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倪媽媽爲難地皺了皺眉。
郦書雁瞟了倪媽媽一眼,替她接上了未完的話:“今天這麽一鬧,你就覺得,她和過去的壽春縣主簡直判若兩人了。”
倪媽媽被說中了心事,赧然一笑,附和道:“小姐說得是。”
“物有反常必爲妖。”
郦書雁指間拈着一枚玉玦,頗有點漫不經心地說道,“不過,壽春縣主也不足爲患。還是再等等,看看她還能使出什麽手段來。”
看郦書雁并不着急,倪媽媽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她把郦書雁面前的梳妝台收拾好,笑道:“一開始,奴婢還暗自着急,害怕咱們着了他們的道呢。既然小姐已經胸有成竹,奴婢也就放心了。”
一旁的紫藤沒有說話,神色間卻顯然對倪媽媽頗爲認同。
郦書雁卻擺了擺手,道:“誰說我胸有成竹了?”
“……啊?”
倪媽媽沒想到郦書雁竟然會是這個反應,當即就是一愣。
郦書雁淡淡地看着倪媽媽,漫聲道:“郦敬容她們把我防得死死的。我在這件事上,就算想出一把子力氣,也沒什麽出得上力的地方。”
倪媽媽張了張嘴,呆了一會,忽然急了。
“我的小姐,你怎麽還這麽優哉遊哉的呢?”倪媽媽痛心道,“眼看着豺狼虎豹已經要闖進家門了,小姐呀,咱們快些想個法子吧!”
紫藤站在她身邊,也點着頭,滿臉贊同。
郦書雁似乎沒想到,倪媽媽竟然會說出這番話來。她有些意外地望着倪媽媽。過了一會,才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我還以爲,媽媽會借機催我嫁入秦王府。”郦書雁柔聲道。
壽春縣主挾着雷霆之勢回府,第一個要整治的,必然是郦書雁。更不消說,在壽春縣主的背後,一定藏着許多其他勢力。
這個時候,能護住郦書雁的,就隻剩下兩個人而已——一是長孫貴妃,第二個,就是慕容清。
倪媽媽用力搖了搖頭,道:“小姐,自從奴婢被秦王殿下送給了您,您就是老奴唯一的主子了。奴婢怎麽能做出這種吃裏扒外的事情來?”
“那很好。”
郦書雁扶着梳妝台的邊站了起來,眼前突然一黑,幾乎就要摔倒在地。
倪媽媽一下慌了手腳,扶住郦書雁,失聲叫道:“小姐!”
郦書雁隻覺得,耳邊一片嗡嗡作響的雜音。過了許久,那雜音才慢慢消去。
她捂着耳朵,靠在倪媽媽身上歇了一會,搖了搖頭:“我沒事。”
“您這哪裏是沒事的樣子?”
倪媽媽急了,道,“小姐,奴婢替您把一把脈。”
郦書雁緩緩擡了擡唇角,把一隻纖瘦的手腕放到倪媽媽手裏:“我從來都沒聽說過,媽媽還精通岐黃之術。”
說完這句話,郦書雁幾乎耗盡了身上的力氣,隻好安靜下來。
倪媽媽剛要按上郦書雁的脈門。聞言,她的動作頓了一下,随即說道:“年輕的時候,曾經跟在别人身邊,學過一陣子。”
紫藤站在郦書雁身邊,擔憂地看着她。一雙大眼裏淚光瑩然,幾乎要哭出來。
倪媽媽診了一會脈,一言不發,和紫藤一起把郦書雁扶到床邊。
郦書雁就勢躺下,問道:“看不出來麽?”
倪媽媽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滿臉憂心忡忡。
倪媽媽一向穩重,很少露出這種表情。郦書雁看見她的樣子,也就猜到了幾分。
“倪媽媽,你不用擔心。我身上的毒,沒什麽的。”
郦書雁輕輕搖了搖頭,聲音平靜,“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還不到死的時候——至少,還有十年好活。”
十年?倪媽媽苦笑。她真的能活上十年麽?
郦書雁的脈象細若遊絲,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要徹底斷了。這樣的身子,怎麽也不像能活上十年的樣子。
她不知道的是,郦書雁有着自己的想法。
前世,郦書雁嫁給徐繹之之後,身體曾經不好了一陣。當時,她還以爲是被徐家繁重的家務拖垮了。原來……
郦書雁想到這裏,歎了口氣。原來,根子在這裏。
“你不用太過擔心。”
郦書雁再度看向倪媽媽,道:“既然上天讓我生了這場病,我就順勢而爲吧。從今日起,你們在院子裏撞上其他院子的丫鬟,隻說我病了。”
倪媽媽和紫藤雙雙答道:“是。”
郦書雁笑笑,轉頭看向床頂的錦緞承塵。承塵是潞綢做的底子,在一整塊布料上,繡了一幅枝繁葉茂的花鳥圖。郦書雁看了一會,靜靜地笑了。
有時候,枝繁葉茂,也未必是好事。
……
正院。
壽春縣主回到院子裏,先吩咐婢女打來熱水,好好沐浴了一番。
沐浴過後,她換上了大紅色的府綢上襖、石青色的百褶長裙。她正和濟北王妃一起,往腰上系着裙帶,濟北王妃的動作,便突兀地停了停。
“怎麽了?”
壽春縣主擡起頭,問濟北王妃道。
自從那場無妄之災之後,慕容瑞芝的嗓音就粗嘎了下來,再也不複過去那千嬌百媚、伶俐清脆的聲音。
直到今時今日,濟北王妃還是沒能習慣壽春縣主的新聲音。她愣了愣,答道:“沒什麽。爲娘隻是有點擔心罷了。”
擔心?
壽春縣主的瞳孔縮了縮,兩隻手倏然僵硬。她壓着火氣問道:“娘,你在擔心什麽?”頓了頓,又道,“擔心我對付不了郦書雁?”
“這……唉。”
濟北王妃讪讪地點了點頭,低聲道,“上一回,咱們就在她手裏敗了下來。瑞芝,娘怕你吃虧。”
壽春縣主眉頭微皺,勉強答道:“不會的。有金仙姑母在呢。”
濟北王妃搖了搖頭,眼裏掩不住憂愁。眼看着四下無人,她索性直言道:“金仙那毒婦頂什麽用?隻是空有個家世,到了最後,還不是被郦書雁踩得死死的!”