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成張平病了。
這是一個天大的奇事。因爲袁飛飛同張平生活了許久,還從沒見過他生病,以至于她一開始根本沒有察覺出張平病了。
張平自己也不甚在意。
好像近四十年來,他還沒有爲病痛困擾過。袁飛飛病倒,張平不眠不休地在她床邊看了三天,其實在第二天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已經感覺到些微的難過了,但那時袁飛飛還病着,他在一旁伺候她,換衣煎藥做飯事事不差,就算袁飛飛睡着休息了,他一根弦也繃得緊緊的,根本沒有空閑多想。
幾天後,袁飛飛生龍活虎地将病去了個幹淨,張平一口氣松下,身子也越發地沉重。
可他還是沒有在意。
期間袁飛飛問過他一次。
“老爺,你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好,沒吃飽麽?”
張平搖頭。
袁飛飛也就沒再問了。
本來,這點小病以張平的體格來說,算不了什麽。可奈不住他因爲袁飛飛的回來,心神俱擾,也不知怎麽就染上了,又在兩個人全然不在意的狀态下,慢慢嚴重了起來。
終于有一天,在吃飯的時候,張平一個噴嚏把米噴了袁飛飛一臉。他手忙腳亂地想幫她擦,袁飛飛捧着飯碗,看着張平,問了一句:“老爺,你不是病了吧。”
她一問,兩個人都愣住了。
袁飛飛把碗放到桌子上,伸出手,張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還是被袁飛飛一手捂在頭上。
“這麽熱?”袁飛飛驚訝地看着張平,“還真的病了。”
張平被她這麽一說,也反應過來,站在原地不動了。
袁飛飛來到張平身邊,握住張平的大手。
“老爺,你身子不舒服麽。”
張平張張嘴,又一個噴嚏。他連忙轉過頭去。袁飛飛把他拉到床邊,道:“坐下。”
張平坐到床上。
袁飛飛思索了一會。她對病症醫理一點都不懂,想了半天,最後看着張平,道:“老爺,前幾天你給我煎的那個,還有剩麽。”
張平腦袋也迷迷糊糊,他坐在床上,仰頭看了袁飛飛一眼,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袁飛飛道:“那是剩了還是沒剩?”
張平終于确切地點了點頭。
袁飛飛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煎藥。”
張平擺了擺手。
【我去吧。】
比劃完他就要站起身,袁飛飛把他按回床上。
“躺着。”
張平看着袁飛飛離開屋子,盯着那半開的房門好一會,不知有何念想,自顧低頭輕笑了一聲。也聽了袁飛飛的話,躺到了床上。這一躺下,張平頓感渾身乏力,後背疼得要命。他側過身,用手敲了敲。
袁飛飛回來的時候,張平已經睡着了。
袁飛飛把藥放到一邊,自己趴在床邊上看張平。
張平的确有些顯老了,眉間和唇角的紋路越發的清晰,下巴上有淡淡的胡茬。袁飛飛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臉上輕輕抹了抹。
張平睜開眼,袁飛飛笑了,輕聲道:“要不要喝藥。”
說着,她轉身把桌上的藥端過來,張平看了一眼就沉默了。
“……”
袁飛飛道:“你别看模樣難看,喝起來還是不錯的。”她拿手指點了點黑乎乎的一團,又道:“前幾天我喝的時候覺得沒滋味,這次我特地幫你加了點鹽巴,你嘗嘗看。”
張平:“……”
他接過碗,低頭看了一會,然後仰頭一口喝完。
味道不好形容。
袁飛飛道:“還要麽。”
張平搖了搖頭。
袁飛飛扶着他的肩膀,又把他按回床上。“那就休息吧。”
張平躺在床上,頭依舊昏沉,可剛剛的那份困意卻淡了許多。
袁飛飛留了燈,躺在張平的身邊。
慢慢的,入夜了。
那盞微弱的燈依舊亮着,淡淡的光在小屋中,顯得脆弱而溫暖。
張平側着身,袁飛飛轉頭看他的背,然後慢慢地靠過去。
她的手輕貼在張平寬闊的背脊上,感覺手下的身子動了一下。
