相貌,活脫脫就是夢中的朱佑樘。看他們的服飾衣着打扮,應是明朝皇族無疑。如果她的推論正确,那身穿九色華服、酷似趙灏明的少年,應該是當時明憲宗皇帝的長子、已經被正式冊立爲皇太孫的朱佑樘。
十五歲的朱佑樘!
那少年似乎已經看到了她,眼中掠過一絲驚訝的神色,他輕抖缰繩,目光雖然冰冷卻帶着好奇之色,策馬向她直奔而來。
他!竟然是他!
這一世,他才十五歲,而她呢?她又是誰?
蘇挽月看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驚詫了眼神,時間,空間,夢境,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屬于哪一個世界了。
“挽月,記得我曾經說過,我所知道的未來,便是你所知道的過去。
“這一世,我們緣盡于此。
“但來世,你,我,他,還有他們……我們依然會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