“我還想問你睡了沒,看來沒有了……”袁飛飛把臉也慢慢靠在張平的悲傷。他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溫熱、沉穩。
“老爺……”袁飛飛扶着張平的肩膀,低聲道:“你這樣睡好不舒服,我幫你脫了衣裳……”
張平埋着脖頸,剛要攔下袁飛飛的手,桌上的油燈燒盡,忽然滅了。
屋裏瞬間黑了下來。
張平已經擡起了的手,也不知怎麽,停在半空中。
黑暗中,一隻細膩的手握住了張平的手掌。
袁飛飛在他耳邊道:“你就這樣張着手好了,我來幫你脫……”
張平來不及收回手,領口就被袁飛飛撥開,整個肩膀都袒露了出來。袁飛飛感覺着從張平身上散發淡淡熱氣,忍不住将唇印在上面。
張平動都不敢動。
袁飛飛慢慢的把他的上衣褪下,張平的臉朝向另一邊,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袁飛飛從後面抱住張平。
她忽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甯靜。
張平的背依舊寬厚,依舊凹凸不平。
袁飛飛想着,她會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爲她從很小的時候起,就開始憧憬着這一日。她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張平打鐵的時候,他赤着上身,掄起鐵錘。
她站在他的身後,看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起伏,聽着铿锵刺耳的聲音,熏烤着濃烈的熱氣……除了仰望與渴求,她無從他想。
張平忽然感覺一股柔軟的濕潤的觸感貼在自己背上,在頓了一瞬後,他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那根柔軟的小舌,就在他的背上一點一點地動着,張平的背完成一道弧線,牙關緊咬。他想回頭,他想告訴她别這樣做,他的身上髒。
可他根本動都不能動。
“我喜歡你的背……”袁飛飛用牙齒輕輕地咬了咬,低聲地說:“熱熱的、滑滑的……就像是動物一樣。”
張平不懂她所思所想,他隻疑惑爲何她的聲音依舊那麽平穩,而他好像隻要一張嘴,就會低吼出聲。
袁飛飛一寸一寸地舔舐着,好像在品嘗世間最美味的糕點。她忘情地将自己與面前的男人融在一起,直到他背上每一塊肌膚,都含着她的味道。
她的手慢慢向前,覆在張平堅實的小腹上。不知怎麽,袁飛飛忽然笑了一聲。
“老爺,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張平本就在病中,腦袋昏昏沉沉,加上被袁飛飛這麽一折騰,一張老臉都五色混雜,看不出模樣了。
袁飛飛的頭墊在張平的胳膊上,手一點一點向下。
張平的兩條長腿緊緊蜷着,像是想要躲避什麽。袁飛飛沒給他機會,手掌輕輕握下了。
張平終于哽咽一聲,想要掙紮起身。
袁飛飛牢牢抱着他。
“沒事老爺,沒事……”
她看着張平狼狽的模樣,忽然有些心酸。
張平活了近四十年,情愛之事卻如同赤子。七年前,張平三十一歲,在袁飛飛的狡詐哄騙下,才初次體味個中□□。可那一晚,對他來說卻隻有苦痛與遺憾。
往後七年,他心中隻惦念着一個人,每年每月,一人一貓一院,再難有所起意。
偶爾夢中遇見故人,難忍情意,輾轉律動,待第二日清醒,看着狼藉的床被,再看看空蕩蕩的庭院,又是滿腔難掩的寂寥。
久而久之,他開始從心底抗拒。
抗拒情,抗拒*。
可是袁飛飛的手是那麽的輕柔,她的味道從四面八方湧入他的心神,她已經不是孩子了,她與從前完全不同了。
完全不同了。
袁飛飛沒有驚擾他,而是一點一點地幫他纾解。
張平從默不作聲地忍耐,慢慢變得随着袁飛飛的動作而呼吸,他抓緊床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最後的那一瞬,他幾乎被淹沒了。那份無法言喻的快感與矛盾讓他忍不住發出長長地吼聲。
聲音嘶啞不堪,但袁飛飛卻咯咯地笑出聲。
張平忽然轉過身,将袁飛飛緊緊抱住。
他沒有親吻她,沒有撫摸她,他隻是緊緊地抱住她。
他的身子還在顫抖,在她的耳邊張開嘴,用那怪異地音調高高低低地不知在說些什麽。
袁飛飛抱着汗津津的張平,柔聲道:“懂的,我懂的。你慢慢講……”
他們抱在一起,很久很久。
袁飛飛對張平說:“老爺,昨天我去見了裴芸。”
張平一頓。
袁飛飛道:“我把婚事退了。”
她沒有問他,有沒有等,他也沒有告訴他。
袁飛飛與裴芸的見面,還是在那個屋子。裴芸給她泡了一壺茶,袁飛飛問他,看見她驚訝麽。裴芸笑道,不驚訝。
“爲何。”
“因爲半月前,我就知道你回來了。”
袁飛飛看着他,裴芸長大了,可在袁飛飛的眼裏,他卻依舊是那個會因爲被揚了一身土就哇哇大哭的白饅頭。
也許在聽到袁飛飛回來的消息時,他也是狂喜的。或許他也一直在期盼,她能來找他。
可半月的時間,已經說明了一切。
十幾年經商,裴芸已經磨練得喜怒不行于色,袁飛飛坐了一會,對他道:“我要走了。”
裴芸擡頭看着她,道:“如果當初……”
袁飛飛停住腳,“當初什麽。”
裴芸看着那雙細長的眼眸,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無緣終是無緣。如果當初,她先去了那座廟,先遇見他,是不是結果有所不同。但是在袁飛飛的一生中,并沒有這些如果。
能早一步,也是天意。
歲月似乎翻轉了。
袁飛飛笑着看着門縫中照進的月光,又看了看被她抱住的男人。
當年,張平的善良包容了她整個生命。而現在,則換做她,來溫柔他餘下的時光。
他雖口不能言,但在她的生命裏,他不曾沉默。
他們一輩子都沒有成婚,張平無論如何,都沒有同意。他依舊覺得,這是一件違背常理的事情。袁飛飛也沒有逼迫他。
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張平才慢慢地放開自己,與她糾結纏綿。
街坊鄰居,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關系。他們隻知道在南街的巷子口,有一個啞巴鐵匠。他不常出門,也鮮少與其他人交往,但他做的鐵活卻是全城最好的。
晴明細雨、溫夏冷冬,他們在發愣的午後,總是會聽見巷子裏面傳來輕輕的磨鐵聲。
那聲音太過熟悉了,十幾年如一日,融進所有人的生活。
他們還知道,這個啞巴鐵匠家裏,有一個丫鬟。那丫鬟長得很美,美得讓大家都不相信她隻是一個下人。
有人在茶餘飯後猜測什麽,後來時間久了,也就不談了。
巷子裏換了好幾戶人家,有一天,街口的老人忽然覺得,似乎很久沒有聽到打鐵的聲音了。他走進巷子裏,來到最裏面的院落,驚奇地發現院子并沒有上鎖。
他推開院門,裏面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院子裏有一股陳舊的味道,主人家好像已經離開很久了。老人家覺得自己有些走累了,剛好看見院子裏的一棵老樹下,放着兩個模樣奇怪的石墊子。他之前還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就走過去,在其中一個石墊子上坐下休息。
那時剛剛入秋,天依舊有些溫熱,老人坐了一會就覺得有些困意,眼皮慢慢耷拉下來。
半睡半醒間,他看見老樹上的一片樹葉被風吹動,慢慢地落下,輕飄飄地在空中蕩來蕩去,最後落在旁邊的石墊上。
老人心想,主人家去哪了呢。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好像在笑,也好像在夢裏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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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over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